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鷹的榮耀 26,分賬
結束了與少年人的對話之后,愛德蒙唐泰斯魂不守舍地跟著夏奈爾走出了房間。
此時已經入夜,基督山島上已經是一片漆黑,偌大的建筑里只有少數房間里有燭火漏出的光線。借助著這些昏暗的光線,夏奈爾帶著愛德蒙唐泰斯沿著走廊繞了一些路,最后來到了一間房間外面。
“您就在這里休息吧。”夏奈爾對他說。
“法利亞神父在哪兒?”愛德蒙唐泰斯沒有立刻進門休息,而是先問了神父的下落。
“那位神父?他就在里面。”夏奈爾笑著回答,“考慮到他現在行動不便,需要別人的照顧,所以我覺得把你們住處安排在一起最好,這樣您也方便照看老人。”
“那實在是太好了。”愛德蒙唐泰斯松了口氣,然后馬上對夏奈爾道謝,“諾埃爾小姐,您對神父真是太體貼了。”
“這是身為女仆應該做的事情呀,不值得您稱贊。”夏奈爾仍舊微笑著回答,“好了,時間已經不早了,您早點休息吧,我也該回去了。”
“嗯,您辛苦了,再見。”愛德蒙唐泰斯連忙向她道別。
“晚安。”夏奈爾向他行禮,然后沿著來時的路離開了。
愛德蒙唐泰斯注視著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當中。
雖然她一直說自己只是“區區一個女仆”,但是從她可以安排住處來看,她在拿破侖二世陛下手下中的地位絕對非同一般。
這倒也不奇怪,人都會重新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哪怕沒有頭銜和血統,僅憑貼身女仆的身份,這位諾埃爾小姐也肯定地位超然吧。
愛德蒙唐泰斯不再想那么多,他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他的表情非常古怪,既殘留著激動,又帶著十足的迷茫。
雖然剛才他和少年人傾談了一番,并且做出了為他效勞的承諾,但是他還是處于渾渾噩噩的狀態——這也并不奇怪,他畢竟剛剛才從陰森的地牢里面被放出來,突然接受了這么龐大的信息量,一下子肯定適應不過來。
正因為他現在處于迷茫狀態,所以他發現自己比任何時候都渴望得到法利亞神父的教誨。
法利亞神父……他精神上的導師和父親,世界上唯一一個永遠不會欺凌他、哄騙他、背叛他的人,永遠會以最大的耐心給他建議的人。
分配給他們的房間相當簡陋,顯然只是草草修繕了一番,到處都能看到破敗的痕跡,也只有最基本的家具,不過再怎么樣也比伊芙堡“旅館”強千百倍了。
房間里放著兩張床,愛德蒙唐泰斯借助著昏暗的燭光,很快在一張床上找到了法利亞神父。
他擔心神父已經睡著了,所以只是緩緩地靠近床邊,但是沒想到神父卻立刻睜開了眼睛,和藹地看著自己的義子。
“我的孩子,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愛德蒙唐泰斯發出了一聲飽含著解脫的嘆息。
“聽上去你剛才經歷了很厲害的精神沖擊……”法利亞神父繼續看著愛德蒙,“時間還早,跟我說說你到底遭遇了什么吧。”
愛德蒙唐泰斯當然看得出來,老人是強打著精神想要為自己排憂解難,他更知道如果自己沉默對方只會更加擔心,于是他也就不再猶豫,而是將自己剛才和少年人見面和交談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給了神父。
法利亞神父靜靜地聽著,起初一臉的平靜,但是越聽表情越奇怪,當得知島上主人的真實身份時,就連他也不禁露出了驚詫的神色。
等到愛德蒙唐泰斯講完了以后,他忍不住感嘆了一聲,“波拿巴!這大概是我們兩個永遠擺脫不了的姓氏了,真沒想到我們入牢是拜他們所賜;出獄還是得靠他們……”
被神父這么一說,愛德蒙唐泰斯也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你覺得你想要為這個家族效勞嗎?”神父再問。
如今我們哪里還有選擇的余地啊?愛德蒙在心里苦笑。
現在兩個人都上了島,在人家的掌控當中,怎么可能不服從那個少年的命令。
“不必顧慮我。”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神父突然回答,“我已經到了這個年紀,隨時可能被新一次的發病帶走性命,我自己也早就做好相應的心理準備了。我并不害怕,甚至并不遺憾,因為我已經讓自己的生命借助你得到了延續,我的一切都已經教授給了你,留下的只是這副無用而且累贅的軀殼而已,這具軀殼何時消亡并不讓我介意,如果它會變成你的阻礙,那我恨不得現在就消亡。”
“不!”惶急之下,愛德蒙唐泰斯大聲打斷了神父的話,“我懇求您,不要說出這么殘酷的話,我不愿意看到您離開人世,您這輩子已經吃了太多的苦了。所以您還可以活很久,活到我把您之前吃的苦都補償干凈為止,否則上帝就一點都不公道了!”
“就我所見,上帝最擅長做的活就是制造人間不公。”法利亞神父微笑著回答。
不過,說是這么說,他的心里卻對義子的真情實感非常感動。
“神父,您知道我的,我是一個言出必踐的人,我既然已經答應了為他效勞,那么我就一定會去做。”接著,愛德蒙唐泰斯正色回答,“而且,我并不感到為難,因為正如陛下所說,我所有其他的路都被斷絕了,如果我想要報復那些欺壓我侮辱我的人,我需要借助強大的力量……拿破侖二世陛下如果有這個力量,那么我就愿意借助這股力量。我相信只要他能夠重回法國的皇座,那么我就有伸張自己怨恨的一天。”
聽到了愛德蒙唐泰斯的心里話之后,神父也沒有很驚訝,只是默默地眨了眨眼睛。
“我的孩子,你注定要走兇險的道路了。”
他們都知道,所謂的事業談何容易?當年拿破侖皇帝都沒有能夠逆轉命運,在諸國聯軍的重壓之下被摧垮,不得不可悲地向敵國投降,最后落到了一個客死孤島的命運。
他尚且如此,那他的兒子,又真的能夠做得更好嗎?
每一個有正常理智的人心里都會犯嘀咕吧。
然而,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人會去做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只要有一線希望,那就要做到底,因為這不僅僅拿破侖二世陛下的事業,也已經是愛德蒙唐泰斯的事業了。
大仇未報,如果什么都不做,那和繼續呆在地牢里當個可悲的老鼠又有什么區別?
經過和法利亞神父一番交談之后,愛德蒙唐泰斯頓時感到自己的腦子清醒了不少。
是的,既然已經決定了接下來應該做什么,那還有什么需要迷茫的呢?
他心里沒來由地生出了一股豪氣。
如果一個比他年輕十幾歲的人都敢于去挑戰命運,那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敢?
就像他當年當水手時碰到暴風雨一樣,閉上眼睛往前沖就行了,又有什么需要害怕的?難道自己還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嗎?
“那,你打算怎么處理這個島上的寶藏?”就在他豪氣滿懷的時候,法利亞神父突然問。
這一個問題,又把愛德蒙唐泰斯拖回到了現實當中。
是啊……寶藏……基督山島的寶藏!
自從得知到了寶藏的信息之后,愛德蒙唐泰斯曾經無數次思考過怎么用這筆巨額的財富來毀滅自己的仇敵;而法利亞神父逼著他一字一句、一次又一次地背誦那封殘信,更是讓他靈魂中銘刻著這個島的名字,須臾也無法忘懷。
不光是他,就連神父的一生,也跟基督山島的寶藏繞不開關系了——某種意義上,寶藏甚至是老人在痛苦絕望的牢獄生活中,繼續堅持活下去的精神寄托。
而也許是命運的捉弄,此刻他們就在基督山島上,這又讓法利亞神父怎么可能安心的下來?!
愛德蒙唐泰斯陷入了沉思。
這確實是一個很讓人糾結的問題。
首先,這個寶藏不一定存在;其次,就算存在,那也有可能在幾百年前就被人偷偷發掘走了;再次,也許少年來到基督山島并不是一個偶然,他可能也從某個渠道得知了寶藏的消息,搶先發掘了。
以上三種情況,無論哪一種實際發生,那么所謂“寶藏”也就只是鏡花水月而已了。
只有規避了所有這些情況,寶藏才有可能靜靜地躺在基督山島內的某個洞窟當中,等待著自己的發掘。
就算發掘到了,又該怎么使用呢?
基督山島雖然之前是一座無人荒島,但是現在很明顯就在某個人的控制之下——而且這個人還是他剛剛承諾要效忠的人。
所以從理論上來說,寶藏似乎……該是那個少年人的?
可是這也不合理,因為寶藏原本是斯帕達家族所擁有,斯帕達家族最后一位后裔在世的時候,已經說過要把所有財產轉贈給法利亞神父了,而法利亞神父一輩子都在心心念念這個寶藏……他又有什么權利代替神父決定寶藏歸屬于誰?
各種想法紛至沓來,最后,愛德蒙唐泰斯做出了一個決定。
“如果我真的發掘到了寶藏,那么我將一半留給您,剩下一半,40我獻給陛下,10留給我自己。”他看著神父,然后認真地說,“神父,我不知道您能否支持我的決定。”
“為什么會這么想?”法利亞神父不置可否,反而問他的想法。
“我并沒有那么在乎金錢,那比寶藏如果真的有您說的那么龐大的話,那么哪怕我只拿到10,也足夠我享用一生了。”愛德蒙唐泰斯鎮定地回答,“陛下救了我們的命,給了我們自由,再加上我現在已經在為他效忠……所以為了回報他,我要向他獻出財寶,這才算是真正的報恩。至于您……您有權享有寶藏的一半,因為您是斯帕達家族的最終繼承者,也是那個擁有寶藏秘密的人,您看,我這么想合適嗎?”
愛德蒙唐泰斯的眼神泰然自若,顯然這是他深思熟慮之后的結果,而不是一時的興起。
這一刻,他真的已經擺脫了那個天真無知的水手的影子,而蛻變成了一個真正敢于去承擔責任的人。
法利亞神父默默眨了眨眼睛,他非常滿意。
“我的孩子,我不在乎你打算怎么分配財寶,我只要看到你敢于去決定怎么分配它。我從你身上看到了氣魄,這很好。”
“也就是說,您同意我的分配方案嗎?”愛德蒙唐泰斯心中一喜。
“不,我不同意。”神父搖了搖頭。
“嗯?”愛德蒙唐泰斯愣了,他不明白神父為什么突然又變卦,“您還有其他看法嗎……?”
“既然你都不在乎金錢,那么我又有什么可在意的?我都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活到明天,又何必去跟活人搶錢。”神父略帶嘲弄地笑了起來,“所以我希望在你的分配方案上再做一次改動——陛下拿80,你拿20。”
“您分文不要?!”愛德蒙唐泰斯一聽就急了,“不,這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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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決定了,孩子。所以別同我爭吵,浪費我為數不多的壽命。”法利亞神父溫和地掃了義子一樣,壓住了他接下來的話。“當然,我這么分配絕不是無條件的……我會面見陛下,然后告訴他我知道寶藏的消息,并且愿意獻出來資助他的事業,并且用它來換取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愛德蒙唐泰斯呆呆地問。
“我要給你換一個頭銜,讓他在大業成功之后,封你做帝國的世襲貴族,至少得是個伯爵。”法利亞神父一字一頓地說,“他必須立下字據,我才會吐露出最終的秘密。”
愛德蒙唐泰斯驚呆了,他沒想到神父在他聽說完之后,就已經打定了主意,而且居然會為他考慮到這個地步……
他的眼淚都差點流了下來。“我要那些見鬼的玩意兒有什么用啊……那都是您的!”
“不,我才是一點都不需要。”老人輕輕地搖了搖頭,“我無兒無女,也沒有別的親人,一輩子也快走到了盡頭,榮譽和金錢對我來說毫無意義;而你不一樣,你才三十歲,你擁有太長的未來,以后你會有家庭有孩子,我必須考慮我能為你、你能為你的后人留下什么。在這個什么都會貶值的時代,大概只有世襲頭銜能夠讓他們稍微沾光一點了吧……”
“不……!”愛德蒙唐泰斯仍舊難以接受。
“不要孩子氣了!如果你感恩我,那就照我的話去做。”法利亞神父再度打斷了他的話,“好了,不要再浪費時間了,現在就去看看吧。按我給你的提示,在島上找到那個寶藏。”
“現在嗎?”愛德蒙唐泰斯反問。
“越晚一天,就越多了一分被人發現的風險——也就越多了一分你的籌碼,我們實在拖延不起。”法利亞神父用催促的視線看著愛德蒙,“就當是讓我可以瞑目吧,你趕緊去找,看看那個我牽掛了一輩子的東西到底是何等模樣!”
在神父的注視下,愛德蒙唐泰斯的表情也逐漸變得肅穆了起來。
他重新站了起來。
是啊,無論是為了神父,還是為了他自己,他都想要去看看,那個該死又迷人的寶藏,到底是不是在那里,又到底是何等模樣……
“好的,那我現在就去。”他不再拖延,而是匆匆地向神父點了點頭。
接著,他打開了門,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番周圍的情況。
一切都沉浸在黑暗的靜謐當中,沒有任何人在其中走動,在遠處他似乎能夠看到一兩個人在巡邏放哨,不過他覺得自己可以輕松潛越出去。
所以那還等什么呢?
他關上了門,然后沖入到了黑暗當中。
借助著黯淡的燭光和星光,他摸黑從修道院的廢墟當中穿過,然后越過了破損的圍墻,來到了島中的荒地。
接著,他循著自己已經背誦了無數次的描述,在島上找到了那位紅衣主教曾經留下來的痕跡。
他循著溪流找了過去,最終在山峽的谷底找到了被苔蘚和草叢覆蓋著的地點。
他小心地掃開了遮蔽物,然后發現了一個鐵蓋子,接著他抓住了鐵環,用力掀開了鐵蓋,然后看到了下面幽深的石階。
他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這一切似乎太順利了,縱使自己知道紅衣主教的遺囑,也不應該這么順利才對。
難道……之前真的有人來過這里嗎?
他全身打了個哆嗦。
可是現在也容不得他再猶豫了。
他一咬牙,沿著石階沖進了洞窟。
這個洞窟很大,他點燃了火把,然后發現這個洞窟和另外一個洞窟相連——正如同遺囑所描述的那樣。
他不再猶豫,快速地沖到了第二個洞窟當中。
這里仍舊空蕩蕩的,似乎什么都沒有。
愛德蒙唐泰斯深吸了一口氣。
讓我揭開命運最后的謎底吧!
他走到了角落,然后躬身開始扒拉地下的灰塵。
“啊!”
他的手很快停住了,因為一瞬間他被珠光寶氣迷得幾乎睜不開眼睛。
這是一個巨大的錢柜,三層都放著黃金和各種珠寶,眼下這些珠寶在他面前熠熠生輝。
愛德蒙唐泰斯瞬間呆住了。
他早已經知道這里有寶藏,可是當真正看到寶藏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原來的那些心理準備都只是可笑的妄言罷了——
等等!
在最初的興奮勁過去之后,他突然感覺到不對勁。
這個錢柜好像已經被人破壞過。
他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唐泰斯先生,您究竟在做什么呢?”
就在這時候,他的身后響起了一聲問語。
聲音雖然很低,但是在洞窟當中產生了回音,然后猶如雷鳴一般響徹在了愛德蒙唐泰斯的耳邊。
他聽出那個聲音了。
他駭然往后看去。
在陰暗的光線下,他分明看到那個少年人正以冷漠的表情站在洞窟門口,手里拿著一根手杖。
而那位諾埃爾小姐則拿著一把槍站在少年人的身后,也以充滿敵意的視線看著他,仿佛在質問他為什么要背叛陛下。
“不……!”他喃喃自語,“我不是叛徒!”
可是這該怎么解釋呢?他心慌意亂,怎么可能有人相信自己不是想要搶奪財寶呢?
艾格隆一直觀察著對方的表情。
他快要嚇瘋了,算了,先控制住吧。
艾格隆快步往前走了幾步,愛德蒙唐泰斯站起來似乎想要解釋什么,但是就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手杖戳到了他的胸口上。
巨大的痛苦,讓愛德蒙唐泰斯眼前一黑。
“我求您,饒了神父……”他最終只留下了這一句話,然后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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