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 第495章 陽謀
赤眉軍收拾董憲麾下的烏合之眾,倒是頗為輕松,加上這位董王沒有戰心,一觸即潰,很快就棄軍逃走,帶著幾百殘部跑回大野澤去了。
這消息很快就被隨軍的郎官報到衛地大營,一時間文臣武將對董憲喊打喊殺之聲不絕于耳。
“陛下,董憲冒進,在甄城損兵大敗,貽誤了戰機,導致其余三路亦不得入河濟,應該嚴懲!”
第五倫還沒那么無恥,只滿臉痛惜:“是予下令讓董將軍出師,只可惜他行軍太慢,未能出奇效,竟為數倍赤眉所擊,非戰之罪也。來人,立刻繞道去大野澤,賜金帛撫恤之,以期董將軍再接再厲。”
他當然要對董憲好點了,對第五倫而言,用幾千反復降兵,試探出赤眉的部兵力署,這是一筆極劃算的好買賣。
目前可以判斷,赤眉主力分為三個大營,五公楊音在東,位于雷澤一帶,樊崇自領主力在濮水,四公謝祿在濮陽周圍,三營合計二十余萬上下,占了赤眉軍泰半。
“由此看來,赤眉并非一意要來奪浮橋,擊河北,還是圍點打援那一套,只不過這次,是將他們自己當成了誘餌,以期我軍各路向濮陽逼近會戰,三個大營便盯著貿入河濟者窮追猛打……”
這場仗說好打也好打,只要第五倫集中兵力于一處,平推過去,便能逼走赤眉但他追求的不是一個“小河濟”,而是“大河濟”力求將赤眉主力殲滅于此!
這和第五倫最初的計劃是不一樣了他原本的打算是驅趕赤眉離開中原,迫使他們向青州、淮北流竄以給秀兒添麻煩達到驅虎吞狼的效果。
可在目睹黃河凌洪,人力在這洪荒之力面前何等渺小后第五倫稍稍改了主意。
他還是希望赤眉能為己所用,但不是這么個用法。
如今既已明確赤眉此戰的目的,該采取哪一套方案應對,就明了多了。
“傳詔告訴白馬的虎威將軍張宗,可以動了!”
如果說第五倫能夠根據各方情報,站在制高點上俯瞰戰爭,對此作出部署的話,那作為軍隊中的最底層,來自河內的民夫們卻是身在局中,一塌糊涂。
這幾日,數萬民夫又被要求持著旗幟、木矛,在大河北岸沖對面的赤眉軍搖旗吶喊,喊得嗓子都啞了。
可飯食卻沒有增加依然是幾碗厚粥就豆醬理由是他們這數日不用干體力活動動嘴巴即可,不必吃太飽。
“保長說呼喊不費力他則不也來喊幾天試試?”
向子平手下的民夫們將陶碗舔得干干凈凈后又開始抱怨了:
“又要吾等喊出聲勢,又不讓吃飽這算什么?”
“皇帝是知道吾等苦楚的,應該是糧吏克扣!”
“天下官吏都一個樣,不管是軍中郡中,只不知給家中的種子又會扣多少?”
向子平聽著他們議論,目光卻盯著黃河中的浮橋,忽然站了起來,卻見沖天的濃煙正沖河上冒起。
“赤眉軍燒橋了。”
王保長的鑼再度敲響,民夫們被逼著拎水桶上浮橋搶救,但他們面對火海,終究沒有勇氣靠近,挨著南岸的那一截完全被燒毀。
于是重活來了,眾民夫被要求重修浮橋。
“這是消遣吾等么?”
有的民夫氣不過,完全無法理解這些命令:“一會讓吾等修浮橋,一會又棄守撤回來,搖旗吶喊幾日,也沒嚇到赤眉,如今橋燒了,又要重建,還是當著赤眉眼皮底下修啊!”
“都省著氣力,隨便做個架勢即可。”向子平卻道:“這回,應不會逼著吾等數日內修完了。”
眾人好奇為何,向子平笑道:“汝等只顧著搶粥喝,沒注意在金堤背后的大營安靜了許多?”
對啊,平日里每天都會出現的訓練沒了,只有灶火按時如常升起,可魏軍吃飯怎變得如此安靜,全然不似平日里的鬧鬧哄哄。
但這只能騙得了對岸的赤眉,水聲、民夫的吶喊聲,掩蓋了一切,卻瞞不過向子平。
“皇帝過去每天都要上金堤,并親入營內巡視,甚至會來看看民夫,可近幾日,都是五色旗和金根車到金堤上繞一圈,讓對岸看到,皇帝卻再未露面,汝等覺得,這是為何?”
“皇帝病了?”
“皇帝懶得曬太陽,不親自來了?”
向子平倒不鄙視鄉親們,但也只有種“鴻鵠與燕雀談”的感覺,只說道:
“我猜,皇帝連同冀州兵,都已不在此處了!”
作為赤眉軍“四公”,謝祿也一直沒搞懂,第五倫費大氣力修這橋作甚?
讓冀州兵借此南下?可赤眉剛到他們就棄守撤走了,只來得及拆走了浮橋上的部分木板。
誘惑赤眉通過浮橋進攻?這一個伍都沒法并排站下的浮橋,赤眉戰士再驍勇,沖過去面對寬闊平坦的對岸之敵,這不是送死么?
也好,既然第五倫不舍得燒,那謝祿幫他燒!
浮橋修筑困難,毀掉卻頗易,火船載著幾罐膏油一沖,挨著南岸的百步浮橋皆為灰炭,起碼能拖延魏軍數日。
“濮陽浮橋一毀,對岸的冀州兵便暫時過不來了。”
而這寶貴的時間差,足以讓謝祿揮師西進,去迎擊自白馬向東行軍的虎威將軍張宗!
另有一樁謝祿想不明白的事,魏軍里往戰場趕得快的,為何都是雜牌軍?先是董憲那赤眉叛徒,接著是張宗麾下的三河兵。按理說,這些臨時募兵都應磨磨蹭蹭,跟在嫡系之后,打打順風仗而已,難不成到了第五倫手下,就忽然轉了性?
但謝祿也顧不得多想,按照與樊崇的約定,他的任務是迎擊西來之敵。
“東邊董憲已敗,若能再敗張宗,打掉魏軍兩路偏師,這河濟之困,就被吾等沖破了!”
到那時候,主動權將再度回到赤眉軍手中,不管是回頭圍攻馬援,還是徑直向南撤退,都頗為從容。
謝祿麾下一共五萬人,留了一個萬人營,一來看住濮陽,二來盯防河北衛地的魏軍大營,倘若第五倫氣急敗壞之下,以舟師渡河,也能在灘涂阻止。
白馬縣距離濮陽很近,左右不過百里,腳程快的部隊,兩三天可達。
謝祿的伏兵,在濮陽城西三十里處襲擊了魏軍,果然是臨時征募三河兵豪,遇到赤眉后只做了稍稍抵抗,就開始了潰敗,一路往西敗逃。
謝祿哪能輕易放其離開?令四個萬人營化為縱隊,開始了赤眉軍最擅長的追擊。
想當初,新軍、綠林、梁漢、齊軍,都在赤眉的追擊下一潰千里,如今魏軍亦然。
但又行二十里,追至一處名叫“楚丘”的小地方,此地多年前已為河水和戰爭所毀,只剩下一片殘垣斷壁,但在荒草水灘間,也有幾座佇立著古老建筑遺跡的丘陵,斥候卻回報,說前方發現了大批魏軍!
向子平沒猜錯,幾天不見,第五倫便已從河北跑到河南了。
留在衛地大營的兵卒不多,主要是民夫,當奉命充當疑兵的馮勤忐忑地詢問第五倫:“若赤眉渡橋來攻,臣當如何應對?”
第五倫給他的回答只有兩個字:“燒橋。”
高情商的人會說,濮陽的浮橋,純粹是第五倫在此戰中實施戰術欺騙的道具,神來之筆啊……
而若用低情商的眼光看,那就是他凡人一個,剛開始也沒想清楚該怎么打,反正手頭民夫多,先修起來試試看,只要計劃夠多,就不會智計白出……
眼下第五倫倒是想通透了,他本就在偷偷地將冀州兵往西邊的白馬津送,摸清赤眉軍意圖與部署后,遂加快了主力轉移速度。又令張宗在白馬附近擴大布防,掩護冀州兵乘船渡河,花了三天總算將三萬人擺渡過來。
而后又令張宗東進,吸引赤眉西營來攻,冀州兵掩于其后,但對方不愧身經百戰,沒有沖得太迅猛。發現冀州兵埋伏于丘陵之后,便立刻收攏了腳步,依托水患留下的湖泊溝壑,開始收攏兵力!
第五倫本人坐鎮楚丘城廢墟,春秋之時,衛國本在如今的河內,為戎狄攻滅,齊桓公救下了衛國,在這里為其修筑新的都城,遷徙到濮陽還是之后的事。
但如今,卻只剩下一片黃土殘垣,垣內有土臺一座,可容第五倫居高指揮。
眼看己方前鋒猶如退潮的水撤了回來,第五倫轉頭對竇融笑道:“三河的募兵,詐敗裝得不錯。”
竇融忙道:“依臣看,倒不一定是裝的……”
盡管是東司隸四個郡的主官,但竇融卻恨不得將轄區內的武裝一貶再貶,說得一無是處才行。
“就算有虎威將軍統領,但一虎帶著群羊,依然不堪大戰。”
“反倒是左丞相練就的冀州兵。”竇融看向從楚丘廢墟左右丘陵中開出的一陣陣兵卒,贊不絕口:“轉戰河北河南而不亂,可謂強軍矣。”
但冀州兵的豪強武裝成分,比三河兵還要嚴重,畢竟耿純出身在那擺著,湊軍隊也是靠豪強們出人,加上部分銅馬俘虜混編而已。
要論“平民軍隊”,還得看馬援麾下的幾個師,多是征募豫州、兗州流亡災民練成。
但也不能純用階級眼光去看待,不管什么貓,能抓住耗子就是好貓嘛。
不過第五倫最信任的,還是他的精銳嫡系,橫野將軍鄭統帶著兩萬人渡過濟水,目前也在向北移動,兩日內可至楚丘戰場,如此便能形成局部的優勢兵力。
這時候,前線斥候跑來回稟:“陛下,赤眉已發現我大軍,彼輩在退卻!”
“往哪退?濮陽?”
“不,是南方濮水方向!”
楚丘東南六十里的濮水之畔,有一座名叫“離狐”的縣城,便是樊崇及麾下十余萬赤眉集中之處,這里距離河濟東西南北皆不遠不近,一旦某方陷入苦戰,樊崇隨時可以帶主力馳援。
“魏軍冀州兵必不在河北,謝祿中計了。”
謝祿發現魏軍比想象中多時,便立刻遣人來向樊崇報訊,他自己則且戰且退,力圖向濮水靠攏,但魏軍冀州兵亦有不少車騎,多方圍堵下,謝祿已挪不動,只能就地停下與魏軍對峙,也不知此時是否開始大戰。
如今天已擦黑,部隊集結需要一定時間,樊崇令腳程快的一個萬人營作為前鋒,每人帶兩包粟飯即刻出發,他們應能在明日深夜抵達楚丘。
而樊崇若帶著主力,明天一大早奔赴戰場,最快也要到后日正午了,可他仍在猶豫。
“謝祿兵力與遭遇魏軍相當,多半是打不贏,我若不救,他恐要敗亡,那樣我就會被兩面夾擊。但若去救,東南方的馬援怎么辦?他麾下至少有數萬之師,還有騎兵!”
沒錯,馬援手里那三千漁陽突騎,現在已經成了懸在赤眉頭頂的利劍,樊崇多么希望,先深入河濟的是馬援啊,若集中十數萬大軍,將第五倫皇帝的丈人行殲滅,那這場仗就算贏了一半。
但馬援偏就穩住了,一如敖倉之戰,憋到了最后一刻才出擊,南方不動的軍團,讓樊崇如芒在背。老馬已經移動到了濮水、濟水之間的兩座縣城駐扎,赤眉擊之,則依托城池退守,赤眉棄之不顧,他就會迅速北上,對準赤眉軍背部狠狠一擊!
仗打到現在,雙方主將的斗智斗勇都已經到了極限,一切陰謀都已攤牌,只剩下曝光于烈日之下的陽謀,你明知這樣的抉擇有危險,卻又不得不選。
“魏國君臣都是善用兵的人啊,兵力明明沒我多,卻好似將我團團包圍。”
樊崇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這一戰,比的就是他能在楚丘擊敗第五倫,還是馬援率先突破濮水,殺到自己背后!
“幸而東方董憲已被擊敗,讓五公楊音向西靠攏,依托濮水保護我后背。”
但楊音在敖倉、定陶已經被馬援連續擊敗兩次,他麾下區區三四萬人,能與數量相當的馬援對壘么?
“無妨。”
和東郡太守王閎叔侄一起送去睢陽城的,還有樊崇的命令。
樊崇算了算日子,棋局過半,他的“梟子”也應該開始動了。
“二公徐宣已將梁、陳數萬赤眉,逼近定陶,他與楊音一南一北,只要能拖住馬援五天……不,三天!”
“我縱不能斬殺第五倫,也能將其擊退!”
梁地睢陽的徐宣確實已經出發,大軍抵達定陶與睢陽的中點,剛好也是一處名叫“楚丘”的亭驛,只是同名巧合,與濮水以北的楚丘并非一處。
王莽不知道徐宣為什么會帶著自己隨軍,但也并未拒絕,他在梁、陳之地的分田廢奴進行得很不順利,改革已經進入深水區,而換了一片水土后,本地人對赤眉仇視更大了。
或許是因為距離“七十三”的圣人大限越來越近,王莽近來只覺得自己身體漸漸有些撐不住了。
吊著他性命的,或許只是心中那“復三代”的執念了。王莽只感到遺憾,這腐朽的殘軀啊,怎容得下雄心壯志?
聽說第五倫正在與樊崇戰于河濟之間,他想了想后,還是同意隨軍,若是樊崇能將他擒來,也許二人的恩怨,不必等赤眉開進洛陽、長安,就能在此提前了結呢?
在楚丘亭休憩之際,顛簸了一路的王莽半天沒緩過勁來,徐宣卻派人來相邀。
“田翁。”
傳訊的赤眉戰士看了一眼與王莽寸步不離的巨毋霸,垂目道:“徐公請田翁去一趟,說是有要事相商!”
ps:今天只有一章。
想情節費了點時間,后面的基本捋通透了,應該能保持兩更,這個月結束第三卷。。
最近身體和狀態確實跟不上了,告訴自己“順利完本就是勝利”,所以支線全砍光,主線就算寫細點,其實也不剩多少,小說正文將在第四卷結束,下班的日子越來越近。
第五卷將作為番外合集,用來放時間線太長的后續、推演、人物小傳,估計最后欠幾章就寫幾篇番外吧2333。№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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