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 一千六十九章 兄弟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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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貫與仁多保忠談了一日。
仁多崖丁似有意也似無意旁聽。
當夜仁多保忠向仁多崖丁道:「宋朝皇帝開出價碼倒是甚誠,不僅給出節度使之職,我仁多部人人補宋人官職,并拿重金招攬我們父子,還允我們可保守舊土,自為一蕃。」
一旁其弟仁多洗忠道:「不如便降宋了吧。眼下怎么看,也是宋朝勢大,這幾年鬼章被殺,阿里骨被擒,連溫溪心也降了。下一個怕是輪到我們了。」
仁多保忠點點頭道:「這童貫確實對青唐了如指掌,正如他所言梁氏一門,掌握左廂六部兵馬,對我們仁多一族多有猜忌,一旦宋人熙河路兵馬和青唐,回鶻一并攻來,怕是無力抵擋。」
仁多崖丁道:「梁氏再權傾朝野,但對于我們仁多家這樣的大族,沒有辦法,也只能給予權位,允我管勾兵馬。」
「梁氏再如何?也不會如此短視吞并我們的,反而對我們會予以重用。」
仁多保忠道:「莫非父親還是放不下兩軍監司都統軍之位?」
仁多崖丁道:「是啊,我們仁多部與諸部一半素來既重貴種,又附強國。」
「這么多年來處在青唐黨項毆脫之地,青唐貴種也,黨項強國也。我們借了黨項之力,方才統領涼州附近諸多部族。但要我仁多部獨力投宋,能又有幾個部族響應?」
「附宋不過是一匹夫罷了,但附黨項卻有今日權勢,換你們怎么選?」
仁多洗忠不說話了,仁多部出身青唐,而兩軍監司帳下多是黨項,回鶻各蕃部兵馬,他們一旦叛夏,不會有多少部族響應。
仁多保忠沉思片刻道:「可是我們在涼州城內接洽宋使之事,若給梁氏知道?」
仁多崖丁道:「我今日看宋使童貫精明強干,日后是個勁敵,你派人偽裝作盜賊將這童貫劫殺,將人頭獻給太后,如此朝中不僅不會說什么,還會稱贊我們仁多部的忠心。」
仁多保忠點頭道:「我這就去安排。」
哪知在次日給宋使餞行時,溫訥支卻告訴仁多父子童貫連夜已是回青唐城去了。
仁多保忠聞言又驚又怒,殺童貫不成,反給他窺了虛實。
童貫返回青唐后,當即上疏官家,言西賊之中最為狡詐兇悍者,唯此仁多崖丁一人。
并將仁多崖丁和其子仁多保忠畫像能軍中善畫者繪下,可以頒給邊將,一遇這二人便募敢死之士殺之或生擒。
官家得童貫奏疏后大喜心道,童貫跟隨章越歷練數年,本事卻也長進了。
元豐二年,五月。
童貫,苗履從溫溪心等青唐諸部從青唐出兵分別攻打仁多泉城,涼州城。
仁多崖丁親自應對宋軍。
而王厚、李浩、苗授、趙思忠、包順等將率蕃漢兵馬及夫役十余萬圍攻蘭州城,撒宗浦城,李憲坐鎮熙州城。
自丟失會州及蘭州一部以來,西夏對黃河南岸的蘭州城著重經營。
原先蘭州東西六百步,南北不過三百步,并非大城。
但仁多崖丁知道宋軍必然拔蘭州城后,方敢北上攻涼,于是加固擴建了蘭州城,在周遭修了不少城寨,還在黃河北岸修建了一座浮橋,浮橋兩端設堡駐有兵馬。
去年還重建了金城關。
宋軍一攻蘭州,西夏的援軍和糧草即源源不斷送入蘭州。
王厚知道蘭州不可一戰而下,當即率領十幾萬大軍將蘭州三面包圍,在四面伐木打造攻城器械,建高臺砲車,并以火器攻城。
仁多保忠親自蘭州以北督陣。
兩軍激戰慘烈。
六月種諤親自率領鄜延路本部兵馬前鋒計三萬九千
之眾,自綏德城出塞,以方陣前進。
而高遵裕率六萬多大軍并二十萬民役在后徐行。
涇原路方向沈括、種師道、劉昌祚,而熙河路會州方向,章直率本部兩萬余人馬進攻天都山一線。
這三路兵馬按照預定日期,同時出兵。
不過消息傳入汴京,蘭州、涼州、仁多泉城三路激戰近月,宋軍都沒有什么建樹。
這可急壞了官家,又連連派蔡卞至章府中問詢。
之前官家曾一直御醫至章越府中詢問病情,同時也是探聽他是否回朝的意思,不過這一次章越倒是感染了風寒真病了。
章亙這些時日還在期集,章丞倒是陪他在家中。
章丞沒有章亙讀書那么聞一知十,但非常體貼父母,知章越這段心情不太好,便陪他說說話。
上次此子還做了一個羽扇,章越問他何意?
章丞道,希望自己也能如諸葛武侯般輔佐國家。
章越聞言很是感慨,他給章丞取名一個丞,便是追思諸葛亮。
沒料到章丞到做了一個羽扇反而過來激勵自己。不過章丞比自己為諸葛亮,章越還是有些慚愧的。
他想起歷史上還有一個人常自比諸葛亮,那就是左宗棠。
左宗棠非常自負常以‘今亮",‘老亮"自居,他曾有個對聯‘文章西漢兩司馬,經濟南陽一臥龍"。
除了左宗棠最有名的‘發上等愿,結中等緣,享下等福"對聯。
章越最喜歡的便是左宗棠年少進京趕考,路過洞庭湖廟時所題‘迢遙旅路三千,我原過客;管領重湖八百,君亦書生"。
章越的書房旁劈有一處竹室。
書房用以閉門讀書,處理政務,接待心腹,而竹室則自己獨享,不許他人入內,專是用以觀陜西五路地圖及軍報。
他也不愿自己觀兵之志,為大多人所知。
身為宰執,坐言起行的受到太多人關切。畢竟在大多數人眼底,章越為宰執,當平和雍容,德化萬邦,不可有興兵好武之念。
看著地圖上西夏的興慶府,這便是伐夏目的所在,而五百年后,此地名為寧夏,是為萬歷三大征之一,這里早為國家的邊塞,因叛亂被收復。
再過五百年寧夏則從邊塞成了內地。
仔細想想。
漢家尚武的風氣是刻在骨子里的,大公雞真不是充值送的。雖近代受了委屈,但版圖是不會騙人。
一代又一代的開拓,再遙想左宗棠收復新疆時抬棺出征。
自己的功業可否比
得上‘今亮"左宗棠呢?
沒錯,我一直都知道人生如逆旅,往來皆過客,但能在過客的旅途,辦下一點功業足矣。你看管領八百里洞庭湖之廟君,當初也是一介書生。
現在章越病剛痊愈,便坐在竹室內,點了熏香后便手持羽扇觀軍報,他看到蘭州和涼州的攻勢受阻也是意料之中。
這一次與另一個時空歷史上五路伐夏不同。
宋軍熙河路是一口氣攻下了蘭州,會州并攻破了天都山軍監司,而青唐出兵攻涼州卻沒有成功。
當時西夏將注意力放在其他四路上,所以熙河路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而這一次自己在熙河路的經營已有規模。
阿里骨被俘,董氈率青唐內附后,西夏已是大力加強了涼州和蘭州的防御,人家已是早防著你從這兩路出兵了。
所以奇襲的效果也就沒有了。
比起歷史上五路伐夏,雖說沒有奇襲的效果,但章越覺得只要拖
住西夏兵力就可以了。他料去只要熙河路能拖住西夏兵馬,如此涇原路,鄜延路方向壓力肯定會大大減輕。
章越站在圖前,用羽扇比畫進兵路線。
臨陣決斷并不是自己之長,而且從前線回來消息往來,都是十幾日了,沒有空降電臺的本事,就交給前線將領自己決斷好了。
不過官家既派人相詢了,蔡卞還等在門外。
聽了這幾日,官家因伐夏之事操勞過度,以至于前幾日病倒了。
章越于是寫信回復言,蘭州涼州并非此番進兵目的所在,得之亦喜,不得亦無妨。他料不久以后,三路進兵應會有捷報傳來。
章越寫就之后,走出竹室見到了蔡卞。
蔡卞已經官至龍圖閣待制,出入經筵非常得官家器重。其中既有王安石女婿的緣故,也有出自自己幕僚之故。
看來官家在挖自己墻腳方面,真是不遺余力。
「見過建安公!」
蔡卞見了章越一臉喜色。
章越笑了笑將書信給蔡卞。
蔡卞知道章越賣自己面子,所以天子才屢屢遣自己來相府讓章越過問征夏之事。
二人說了幾句話,蔡卞問道:「建安公可知近來朝堂上的流言?」
「什么流言?」章越輕搖羽扇輕描淡寫地反問道。
蔡卞猶豫了。
其實章越雖養疾在家,但不斷聽到有些言語傳來。
譬如先反對進兵,后又贊同進兵,蛇鼠兩端,搖擺不定等言語。
無論是支持對夏國用兵,還是反對夏國用兵的,不少大臣都對章越這一決定頗有微詞。
他如今養疾在家,也沒有人敢直接把話遞到自己面前,但章越也是有消息渠道的,譬如誰誰反對的話語,他倒也清楚。
蔡卞道:「昔先主伐吳,諸葛武侯身為丞相雖始終反對伐吳之事,卻也是殫精竭慮,為國服其勞。」
「為什么天下人便不能明白呢?」
蔡卞說到這里,克制地表達了自己的憤慨之意。
章越聞言露出欣賞之意笑道:「元度我沒看錯你!」
想到自己稱疾這些時日,蔡京與王珪打得火熱,反是蔡卞時時上門問候,雖說其中也有奉了天子之命的意思。
但蔡卞能說出這一番話,足見他看事之通透,情商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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