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82 第165章 高級動物
無憂的童年時光,在賽豹身上拾取。
一時間,張本民完全忘掉了成人思維下的種種苦惱與羈絆,就那么簡單地從早過到晚。捉幾只麻雀,釣幾只青蛙,弄得半生不熟就等不及扔給了賽豹,看著它歡快地享用。
賽豹也很快樂,每每此時它就像個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興奮得上下竄跳不止。張本民哈哈笑著,帶著它跑出家門,到田野里撒歡。
開心的日子,時針轉得似乎要快一些。
轉眼間,開學了。沒了陪伴和饞嘴兒般的小食物,幾天過后,張本民發現賽豹有點瘦,確實也沒辦法,家里平常的伙食營養跟不上。
張本民去找劉勝利,因為大隊時常有招待,可以把骨頭啥的留著給賽豹啃啃,多少能多沾點葷腥氣兒。
劉勝利的心意沒二話說,“啃啥骨頭?你沒聽說‘狗啃骨頭干咽唾沫’么?賽豹是你的心肝,也就是你劉哥俺的心肝,這樣,等再有招待場子,俺上街買菜的時候,肯定會給它弄點雞肝鴨腸啥的,保證讓它吃個痛快!”
“那不得多花錢么?而且還會讓人家說閑話。”
“放心吧,多花不了幾個,不起眼的。”劉勝利晃著腦袋,“還有,東西都裝在袋子里,誰能看出來?”
“嗌,俺還想到了另外個路子。”張本民故意用驚喜的口氣道,“沒事的時候,俺可以帶著賽豹去敬老院找小蓉嫂子啊!”
“找她?”劉勝利一下皺起了眉頭,但馬上就有舒展開來,道:“明白了!還真是呢!敬老院的伙食也不差,隔三差五有葷腥,當然能讓賽豹吃上幾口!”
“是的,那等有空就去,去找小蓉嫂子!”張本民說這話,心里有點發飄,確切地說,是發虛。
“隨時都能去,反正她大多數時間都在那里。”劉勝利道,“等俺有時間告訴她,平常可以把剩飯剩菜留著,等回家的時候帶給賽豹!”
“喲,那可太好了!”張本民點著頭,“那就這樣,不多聊。”
回家之后,張本民有些自責,不管到底是不是真兄弟,很多事情劉勝利做得還是不錯的,做人,雖說不用時時把道義放頭上,但也不能沒點底線,還是不能去敬老院。
“砰砰”院子里,又傳出了打沙袋的聲音。
現在張本民已開始全面練習技能和體能,除了打沙袋,俯臥撐也早列入鍛煉計劃。另外新加的項目就是,練槍,用薛金枝給的氣槍。
當然,練槍多數時候只是練瞄準,還舍不得老是打鉛彈,不過這也不妨礙練準頭,因為前期和現在一直練著扔石子,那是個很好的輔助,所以偶爾真的打起鉛彈來,真是一瞄一個準。打麻雀,可以說,每一顆鉛彈就是一只麻雀。
那些被打下來的麻雀,都成了賽豹的美味。只是麻雀還遠不夠它的口糧,所以田野里的各種野鳥,包括高大楊樹梢桿上的喜鵲,都是標靶。至于地上跑的,比如野兔,有賽豹在,就不用浪費鉛彈了。賽豹有一副好身手,它甚至可以偷襲野雞,潛伏中猛然竄出去,高高躍起,便可將剛滑行飛起的野雞變成戰利品。
這一小段時期,賽豹的伙食質量達到了巔峰。張本民的快樂感,也達到了從未有的高度,他時常覺得很幸福,似乎這就是他想要的。
盧小蓉在星期天回家時,帶了不少雞骨頭,她送給賽豹時,看到了快快樂樂的張本民,很欣慰,但也有種說不出的渴望。她覺得自己有問題,為何在那種事上,只是想著張本民,而對那些所謂的成年人,沒有感覺。
這是病吧?盧小蓉自己尋思著,臉上一陣陣發紅,那太丟人了,只有將它埋在了心底。或許就該如此安置,畢竟,那就是個心病。
眼望著夕陽,慢慢沉入西山頭。
盧小蓉還在張本民家坐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最終,她還是問了,問張本民為何不去看她,哪怕說上幾句話也好。
張本民沉默了好一陣,說了兩個字:不敢。
為啥?盧小蓉問。
“沒法控制自己的想法。”張本民說的是實話,“然后,就會沒法控制做法。”
這下,輪到盧小蓉沉默了,她嘆著氣,猶豫著,道:“要不,就像過年一樣?”
“過年?”張本民一時還不明白。
“就是一年當中……”盧小蓉深呼吸了一下,“一年當中就一次,就像,過年一樣兒的。”
張本民一低頭,笑了,嘆笑著。
“嘆啥氣?”盧小蓉咬咬嘴唇,她以為張本民在拒絕。
“俺覺得吧,可能沒那個定性兒。”張本民咂著嘴,“畢竟過年是恁么美好,如果,俺想和你天天過年呢?”
盧小蓉一掩嘴,拉起了張本民的手,走出他家的院門,走進薄薄的夜色之中……
過年,真好!
雖然操勞起來有點累人,卻無比悅人。
畢竟,這是個美麗的秋天!總會有收獲。
當然,世間事,無完美。
十一月底,一個大姑娘來到了嶺東大隊,站在了張本民家門口。
驚愕的張本民,看到了很想見卻又不知如何相見到的薛金枝。
薛金枝在院里、房間里四處看著,說雖然是第一次來,并且也許是最后一次來,但她要記住這個地方,記住那個叫張本民的男孩子生活的地方。
張本民沒有接話,他知道薛金枝來的背后,是她人生中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一件大事即將到來。
沒錯。
十二月初,薛金枝出嫁了。
日子是找了先生算過的,良辰吉日。婚事辦得很隆重,公社大街上看熱鬧的人就像趕集一樣。
從縣城來的迎親隊伍很有氣勢,各式披紅帶彩的小汽車,一共十輛,浩蕩的氣勢,在屏壩公社還從所未有。車上從縣城帶過來的禮品,特別新奇,看熱鬧的人嘖嘖稱贊。
小孩子們最歡騰,他們圍著汽車奔跑,拍著手叫著好,因為車里會撒出五顏六色的喜糖,很多糖果都是他們沒見過的。
張本民攢足了勇氣,在屏壩橋頭旁看著。
迎親的車隊排著整齊的隊,真的很氣派。一過屏壩橋,車上就有人下來放鞭炮,大盤的那種,都是三千響以上的。
鞭炮在屏壩街上響了很長很長時間,每一聲,都像棒槌一樣捶打在張本民的心房上,有點脹痛。
大約半小時后,迎親的車隊緩緩返回。喜慶的嗩吶班子,奏著歡慶的曲調,一直送到屏壩橋頭。
張本民站在離橋頭稍遠一點的地方,怔怔地看著。
打頭的婚車靠近了。
車速,突然放慢。
車窗搖了下來。
張本民看到了一身大紅的薛金枝,捧著一束鮮花的她在車里,朝這邊看了一眼,馬上又轉過了頭。
哦,新娘子!
新娘子旁邊是新郎,西裝領帶,頭發梳得整齊光亮,看起來挺不錯。
張本民低下了頭,心情難以名狀,一股淡淡卻清晰無比的憂傷升騰著。
“誰啊?”新郎問薛金枝。
“一個親戚家小孩,頭腦不太好。”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伴娘薛玉葉搶著回答,“正好,停一下,我給他送幾塊喜糖,擴擴喜氣!”
張本民還在低著頭,薛玉葉來到跟前時,他還在低著頭。
“嗨。”薛玉葉知道不能耽誤時間,“張本民,你回去吧。”
猛然抬頭的張本民眼眶有點濕潤,他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薛金枝抿抿嘴,深呼吸下的胸口起伏著,“以后,以后我會找你聊聊的。”
“哦。”張本民答應著,轉身走上了小路。
趴在渠坡邊上的賽豹,立刻跟了上去。
張本民帶著賽豹,在田野里一直待到半下午,他躺在朝陽的嶺坡上,銜著根草棒,翹著二郎腿,枕著兩手,望著天空發呆。其實也不是發呆,是在想事情,最后想得累了,還迷迷糊糊睡了一陣兒。
世界很可愛,有時也很無奈。
回家時,張本民突然想開了,生活無非就是喜怒哀樂,時間會是有效的解藥
得,多愁善感不能過頭,有誰沒誰,一樣過年。
想到過年,就想到了盧小蓉。張本民撓撓頭,自語道:“賽豹,還真給俺說對了,這會兒,俺又想過年了呢,你說,咋辦?”
賽豹好聽能聽懂主人的話,嗚咽一聲,乖乖地走到門內的窩棚里趴下。
“嘿,瞧你這樣乖巧兒,看來這個‘年’,俺要是不過一下,還對不住你囁。”張本民搖頭笑著走到洋車子旁,使勁大幅度甩了下頭,頗為感嘆地道:“走咧!”
通往公社的大路上,一少年風中騎行。
“矛盾
善變……”他吟唱著一首歌,竇仙兒的《高級動物》。
不是嘛,人吶,就是個動物,只不過相比之下,高級了點。
搖頭晃腦地忘我哼唱,不覺間,敬老院出現在眼前。
此刻的張本民揮灑自如,放好洋車子,顛著小步來到盧小蓉宿舍門前,大聲咳嗽了下,然后邊敲著門邊拖長了聲音喊道:“嗨——過年好,過年喲……”
門,開了。
出現在眼前的是劉勝利,他一見張本民便道:“小老弟,你咋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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