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三百年 278 你心思深沉
張三爺并不知道“王幫主”現在復雜的心理變化,只是跟王角閑聊的當口,因為王角的表現,他覺得王角是個“心思深沉,頗為狡詐”的年輕后輩。
當然了,“王幫主”自然也并不知道自己在張三爺的心中,智商上竟然有了如此大的飛躍。
他自個兒都不知道自個兒是“心思深沉”,至于說“頗為狡詐”,但凡他有紀天霞、藍彩仕甚至是湯云飛那點功力,也不至于穿越前是個“金牌保安”。
想想看小湯相公,賣他師兄賣得多么毫不猶豫;再想想看藍秘書,賣他師兄賣得多么干脆利落;在想想看紀行長,賣他師弟賣得多么花樣百出……
他就是個弟弟。
換成是湯云飛、藍彩仕他們,這光景爆出來“殺龍港蔡進才”,恐怕第一時間就撇清關系,撇不清也要先咋呼兩聲。
然而王角沒有,他實在是下不去這個手,要說惱火,那肯定是惱火的,他甚至偷偷地巴不得阿才嗝屁升天拉倒。
可真實的想法,真實的態度,終究還是希望阿才好好活著,哪怕是茍活,他也希望阿才活著,不是什么義無反顧地去死,更不是什么熱血上涌去死。
很純粹乃至有一點點愚蠢的真實想法,但他的確是硬不起這個心腸來,王角自認為,如果不是穿越,他大概是連上新聞的資格,都是沒有的。
他不如阿才。
更不如錢老漢。
所以他選擇了沉默,也不辯解,只是保持著最后的一點點抗爭,也只是他自以為是的一點點抗爭。
在蕭溫、金飛山、彭彥苒不在的情況下,他其實做了一個極為危險的選擇。
然而,正是這個選擇,讓唐烎、張雪巖、李昪以及連面都沒見過的徐溫,都覺得錢鏢的這個關門弟子,肯定是想搞個大新聞。
王角現在的表現,落在張雪巖、唐烎等大佬的眼中,那叫一個有恃無恐!
對啊,蔡進才就是我王某人的小弟。
沒錯,我下的指示。
就是我干的,怎么,打我啊。
拽怎么了?這世界上拽犯法嗎?哪條法律規定不能拽了?
我王角就是要讓我的小弟去游行去示威,有證據抓我啊。
沒有?沒有你說個屁。
張雪巖認為他“頗為狡詐”,便是這個道理,因為交州離韶州是這么的遠,總不能因為一條新聞,一個報道,甚至是一個傳言,就把王角給抓起來吧?
他可是北蒼省歷史上第一個狀頭。
而且在唐烎、張雪巖看來,王角跟蔡進才,終究不是一個人,“棄車保帥”的玩法,也無非是王角說蔡進才攀誣。
怎么看都是穩到不行。
唐州長現在拿王角當座上賓,早就不僅僅是因為“獅駝嶺錢三郎”這六個字,而是“殺龍港王角”這五個字。
至于“心思深沉”這個評價,那就更加的復雜,張雪巖有了“假子”馮延魯,雖說還沒有正式改姓,但是,原本的師徒變成父子,也只會更加親近。
馮延魯這條瘋狗拿到了“飛鷹銃”,這事兒,張雪巖豈能不知道?
在如今的情況下來看,王角這樣的行為,簡直是壞透了,而且想要算計“大頭狗”馮令頵,而馮令頵是李公館的經理,“五姓湯鍋”中的中堅骨干,算是頂級的謀士了。
身為老師,也身為老子,張雪巖很清楚馮延魯是個什么性格,道理他都懂,但是馮延魯就是要一把斧頭闖天下。
沒有為什么,就為“千里不留行”這一口氣。
一把“飛鷹銃”意味著什么,對馮延魯有多大的刺激,張雪巖不會不懂。
所以在他看來,王角是真的又陰又狠,等到馮延魯干出什么大事來,李昪就要坐蠟。
這可不是什么鐘太山不小心打傷了哪家的公子,然后李昪出去賠禮道歉,就能解決的。
李昪甚至整個李公館,必須吐血、割肉。
必要時候,李昪還要“揮淚斬馬謖”,直接斃了馮令頵都不是不可能。
當然這些事情會不會發生,發生到什么程度,張雪巖無法預估,他只能在馮延魯劍走偏鋒的道路上,適當地干涉,將最惡劣的情況,控制在一個稍微小一點的范圍中。
可不管如何,王角真他媽夠損夠壞的。
“心思深沉”用在這樣的奸詐小人身上,絕對沒毛病。
只是張三爺完全想岔了一個事情,王角的確是想坑人,但真就沒想那么深,他就尋思著……這樣挺爽的。
出口惡氣么。
真沒想那么多。
以至于王角離開“始興縣伯府”的時候,張雪巖找到了關系不怎么好的大哥二哥,把王角前來拜訪的事情,稍微說了說。
和張雪巖一身腱子肉不同,張雪峰是個斯文人的打扮,身形要偏削瘦一些,說話的時候,帶著很濃烈的“煙嗓”。
沙啞的聲音,就像是有人用手指甲在劃拉著紗窗,聽得極為不悅。
張雪峰看了看張雪巖,沉聲問道:“老三,你怎么會答應馮建中的話,把他的兒子收過來當兒子的?”
“怎么?你想要?你想要我讓給你啊。”
抖了抖煙灰,翹著二郎腿,胳膊肘架在桌子上,張雪巖瞇著眼睛,戲謔地看著二哥。
都是老人家,但是氣質差了很多。
張雪峰沒有因為三弟的態度而動怒,而是認真地說道:“唐烎這個韶州州長,他當得不滿意,之前捐款集資,再加招募壯丁,賬面上是五千七百人,十一個加強營。但是,老三你不要忘了,唐家的實力,不差的。他現在能拉出來的人頭,少說還要翻一番,整個嶺南省,比得上的不多。”
“只要一天不打仗,他招多少人都是虛的,純虧損。”
不屑地繼續抖了抖煙灰,“擁兵自重真要是那么容易,單家早就在‘天涯洲’自立了,你當真現在是兩百年前啊,有把刀有跟毛竹就算個兵。”
“現在很危險。”
張雪峰繼續提醒道。
“誰不知道危險?誰不知道?錢镠不知道嗎?我可以百分百肯定,水庫不是他炸開的,肯定是馮復干的。但有用嗎?你信不信錢镠承認水庫是他炸開的?”
張雪巖叼著煙,然后轉頭看向一直不說話的大哥張雪山,“老大你應該也有判斷,現在時局變化,已經到了極為脆弱的時候,但是怎么變,不知道。你既然是當家人,是族長,把握方向呢,就是你來。我張雪巖這個歲數,等于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在外面還有一點家底,就準備留給叔文,兄弟一場,如果叔文死于非命,他要是留種呢,就接回家里來。”
“可以。”
張雪山點了點頭,他的雙眼已經相當的渾濁,頭頂也不見幾根頭發,周圍一圈的花白發絲,略微蓬松地垮著,只是氣質上來說,盡管話不多,竟然壓著身形矍鑠的張雪巖一頭。
大廳沉默了一會兒,兄弟三人很有默契,張雪巖只是抽煙,張雪峰閉目不語,張雪山則是拿起蓋碗茶,茶杯蓋撇了一下茶湯,然后抬頭,看著張雪巖。
“叔文……是打算殺了姓陶的?”
張雪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抽了一會兒煙,瞇著眼睛,略帶煩躁地說道,“說實話,我也吃不準他到底打算要做什么。‘斧頭幫’現在是有點失控的,人一旦迷信武力、暴力,那么遇到問題,想到的解決辦法,只會是武力、暴力。”
“叔文年紀是小了一點,但比我們張家的小輩,要有見識。”
“我同意。”
眼睛依然是閉著的張雪峰,開口說道。
“現在‘斧頭幫’的成員,有點復雜,但大體上,都想先揚名天下。他們認為,先揚名天下,有了威懾力,自然就能傳播他們的理念。只是幫工人討要工錢,已經不能滿足他們的胃口……”
說到這里,張雪巖停頓了一下,又抖了一根煙出來,湊在還沒有熄滅的煙屁股上,接著抽一根新的。
“現在‘斧頭幫’內部的想法有很多,之前缺錢,因為幫人討要工錢,就有工廠的老板給了好處費。再加上一些捐贈、會費,有一個月居然出現了盈余。”
“呵。”
聽到這個,閉目不語的張雪峰,頓時冷笑一聲。
“斧頭幫”只要發展到這個地步,性質徹底變味,也就是一兩年的事情,要是有人推波助瀾,說不定更快。
不過,猛然間想起了馮延魯,張雪峰頓時睜開了眼睛:“好一個馮延魯!有想法!”
陡然間,他想明白了為什么馮延魯要干一票大的,只有干一票大的,才會讓“斧頭幫”沒有退路。
到那時候,立場逼迫著“斧頭幫”,不會有太多的選擇,甚至不會有很好的選擇。
“大哥,叔文這是要讓‘斧頭幫’……”
“我懂啊。”
張雪山點點頭,打斷了張雪峰的提醒,顯然,張雪峰想到的,張雪山已經明白。
馮延魯年紀小歸小,行事也偏激,但這是理性的偏激,不是感性的沖動,更不是感情用事。
偏激,是馮延魯的工具。
旁人看到的,不過是馮延魯要干一票大的。
但在“始興縣伯府”的大家長張雪山看來,馮延魯是這是重塑“斧頭幫”,甚至是改造。
只要他干了一票大的,殺一個帝國的大檢察官,而這個大檢察官,又是被殺所在地百姓都知道的人渣敗類。
那么“斧頭幫”就是替天行道。
什么法律不法律的,什么俠以武犯禁,老百姓不認這個。
“老三。”
張雪山將蓋碗茶放下之后,看著張雪巖道,“你認為錢鏢讓王角這么做,會是有什么用用意?”
“不好說,這幾年,他太低調了。遠沒有像當初在‘獅駝嶺’那么囂張跋扈,曾經殺人如麻的錢三郎,居然會在南海之濱做個教書匠,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說著,張雪巖又道,“錢鏢自來是朝廷忠犬,各部門都有一些老關系,甚至在‘天涯洲’,以前朝廷需要救火的人,點了他去,他也是去的。徐知誥能夠活著回來,也是多虧了他。”
“難道,他是打算投石問路?之前北蒼省大考,調動的教育部人員,有不少就是安南省和嶺南省的,莫非跟現在的狀況,有什么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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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知道錢镠這一次動手,配合的是教育部,中央檢察院,可是,動手的理由是什么,實在是不好說。”
“洛陽派來的電報,說是找到了四大家族販賣人口的證據。”
張雪峰皺著眉頭說道。
“不可能!”
張雪巖直接反駁,“四大家族販賣人口的證據,別人不清楚,二哥你還不清楚,要搜集這些數據,沒有十幾二十年的功夫,怎么可能?錢镠來南海,也就是前年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有……”
忽地,張雪巖愣住了。
大廳中,三個老頭子都是愣住了。
隱隱約約,抓住了一個不起眼的重點。
證據鏈重新串起來之后,張雪山感慨萬千:“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啊!”
“沒想到錢鏢為了他大哥錢镠入閣,甘愿在南海蹉跎十幾年,竟然是蓄謀已久,為的就是今天!真是……可怕!”
張雪巖不得不承認,錢氏兄弟,是真的恐怖。
一切都是為了家族啊。
錢鏢為了錢镠,從曾經的朝廷棟梁,直接變成一個教書匠,如此大的犧牲,簡直是讓人膽寒。
而這一份回報,張家的三個老人家,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因為這一份回報,真的是無比的豐厚。
錢镠入閣,會稽錢氏,恐怕又能繼續昌盛下去兩三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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