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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1章 風吹幕北

  時間一晃,八月秋高。

  長城以南的中原,已經逐漸被秋收的歡快氛圍所籠罩,但對于草原,尤其是幕南的匈奴部落而言,秋天,卻并不意味著歡樂。

  ——經過近半年的巡游,單于庭,即將在八月末回到幕南!

  即便是現在,單于庭大帳也已經靠近了幕北龍城一帶。

  而單于庭的到來,對于匈奴每一個部落而言,都只意味著繁重的牛羊、奶酪供養,以及對草場的嚴重破壞。

  沒辦法——單于庭隨行的人畜遠超百萬,且基本聚集在一起。

  在如今的草原,沒有任何一塊草場,能負擔單于庭留駐半個月以上!

  如果超過一個月,這片草場第二年很可能無法放牧;若達到兩個月,更是極有可能成為大幕。

  也正是出于這個原因,單于庭基本不會在一片草場停駐超過五天。

  即便是在每年四、五月的龍城大會,單于庭也會將部眾、牧畜分散在龍城為中心的方圓數百里范圍內,以最大程度減輕對草場的損害。

  但今年的狀況,顯然再次出現了一點不同。

  在過去,單于庭會在幕南溫暖的河套地區過冬,而后從三月初春開始北上,五月在龍城舉行蹛林大會,而后稍微改變方向,向西走到六月末月份,再折返。

  在八月抵達幕北之后,單于庭一般不會再一次于龍城停駐,而是直接繼續南下,在九月來臨之前抵達幕南。

  隨著單于庭的到來,幕南部落本就貧窮的生活,便會頓時雪上加霜。

  為了保證生存,在完成單于庭攤派的供養任務的同時,盡量不對自身生存造成太大影響,幕南部族就會開始另辟蹊徑。

  ——南下掠奪!

  或許很難想象:讓漢室頭疼近百年,甚至在絕大多數時候,將大半防御力量投入進去的‘北墻防御’,居然源自于匈奴部落面對單于庭的壓榨苦不堪言,才‘不得已而為之’。

  但事實上,在了解過匈奴人,以及絕大多數游牧文明的生活方式之后,再來看這件事,顯然就合理了許多。

  在匈奴,最低一級的階級,并非是人們常以為的牧民,而是牧奴。

  這里的牧奴,值得可不是那些碧目藍發的西方人、中亞人,亦或是那些被征服部族的遺老遺少——這些人,充其量就是平日里的苦力,戰爭時的炮灰。

  牧奴,指的是那些本部族出身,卻由于某些意外狀況,如瘟疫、白災、戰爭等狀況,失去家中大半財富、牧畜的‘破產牧民’。

  與漢室農民破產后,會選擇成為佃農,替他人耕種田地一樣,匈奴牧民破產之后,也會選擇替其他鄰居放牧。

  但在草原弱肉強食的文化背景下,顯然不可能出現‘我把牛羊借給你,產下來的奶對半分’的人性化佃租方式。

  絕大多數情況下,牧民破產后會找上一家血緣相對親近的親戚,而后請求收容。

  如果這家親戚剛好缺放牧的人手,那或許就會拍拍這位破產親戚的肩膀,說:來給我放牧吧,我保證你吃穿不愁。

  所以,破產牧民在被親戚們收容之后,便會成為沒有收入,只能保證生存的牧奴。

  平日里,牧奴會幫有錢人親戚放放牧,收割收割牧草,然后得到能吃半飽的食物。

  戰時,牧奴便會得到一個重回牧民階級的機會——跟隨‘主人’出征,然后搶回某一個勇士的尸體!

  很顯然,相較于那些平日里飯都吃不飽,每天都要忍受繁苦勞動,還要忍受主人鞭打,手持木棒的奴隸,牧奴們搶回尸體的機會大得多。

  如果真的搶回某一個‘有錢人’的尸體,那牧奴就可以繼承這位戰友的所有財產,重新回到牧民階級。

  而與之對應的,就是那些有完整家庭,幾個女人,幾個孩子,十幾個奴隸,三五個牧奴,百十來頭牧畜的牧民。

  嚴格意義上來講,匈奴的牧民,某種意義上并不對應中原的農民階級,而是更類似小地主。

  在平日里的生活中,牧民實際上并不參與放牧。

  ——擠牛奶、制作乳制品的工作會由女人承擔;放牧、收割牧草、照顧牛羊的事務,會由牧奴和奴隸負責。

  牧民的日常,則是騎著自己的其中一只馬,晃晃悠悠出去閑逛,去某個朋友家里喝上點馬奶酒,再一起去逛逛其他部落的奴隸市場,看有沒有皮實的奴隸。

  如果還有興致,那還能叫上幾個朋友,賭上幾只羊羔的賭注,來一場競速賽;亦或是一起到樹林間打打獵。

  經過這樣一個枯燥而又乏味的一天,牧民會在黃昏前后回到家中,簡單查看一下牛羊牧畜的狀況,然后看著牧奴把牧畜趕回牛羊圈。

  親手給牧奴、奴隸‘賜下’食物,并在奴隸身上留下幾道象征權力的鞭痕之后,牧民便會回到自己的氈帳里,吃點東西,逗弄逗弄孩子。

  等孩子睡著了,牧民就可以把女人叫到身邊,繼續造下一個孩子了。

  聽上去,匈奴牧民的生活還真是簡單,枯燥,而又乏味,莫名令人心生向往。

  但這樣一個吃喝不愁,悠閑快活的匈奴牧民,也是有自己的擔憂的。

  生存。

  ‘牧民’這個階級,之所以被認知為游牧文化的最低一層,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只有到了牧民及以上,才有資格為生存發愁。

  更低的牧奴乃至于奴隸,根本沒資格考慮生存——主人給了就吃,不給就死,毫無反抗余地。

  而對于牧民而言,生存的關鍵,除了牛羊牧畜的健康、家庭的安全之外,便是水草是否充足。

  草原惡劣的生態環境,使得這樣的牧民根本無法通過自身的力量,去保證整個家庭的安全。

  基于此因,便會出現由數百上千,乃至上萬牧民組成的單位:部落。

  在正常情況下,部落一般都會負責保障牧民家庭的安全;但與之相應的,是每一個牧民,也都有在戰時隨部落出征戰斗的義務。

  如果說牧奴上戰場,是為了搶回某個有錢牧民的尸體,那牧民的目標,就是不能變成尸體。

聽上去,這個目標或許很容易就達成——打不過就跑咯  但實際上,在真正面臨戰爭時,除非到了萬不得已,沒有任何一個牧民會選擇逃跑,乃至于怯戰。

  原因很簡單:匈奴部落里的草場再分配,是通過‘榮耀’為參考的。

  這里的榮耀顯而易見,就是牧民作戰是的勇敢程度,以及取得的戰果。

  所以,為了保證能保住自己已有的草場,或是獲得更大的草場,牧民就需要帶更多的牧奴上戰場,以保證自己在不變成尸體的同時,獲得更多‘榮耀’。

  更多的榮耀,意味著牧民需要擁有更多的牧奴;更多的牧奴就需要更多的牛羊來產出口糧;更多的牛羊又需要更大的草場···

  而部落內部的草場分布,又與整個匈奴對各部落的草場分布一樣,普遍都處于‘勉勉強強夠牛羊吃’的狀態。

  也就是說:匈奴除單于庭本部之外的所有牧民,基本都處于‘已有草場不夠自己的牛羊吃’的狀態。

  為了擁有更大的草場,牧民就需要招收更多的牧奴隨自己作戰;有了更多的牧奴就需要更多的牛羊產奶;有了更多的牛羊,又需要更多努力照看,以及再大一些的草場···

  在這樣的無限循環中,幾乎每一個環節,都有一個共同的主題。

  ——掠奪,以及戰爭。

  ‘榮耀’需要戰爭,新牧奴的出現、奴隸的掠奪需要戰爭,牛羊的掠奪需要戰爭。

  乃至于讓部落擁有更多可分配的草場,也同樣需要通過戰爭,從其他部落手中掠奪。

  所以,‘戰爭’和‘掠奪’,就成為了草原上永存的主旋律。

  如果你是奴隸或牧奴,就需要勇敢戰斗,奪回別人的尸體,成為一個牧民。

  如果你是牧民,也同樣需要勇敢作戰,憑借榮耀獲得更大的草場,搶回更多的牛羊、奴隸、女人。

  如果你是貴族,那依舊需要參與乃至于發起戰爭,奠定自己在部落內的統治地位,并為部落搶回更多牛羊牧畜、女人奴隸,以及草場。

  在這樣的無限循環之下,也就很容易出現一種狀況:在草原生活的任何一個人,要么憑借這個循環一路壯大,最終向單于庭發起挑戰,要么就在某一環節出錯,直接成為牧奴、奴隸,乃至于一具具尸體。

  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在草原游牧文化當中,無論統治者有多么強大,政變、刺殺都會層出不窮。

  ——草原的資源,永遠都無法供養草原的人口!

  這就意味著生存,成為了少數人才能擁有的權力。

  所以為了生存,草原上的每一個人,都要不顧一切的強大自己,壯大自己,一步步永無止境的往上爬。

  但令人無法置信的是:哪怕一個奴隸,通過搶回牧民尸體、英勇作戰、成立部族、壯大部族、挑戰單于庭這一系列的操作,奇跡般的成為草原主宰,登上單于寶座,也依舊無法完全解決生存問題。

  還是那句話:草原的資源,無法供養草原的人口。

  而對于草原的統治者而言,‘保障草原民眾’生存,已經成了推卸不掉的義務,以及確保自身統治地位的必要條件。

  但資源不夠,該怎么辦?

  兩方面:開源,以及節流。

  ‘開源’自是不用多說,就是對外掠奪,如匈奴對漢室北墻的掠奪一樣。

  而‘節流’在如今匈奴的真實體現,便是單于庭的匈奴內部各部族之間的戰爭視若無睹,甚至鼓勵不同部族為了資源去戰斗。

  客觀角度上來講,這兩方面的做法,對匈奴的政權穩定提供了非常健康的循環。

  對外掠奪,能讓草原的資源總量上升,草原生存壓力減緩;而內部斗爭又使得更多人成為奴隸、牧奴的同時,讓匈奴的牧民階級以類似‘養蠱’的方式,具備愈發強大的戰斗力。

  至于唯一的副作用,即部落對單于庭的威脅,實際上也符合‘節流’。

  ——要是沒成,那就會少一整個部族的‘人’,多出一整個部族的奴隸。

  要是成了,那也意味著統治階級改型換代,斗爭又讓足夠多的人死去,資源壓力進一步減緩。

  從這個角度上來講,草原游牧文明和中原農耕文明一樣,是有類似‘王朝周期律’的東西存在的。

  就連王朝周期律的形成過程,也基本如出一轍。

  ——政權建立,穩定,繁榮,人口增加,生存壓力增大,資源分配愈發緊張,然后一場戰爭將人口消耗大半,繼續進入下一個輪回。

  只不過草原的抗壓能力更差,王朝周期的間隔期更短一些,大都維持在百年左右。

  這個問題,無論是對草原游牧文明,還是對中原農耕文明而言,都只有一條出路。

  要么通過對外掠奪增加資源總量,要么通過工業改革提高生產力,才能使這個問題得到解決。

  如果這兩個方面都沒有完成,那最終就會只剩下一個結果:內卷,然后進入王朝周期律。

  對外掠奪,能讓草原的資源總量上升,草原生存壓力減緩;而內部斗爭又使得更多人成為奴隸、牧奴的同時,讓匈奴的牧民階級以類似‘養蠱’的方式,具備愈發強大的戰斗力。

  至于唯一的副作用,即部落對單于庭的威脅,實際上也符合‘節流’。

  ——要是沒成,那就會少一整個部族的‘人’,多出一整個部族的奴隸。

  要是成了,那也意味著統治階級改型換代,斗爭又讓足夠多的人死去,資源壓力進一步減緩。

  從這個角度上來講,草原游牧文明和中原農耕文明一樣,是有類似‘王朝周期律’的東西存在的。

  就連王朝周期律的形成過程,也基本如出一轍。

  ——政權建立,穩定,繁榮,人口增加,生存壓力增大,資源分配愈發緊張,然后一場戰爭將人口消耗大半,繼續進入下一個輪回。

  只不過草原的抗壓能力更差,王朝周期的間隔期更短一些,大都維持在百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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