寒門宰相 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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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仲修看著案上的紙和筆,坐著那一句話也說不出。
王仲修身為衙內,又跟著王珪多年,他并非那等紈绔子弟,相反他還相當有見識,利用內幕消息賣空鹽鈔之主意,雖不是他最早想的,卻是他最早辦的。
到王珪這個位置,府中多的是能人異士,無論當初的建議和初衷是什么,但是王仲修將別人的辦法拿來應用到實際上,應用到成功,就是一等能力。
王仲修在生意上有某種天才,或者是歪才。
章越要王仲修寫,王仲修也知道這個東西一旦落入章越之手,等于把把柄送給了對方。
“相公,真的要寫?”
王仲修有些哀求地道。
“二十萬席鹽鈔的虧空!天下沒有人遮得了的,除了本相之外。如果你不給我一個交代,只有令尊與你一并向陛下解釋了。”
王仲修皺眉不語,遲遲不肯提筆。
章越道:“衙內如此沒有決斷,我好生失望。”
王仲修道:“若是認賠,我王家便傾家蕩產。”
章越道:“傾家蕩產決計不會,后面會有一個低點,當然也不會太低,畢竟消息已經放出去了。”
“你們十日內將沽空的鹽鈔補齊,將這近二十萬席鹽鈔交還給交引所,紙是包不住火的。”
王仲修試探地問道:“這低點有多低?”
章越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復:“比十貫多一點。記得只有一次,機會是稍縱即逝!不要想著以后有更低。”
“當然低了還要更低,人心都是不知足的。知道適可而止,你們要提前將錢備足了。”
王仲修心道,早知如此不如今日買了,道:“這我要賠幾十萬貫!”
章越道:“不是你,而是你們。再說這些年你們賺得也不少。既是生意哪有只賺不賠的。”
“都到這個地步了,以后少不了要節衣縮食個幾年才行。”
“是了,這幾十萬貫是給那些鹽商和百姓的,我這里是一文錢都不要的。”
王仲修捂住了臉,苦笑道:“多謝了,我還真要謝過章相公此番的大恩大德。”
章越失笑道:“世兄,我看在令尊的面上,已是足夠好商量了。”
“難道是我故意掘了堤壩,放洪水淹了解池?”
“難道是我告訴你,鹽鈔一定要大跌,叫你趁機賣空?”
“若幾十萬席的鹽鈔虧空補不了,你們整個家族就要上交給朝廷了。也不要覺得有權,就可以完全不將錢當作一回事了。”
“這是一百多萬貫!再大的權,也堵不住這窟窿!”
說完章越將紙筆推到了王仲修的面前。
最后王仲修顫顫巍巍地寫下來,用了足足寫了半個時辰方才寫完,最后章越甚至還讓對方對著紙念了一遍。
章越收下后對王仲修道:“讓其他幾個衙內,也一人一份寫下來。”
“也是照著如此寫!過期不候。”
王仲修嘴一顫,仍是走了出去。
章越拿起王仲修的供詞看了半晌,然后對一旁的彭經義道:“拿給吳大衙內過目。”
“切記,紙不要給他撕了。”
走出章府時,王仲修看著濃濃夜色,他不知回去如何與王珪交代。
王家累世為官,他年少時也曾有一番讀書科舉進取的心思。但父親官至宰相時,他知道自己在仕途上進取很難,最后外放一任知州也是到頭了。
既是仕途無望,他便想使勁地撈取錢財來彌補自己這輩子的遺憾。
他是這么想著,既是自己這輩子當不了大官,還不許用錢財來補償自己。
錢和權,人生總是要占一樣吧。
總不能一樣都撈不到吧。
“王兄!”
“衙內!”
下人見自己魂不守舍的樣子欲伸手攙扶,王仲修擺了擺手道:“他們還不知情況,我要快些分說。”
王仲修坐著馬車來到了與幾名衙內碰頭的地方。
幾個人在昏暗的房間里商量著,他們皺著眉頭。
有人道了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便沒了下文。
誰也沒料到,章越這一次與他們過不去,事情還辦得這么辣手。
“什么,你已是寫了供狀,以后豈不是把柄捏在他手?”
“這里我王家賣空的鹽鈔最多。一旦掀開蓋子,你們或許無事,但到了我的頭上,避不過!我不能連累了爹爹。”
一人嘆道:“這么多錢,我一時哪湊得夠,我爹爹已是安度晚年,不過問朝政,我如何敢拿此事驚動他知道。”
“去借,去賒!各自去找各自的門路。”
“大家都想開點。若是以后安分守己,章丞相不會再找咱們的麻煩。”
眾衙內們各自嘆了一聲,便提筆寫供狀。
明日之前,若是未交割的鹽鈔對不上賬,朝廷立即會上門抓人。誰說這些衙內都不親自出面,但是錢還是要給的,而且是今日收市時十五貫一席的交割價。
所以章越給出了十日寬限余地,讓他們自己去湊錢。
幾名衙內還算是識時務為俊杰,認賠認輸離場,同時還給了章越可以拿捏他們一輩子的東西。
其他幾人一時還接受不了,但王仲修這時反是看透了,甚至有些輕松地道:“其實想一想,我還是佩服章丞相的手段,這一招妙手,立即將鹽鈔起死回生的。”
眾人都不知說什么,將供紙一一交到王仲修手中。
王仲修苦笑道:“我還要跑第二趟。”
吳安詩將茶碗和飯碗,菜碗都摔在地上,以發泄著自己不滿。上一次官司,他被蔡確抓了,最后被判得最重,連奪三官。
章越根本沒有與蔡確說情。
而這一次更是連見自己都不見。
吳安詩心底一直怨懟,他一直覺得章越是沾了他吳家的光,方有今日的。
他是吳充的長子,以后這份恩情自是著落在他身上。但章越身為受過吳家大恩的女婿,居然一點沒有感恩之心。
后來他明白,章越不是不感恩,他對自己的弟弟吳安持,以及十七娘幾個姐妹的夫婿都有照拂提攜,只是唯獨漏過了自己。
他明白了爹爹曾跟自己說的一句話。
恩情這東西,只有對方主動提及才是恩情,自己提及便是仇了。
吳安詩一直想不通的東西,如今才有些明白了,而這時候彭經義入內,拿出了張供詞。
多余部分是鹽鈔的虛估。
按歷史上一席五貫五百錢來算,朝廷一年鹽鈔發行額算出一千一百萬貫附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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