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 第一百四十六章 刻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刻章寒門宰相第一百四十六章刻章但聽歐陽修提及人選,章越心道,到底是何人?
歐陽修目前在京交好的朋友,詩詞最為有名的,莫過于宋詩祖師之稱,嘉祐二年科舉副主考,如今任尚書都官員外郎的梅堯臣,他與歐陽修并稱為歐梅。
下來就是王安石,不過他如今為度支司判官,應是沒工夫指點自己。
還有恩蔭為太常寺太祝的晏幾道,他在詩詞上的地位與他爹晏殊并稱為大小晏。
還有江休復,王安國,劉敞,范鎮,韓維,韓絳等等。
歐陽修的交際圈極廣,章越真要猜到哪一個也是不容易。不過任何哪一個都教導自己都綽綽有余了。
章越道:“過蒙學生掛心,推薦我于名師之門,三郎實感蒙恩憐。”
章越也是感慨,歐陽修為人之可貴。
他幫你的忙,很多時候不是對你有什么期待或獲取日后什么回報,而是真的賞識你才華,故而拉你一把。
這樣純粹的風骨,在不少宋時讀書人身上都有體現。
當初蘇洵攜二子進京投書歐陽修。歐陽修以其意高尹師魯,石守道,而欣然上《舉布衣蘇洵狀》,薦之于朝。后來歐陽修又于文章中極力贊譽蘇家父子三人,天下于是高此二人。
歐陽修見章越如此感激笑道:“三郎過謙了,既是你信我之眼光,讓我就書信一封,你持之往陳述古門下。”
“多謝……”
章越張口一半,突發覺好像有哪里不對。
陳述古,這不是陳襄么?
當初章越來京,胡學正曾讓自己轉交一封信給陳襄,這也是讓二人結識之意。章越在陳襄上朝時將信送給了他的家人,留了個口信即是離去了。甚至連陳襄家人款待用飯,送些銀錢給己都推辭了。
章越之所以如此,還是因為自己二哥是陳襄最得意弟子的緣故。
不過沒料到,歐陽修卻讓自己拜入陳襄的門下。
不是說陳襄不好,相反他是當時僅次于歐陽修的伯樂,為人不僅公正廉明,而且以識人善薦著稱,同時儒學修養也是極高。
還有一個他也是侯官人,也是章越的閩籍同鄉。
但是……歐陽修與他交往并不如何深厚,為何卻將自己薦給他?
這令章越一時不明白了。
歐陽修見章越神色笑問:“三郎如何?”
章越心道,自己當面拒絕不打歐陽修的臉么?
當即章越道:“多謝學士薦舉。”
歐陽修這才撫須笑道:“這就好了。”
當即歐陽修書信一封給了章越。章越揣著信從歐陽修府上離去。
章越暫沒有糾結是否要給陳襄投貼之事,他眼下要去大相國寺市場一趟。
今日他約了人在那見面。
此事說來話長,那日章越在大相國寺的萬姓交易閑逛,兜售自己刻的閑章。
后來有一識貨之商人看中了。此商人正好在大相國寺資圣門開了一個古玩齋。
他看了章越的閑章十分喜歡,就要了五六個在自己的古玩齋里寄賣,如今已替章越賣了三個。
章越上一次拿著新刻閑章去找此人時,對方對章越言道,有一個主顧看上他刻的閑章,想親自見他一面托他刻章。
于是章越與對方就約這一日未時在他的古玩齋見面。
這大相國寺相傳是信陵君的故宅,如今他已是大宋第一禪寺,位于汴京城之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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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每月望朔及逢八之日,大相國寺則辦廟市,允許商旅在寺內外擺攤,被稱作萬姓交易。
章越走過相國寺橋,因今日正好是萬姓交易之日,故而在橋上放眼望去寺內寺外攤市云集,人山人海。
章越心想自己索性也湊湊熱鬧,當即也隨著人群走進大相國寺。
但見山門以內賣著飛禽貓犬,珍禽奇獸之類,不少郎君貴婦都在攤前挑選喜好之動物。
章越對這些不敢興趣,走到了二三門,卻見這里的攤位皆設彩色帳幕,規劃整齊,攤上賣得是蒲合,簟席,屏幃,洗漱鞍轡,弓劍,時果,臘脯之類。
這一路章越是大開眼界,這里沒有士人百姓之別,眾人皆接踵摩肩,在推搡中一路行進。
如此一直快行至佛殿時,人才少了些許。章越透了口氣,但見這里的攤鋪都是老字號,如孟家道院王道人蜜煎趙文秀筆及潘各墨等等。
身為讀書人,章越到了這里也不能免俗地賣了筆墨各一副。
至于寺廟的兩廊也是擺滿了攤位,這里都是諸寺寺姑,在此賣繡作,領抹,花朶珠翠頭面等等。
此地多是婦女丫鬟在此采買,章越就不好進去瞎逛了。
章越從大相國寺步出,然后到了燒朱院吃肉。
說來神奇,這燒朱院是由大相國寺僧人所賣的燒肉,原名燒豬院。當年楊億最愛吃這里的肉,常呼朋引伴而來,因覺得豬肉不雅,改名為燒朱院。
王安石的公子王雱也是此中常客,歷史上王安石從金陵奉召還京,一群官員到燒朱院看到王雱在吃飯,不由問道:“你爹不再推辭官家的詔令了?”
王雱道:“不敢再推辭了,派我回京來找房子。”
“住哪里呢?”
王雱道:“住哪里不要緊,最要緊是與司馬十二丈為鄰,以其修身齊家事事可謂子弟法也。”
章越到了燒朱院,立即有店伴招呼不來。
章越自己去廚間,即點了一大塊肥瘦各半的豬五花。
當即自有廚人在火燒炙烤,熱浪翻滾,隨即肉香四溢,肉汁滴入炭火中發出吱吱的聲響。
章越不由食指大動,等了好一陣,想起上一世吃烤肉的心焦,不由嫌棄廚子動作溫吞。
終于店伴捧著用荷葉包著的豬五花到章越桌上。
章越夾一塊肉放入口中,咀嚼著烤肉滋味,再喝一口冰鎮的甘湯,這滋味簡直是當皇帝都比不上。
章越吃了半飽,這才從燒朱院步出前往資圣門。
這里幾家鋪子皆是書籍玩好圖畫,以及諸路罷任官員典當器物。
這里就類似于潘家園子,相較于大相國寺前門人倒是少了許多,不過出入者多是富貴之士。
章越走到一間名為蒐集齋的古玩鋪子前,當即舉步入內。
正坐在門邊半打瞌睡的伙計聽見有人腳步聲,當即對內道:“掌柜,章秀才來啦!”
當即一名商人迎出,見了章越即笑道叉手抱拳道:“章秀才你可算來了。”
章越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哪位主顧呢?”
“早就到了,正在室內喝茶,章秀才里面請。”
“哦?那倒是我不周。”
“誒,章秀才貴人多忙,里面請。”
章越當即步入內室,當即見過對方。
對方是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身旁跟著一位仆役。章越看了一眼對方,但見對方穿著一身麻制的袍子,還綴補幾處補丁,從氣度來看又對方倒沒什么官氣。
章越有些奇怪,對方這樣看去富不富,貴不貴的,也是來找自己買章印的?
不過章越仍是行禮道:“在下章越,家中行三,見過老丈!”
對方點點頭道:“原來三郎君,毋庸多禮。”
“老丈要刻章吩咐一掌柜聲即是,不知為何要親見一面?”
對方道:“我觀汝在店中寄售的刻章,非一般工匠所能及也。故猜到三郎君是讀書人,如今見三郎身上的襴衫可知不誤也。”
“但不知可否寫幾個字,讓我看一看。”
章越笑道:“那是當然。老丈盡管吩咐就是。”
一旁商人立即在案上擺好紙筆,對方道:“就寫‘修心之要,治道之思’如何?”
“當得。”
章越當即提筆揮就,然后吹干墨跡,一旁仆人捧紙遞給了這中年男子。
對方看了一番,點了點頭道:“果真我猜得不錯,你的筆意中有篆書之法,難怪能刻出這樣的印章來。”
說到這里此人道:“老夫急用兩章,想勞請三郎君刻來,就在這幾日要用,不知意下如何?”
章越心想,我十五日出一趟門,你著急這幾日要用,倒是令我有些為難。如果真要刻的話……得加錢啊!
對方看見章越難色,沒有說話,默默坐在一旁。
身旁男仆道:“我家君實秀才其意甚誠,每章五貫之錢,只是不知能否三日內能刻好否?”
聞言商人故意道:“如此似有些倉促。”
男仆道:“再多余的錢,也確實拿不出了。”
商人聽了道:“既然如此,要看三郎君的意思了。”
商人頻頻向章越使眼色,示意他答允便是。
刻章所得,章越商人對半分分潤,最低不可少于兩貫。五貫這價錢著實可以。
章越看向這中年男子心道,你都穿成這個樣子了,但刻印章倒是一點也不吝嗇。
商人見章越為難笑道:“三郎君字寫得這般好,刻章又是行家里手,就急人之難吧。”
章越當即道:“好吧!三日就三日。”
中年男子點頭道:“如此最好。老夫確實趕得急,勞累三郎君費心了。”
男仆當下給章越遞上印章的樣式,而印文則是方才所言的‘修心之要,治道之思’。
至于最后的落款則是‘司馬十二’。
章越看到這落款不由一驚,世上竟有這般巧合之事不成?
沒錯,對方的男仆稱他為‘君實秀才’,君實正是他的表字。只是為何卻稱呼秀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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