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三百年 597 烙印
“老爺,為啥咱們通傳命令,部隊的執行力,要比‘近衛軍’還要高?”
“你想問的是哪方面?”
二月底郭威回長沙給軍工廠剪彩,順便又跟王角嘮嗑,因為在南昌的一些見聞,所以他也是一肚子的疑惑。
當然,“主仆”二人已經十分的熟悉,所以王角也聽出來郭威的弦外之音,問的不是什么組織度或者理想堅定,而是對軍隊的直接影響力。
有些事情,表面上看是因事成人,實則因人成事。
“房氏在江西的七八家,拉攏了江東、贛東北的友朋土族,搞了一個聯軍,也有主事之人,可基本說話并不那么好使。”
“呵。”
閑聊的光景,茶幾上擺著果盤,裝著簍瓜子,湖南江西的山地種這個極好,也無所謂產量不產量,橫豎就是跟添頭。
掛在構樹上也能生十個八個果,產出的瓜子,也算是增加了風味,成了本地的一種略微暢銷的產品,“勞人黨”在省內各地的辦事處、招待所,在接待訪問賓客、群眾時,也多拿此類招待。
果仁并不如葵花籽那么飽滿,但有一個優點絕佳,那便是原味炒制就很香,比松子還要香一些。
王角本不愛吃這個,但現在拿來消遣,倒是不錯。
“老爺,怎么說?”
“一句話就能概括,我們這幾萬條破槍,沒有一條是我從外面借來的,咱們的部隊,也沒有什么‘帶資入股’。你郭威是軍長,甘正我也是軍長,但你們帶的兵,不是你們的老弟兄。說的極端一點,倘若我現在死了,這支軍隊,也姓王。我不提它,不代表它不是。而‘近衛軍’也好,還是說‘獅駝嶺’那些自以為高貴的武裝,處處都是合伙人,這個參一股,那個有一份子,這樣的部隊,即便是有理想的,內部也必然會有掣肘。‘帶資入股’的人,怎么可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股份被稀釋,又怎么可能看著自己的地位被邊緣化呢?”
這些話,是不能拿到大會上去說的,私底下說說,倒是無妨。
在一旁端茶倒水的花見羞聽了,也是暗自心驚,她以前都沒有琢磨過這個問題,總覺得王角是個“圣人”,現在才明白過來,“圣人”的想象需要,但那也只是方便達成目的。
推翻一個腐朽的大唐帝國,要達成這樣的目的,需要的太多。
王角可以扮“圣人”,不是因為他想,而是見識不多的一部分群眾,內心渴盼的,就是這份樸素的“圣人出”。
而王角恰好又要團結這些群眾,不能因為這一部分的老百姓相對愚昧,甚至有一點點迷信,就毫不猶豫地拋棄,亦或是拿他們當炮灰。
這是不對的,也是違背理想初衷的。
所以,表現出來的,和實際操作的,結果可能一樣,形式未必相同。
王角愿意跟郭威說這個,也是這個道理,不管郭威的能力有多強,個人魅力有多么的驚人,“湘義軍”的核心是“為民請命”,這是大前提,而“為民請命”,是他王角喊出來的。
他王角喊出“為民請命”,不是因為他最初就有這樣的理想,純粹是穿越前的人生雖然不完美,但卻并不惡劣,他固然是不知道美好的人生到底是個什么模樣,但橫豎不是“皇唐天朝”這個形狀。
是逼不得已,也是身不由己,更是義無反顧、義不容辭。
倘若一個國家容得下“小黃文”作者,卻無法讓更多的人去看到“小黃文”,這個國家便是錯誤的。
王角自然不是圣人,他也無法處處正確,但他堅決反對錯誤!
“所以說,有些事情,我可以搞獨裁,搞一言堂,而你郭威不行,甘正我也不行,原因就在于此,是我又出錢又出力還出人,締造了這支特殊的軍隊。他不是統軍府的良家子,也不是什么軍校中的科班,什么人都有,窮人尤其多,工人農民尤其多,而且是明白了自己階級屬性和社會的工人農民……尤其多。”
怔怔然的郭威抓了一把瓜子,一邊磕一邊琢磨。
“我們的部隊,會越打越多的,來投靠的人,也會越來越多。但是,這支部隊,依然還是老百姓的部隊,不是因為組成這支部隊的是老百姓,而是因為部隊的領導者,愿意為老百姓撐腰。那么,投靠的人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他有多么高超的智慧或者手腕,甚至他富可敵國,哪怕是‘甫里先生’來了,也只能乖乖地‘為民請命’,為老百姓而戰。”
“原來如此……”
“我不變色,我意志堅定,這支部隊,就不會變色,而我們的戰士,也會意志堅定。到了這個時侯,我的生死,其實影響已經不大,推翻這個帝國的結果,就能預見,只是時間問題。”
專注于軍事的郭威,并不做思想工作,但是王角這番大白話說出來之后,頓時明白了很多關節。
有時候郭威也奇怪,以前有些江湖上的老弟兄,來投奔之后,他還害怕這些老弟兄把江湖習氣帶進來,然后影響了基層的戰士。
結果卻是顛倒過來,老弟兄們從一開始的別扭、難受,最后不得不在別扭和難受中接受,最后竟是開始遵守紀律,有極個別,甚至嚴格遵守部隊紀律。
這一切,跟他們的個人習氣,個人想法,是無關的。
因為整個“湘義軍”有著自己的思想、意志、目的,而“戰士委員會”,就是強化基層戰士們思想陣地的地方,當上級領導動搖的時候,“戰士委員會”自己就會祭出“王委員長教導我們”“王委員長曾經說過”,無往不利。
這就像是“圣旨”,卻又不是“圣旨”。
是“子曰”,卻又不是“子曰”。
軍官們不是不想享福,不是不想買地買樓賭錢嫖妓,而是不能,更是不敢。
“湘義軍”雖勇,但也競爭激烈啊。
在朝廷的官場中,底下的官吏想要往上爬;而在“勞人黨”“湘義軍”內部,誰又不想“求進步”呢?
王角看似什么都沒做,實際上卻做了很多。
“老爺,這些門道,你都是從哪兒學來的?”
又一次問出了這個問題,郭威已經不知道問了多少遍了,而王角給的答案都只有一個。
“先生教的啊。”
王角也抓了一把瓜子,隨口說道。
郭威根本不信,以前他覺得錢三爺好生了得,現在他是郭軍長了,固然還尊重錢鏢,可在郭威眼中,錢三爺也就一般。
“定稅獅駝嶺”有功又如何?
不還是被流放的命?
他不信錢鏢能教出王角這樣的學生,這根本不科學。
而且王角在建設過程中,也在不斷地進化,看上去像是學習,但郭威總覺得,那些都是嘗試,甚至是論證。
這種念頭、想法,不知道從何而來,但郭威對自己的直覺一向很自信。
二月底跟王角的閑聊過去之后沒多久,郭威就要忙著另外一件事情,不再關注南昌東的那點破事,而是根據現實的需要,命令涂天率部前往建昌縣,同時給建昌縣政府下達了通牒,于三月初三之前,轉交政權。
如若不然,直接攻打建昌縣。
建昌縣縣長很干脆,拍拍屁股走人,直接去江州度假,也沒有跟省府打報告,畢竟……哪兒還有什么省府啊,早他媽沒了。
至于說跟東京報告“匪患”……對不起,有那閑工夫,還不如去江州釣魚呢。
東京的混亂,即便想要關注這件事情,也是無能為力,蓋因“中央軍”現在得到的命令,是護送“凌煙閣”的閣臣前往江都視察,監督抗災事宜。
也是因為“中央軍”的這個動向,“勞人黨”在討論之后,便不得不加強軍隊在洪州的行動規模,原本是不想跟一些地方政府武裝力量產生摩擦、發生沖突的,但是一旦“中央軍”護送“凌煙閣”閣臣前往江都,那么對安重泰的生存空間,會極大地壓縮。
那不是安重泰一個人的生死問題,而是數千江淮省的選擇加入“勞人黨”的黨員生死問題,更是數萬追隨江淮省“勞人黨”求生的難民災民生死問題。
遠水救不了近火,王角根據實際情況考慮,認為可以奪取一個比較合適的長江入江口,洞庭湖太遠,彭蠡湖很近。
從建昌縣出發,不但有火車直達江州州府潯陽縣,更是可以在建昌縣的“宮亭湖”通過舟船來轉移人員。
時間只要趕在錢镠“南巡下揚州”之前,對江淮省的沿江官僚,還有江西省的江州、宣州地方而言,“勞人黨”傻里傻氣去轉移只進不出的災民,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又何妨。
災民難民留在沿江的難民營還是貧民窟,對他們來說,都是難以接受的。
尤其是在錢镠即將就要南下的當前來說,怎么盡可能地減少難民數量,就成了他們的政治名片。
所以,這就形成了非常詭異的場面,明明恨“勞人黨”入骨,卻又有大量的兩省甚至三省官員派出心腹代表,跟“勞人黨”談判轉移事宜。
“移民”可以,移哪里,移多少,給多少安家費、好處費,這些都是要談的。
以江東省潤州為例,只要能移走兩個一萬五的難民營難民,潤州愿意提供“勞人黨”一批船塢維修裝備,雖然是老舊貨,但也是相當的吸引人。
要知道,在豫章縣也是有船廠的,但是贛南失守易主那會兒,重型裝備都是被一通破壞,“靖難軍”主要撈著的好處,在南昌城并非是這些生產制造裝備,而是現成的物件,比如各種輪轂數量的蒸汽機車,還有葉輪、軸承、蝸桿等等。
“靖難軍”沒撈著,王角自然也撈不著幾個像樣的,后來組裝的“天軸”帶動車床班組,都是各種翻新,很多車床上的托板、導軌,都是重新“打磨”出來的,只能說湊合用、可以用,但絕對不好用。
所以,三月份的洪州州內軍事行動,看似風風火火、氣勢洶洶,實則互相極為有默契。
“湘義軍”拿下建昌縣,然后就戛然而止,沒有進一步打過建昌縣,奪取江州政權,潯陽縣的官老爺們,戲照看,舞照跳,鱖魚照樣吃。
他們不是不知道“湘義軍”早晚都是要打過來的,但那又怎樣?那不是將來的事情么?
至于現在,頭頂的官家撲頭還能不能戴穩了,才是最要緊的。
江淮省遭災,從來都不是一個省的事情,江西、京畿地區、山東、江東,都會不得已接受大量難民、災民。
一年來個一萬兩萬,往常還看不太出來,可現在經濟不景氣,普遍不開工,失業人口劇增,一萬兩萬以前進入一個州都不算什么,現在在一個省,都能引起波瀾。
更何況,這是一萬兩萬的事情嗎?
潤州一個難民營,標配是一萬人頭,超標是一萬五,加強是兩萬,而這樣的難民營,在潤州已經增加到了九個。
還有一些投靠、依附在城市貧民窟的難民數量,這是根本沒有被統計的。
這種情況之下,誰能移走一部分難民,誰就是爹,誰就爺。
還管什么亂黨不亂黨,擺平了事情,保住了官帽子再說。
于是乎,三月初三奪取建昌縣政權,三月初五,第一條“客船”,正式從建昌縣的“宮亭湖”開出,直奔彭蠡湖的入江湖口,潯陽縣的官員們,還在觀江亭上遠遠地目送。
設卡收費?
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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