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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9章 滄海桑田

  聽聞曹奇突如其來的怒喝,趙佗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作答是好。

  在蕭延、曹奇二人趕到長沙時,趙佗早已經憑借在長安朝堂的人脈,拿到了關于二人的第一手資料。

  對曹奇,趙佗不敢說有多了解,但對于酂文終侯蕭何的嫡長子蕭延,趙佗卻敢拍著胸脯說一句:比我更懂蕭延的,只有長安御史大夫屬衙!

  與漢初絕大多數二世侯一樣,蕭延在能力上,只繼承了父親蕭何的一小半才華。

  雖然遠不至于到‘紈绔子弟’的地步,但評價一句‘中人之姿’,應該不算太過勉強。

  與此同時,蕭延又繼承了絕大多數開國二世侯的脾性。

  說好聽點,叫‘敦厚長者之姿’,說難聽點,就是老實憨厚,天真可愛。

  對付這樣一個看上去年紀不小,實際上連長安城都沒出過幾次的二世侯,對已經年過七十,親眼見證過秦統一天下的強盛、二世在位后的滅亡,以及楚漢劉項爭霸,漢得秦之失鹿的趙佗而言,自然是不在話下。

  呃,原本。

  原本不在話下···

  對于蕭延可能提出的質問,趙佗早就做好了無可挑剔的腹稿。

  如必然會出現的‘為何稱帝’‘為何行文用制’‘為何出入乘坐黃屋左纛’等問題、可能會出現的‘為何不敬天子’‘為何行賄陸賈’等等,趙佗都做好了看成完全的準備。

  但趙佗萬萬沒想到的是:被自己下意識忽略的毛頭小子曹奇,剛見面就扔出了一手王炸!

  南越王宮,乃至于都城番禺有沒有問題,趙佗心里一清二楚。

  ——何止是有問題?

  問題簡直大了去了!

  準確的說,曹奇方才的指責,并沒有說到點子上。

  因為趙佗的南越王宮,并沒有刻意參照秦咸陽宮的布局。

  如果說,趙佗在上百年的人生中,有沒有真正服過誰,那最沒有爭議的,無疑便是秦始皇帝嬴政。

  無論對誰不恭敬,趙佗都不可能做出絲毫有損始皇帝威嚴,對始皇帝不恭敬的事。

  但問題,遠遠比‘南越王宮酷似秦咸陽宮’要來得嚴重。

  ——因為整座番禺城,就是幾乎按照二比一的比例,完全仿照漢長安城建造出來的!

  同樣的斗字狀,同樣的多河流環繞,乃至于同樣的布局:北半城為民眾聚集區,南半城為王宮。

  如果只是這樣,番禺城還不足以成為趙佗‘心懷不軌’的罪證。

  ——都城的形狀,和王宮所在的方位而已,根本說明不了什么。

  問題的關鍵,就在于趙佗此時,正呆立著的南越王宮。

  在長安,城南被西南角的未央宮,以及東南角的長樂宮所占據大半;兩宮之間,還有供朝臣貴勛居住的貴族聚集區:尚冠里。

  而番禺城,同樣采取了‘王宮位于西南角’的布局不說,還效仿未央宮高于城外數十丈的地勢,以高丘為地基建成!

  若非番禺城東北角,是幾處皇家御園和花園,而非是空置的‘太后居所’,只怕劉弘到了這南越王宮,一覺醒來,都要以為自己在長安城、在未央宮內!

  一座與首都一樣的王都、與皇宮一樣的王宮,對于一個割據諸侯而言,意味著什么?

  如果雙方實力對等,這就意味著自備,意味著心虛。

  但在如今,漢室坐擁神州大地,帶甲百萬,南越卻割據嶺南一隅,連百越都無法統一的情況下,這樣的舉動,無疑是再確鑿不過的罪證。

  若是在后世的漫畫中,此時曹奇腦袋上,就會頂著一個蘑菇云,上面寫著:趙佗這王八蛋,是想過一把天子的癮!

  再加上趙佗之前行文用制、出入稱警,甚至于稱作黃屋左纛的前科,這樣的猜測,無疑是確鑿到了包青天都無法翻案的程度。

  ——趙佗之心,路人皆知!

  但曹奇終歸只是貴勛之后,而且還是含著金鑰匙,在父祖的寵溺下長大的三世侯。

  即便手握正義,曹奇也很難和趙佗這樣的老狐貍抗衡。

  曹奇意料之外的質問,確實讓趙佗狠狠驚詫了一把。

  但也僅限于‘驚詫’,還遠不至于到‘驚恐’的地步。

  只片刻之后,趙佗便調整好了狀態,再一次擺出了那副惶恐老人的姿態。

  “天使,天使此言,寡人萬不敢從之!”

  “南越王宮,乃先南海都尉任囂所督建;便是這王都番禺,亦為百越之民稱之為任囂城。”

  “后任囂物故,百越之民苦于無主,寡人便只得表奏高皇帝,以言明此間之事···”

  說著,趙佗便顫巍巍的低下頭,從腰間解下一枚兩寸見方的金印,雙手遞到胸前。

  “此,便乃高皇帝當年,御賜寡人之南越王印。”

  “今高皇帝駕崩,已十歲有七;寡人無時不刻謹記高皇帝遺訓,萬不敢行謀逆之事啊”

  “還請天使明鑒,還寡人清白之身,待寡人百年,也免以發覆面,無顏面會高皇帝駕前···”

  毋庸置疑,趙佗這番答復,完全是漏洞百出,邏輯完全不通,甚至毫無可信度。

  番禺城是任囂建的,這個還能勉強理解——畢竟是前秦的南海都尉,嶺南的封疆大吏,花點心思經營一下自己的治所,也還在情禮之間。

  但這南越王宮,也是任囂建造的?

  ——要知道趙佗,是華夏歷史上第一位南越王!

  在趙佗之前,華夏大地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南越王’這個名詞,也從未曾出現過以番禺為王都的割據政權!

  秦始皇帝二十五年,即公元前222,始皇帝嬴政任命大將屠睢(suī)為國尉(大致等同漢太尉),率大軍五十萬,征討嶺南大地。

  在后世的歷史中,‘屠睢南征百越’的歷史地位,是和‘蒙恬北討草原’是放在一起討論的。

  怎料大軍抵達嶺南不久,屠睢便因為一支毒箭而陣亡,始皇帝征越之計,在僅僅一年之后便遭到當頭棒喝。

  緊接著,便是始皇帝令將軍任囂接替屠睢,偏將趙佗隨行輔佐,繼續征服嶺南。

  經過長達八年的苦戰,任囂主掌的秦征南大軍,終于在始皇帝三十三年,即公元前214年徹底統一了嶺南。

  到這里,嶺南大地都還沒出現‘南越王’這么個名詞,有的只是秦首任南海郡尉任囂,及任囂的副將,趙佗。

  秦始皇帝三十七年,祖龍嬴政駕崩于沙丘,二世即位;短短一年之后,即秦二世元年,陳勝吳廣振臂一呼,天下陡然陷入連綿戰火。

  大澤鄉起義之后短短過去六個月,義軍統領楚王陳勝身死,同一年,楚懷王號召故六國貴族群起而反秦,神州大地徹底變得混亂不堪,起義軍遍地而起。

  在這個混亂至極時間點,秦廷已然是自身難保;對于嶺南的任囂大軍,也早已沒有了任何撥糧、援助的打算。

  在任囂反復催促后勤糧餉之后,秦廷傳來的一道命令,徹底摧毀了任囂對秦廷的信任。

  ——令南海郡速繳過往三歲之稅賦,另遣大軍三十萬自備糧餉,至咸陽拱衛京都!

  要知道屠睢當年率領的五十萬征越大軍,本就是由二十萬以上的刑徒組成,且這二十萬炮灰,早就在任囂統一嶺南的過程當中消耗殆盡。

  如果真的遵守秦廷詔諭,將手中僅剩的不到三十萬大軍派去咸陽,那就意味著數十萬將士嘔心瀝血,耗費近十年統一的嶺南大地,將徹底被放棄。

  更有甚者,任囂還可能因為‘帶來的兵卒不夠三十萬’而受到處罰。

  最讓任囂無能為力的是:從始皇帝三十三年統一嶺南,到秦廷命令任囂‘繳納過去三年,南海郡的稅賦’,才過去短短六年的時間!

  嶺南是被任囂統一了沒錯,但那只是武力統一,山溝里還有殘余的敵對勢力沒有清繳,任囂只是堪堪維持住了嶺南的基本穩定。

  ——就連這份表面上的穩定,都是任囂憑借三十萬秦卒枕戈、和衣而睡的高度警戒,才勉強做到的!

  如此不過六年時間,任囂別說在嶺南收稅賦了,就連曾經為了解決士卒口糧,而在控制區域種植作物的嘗試,都被當地土著所破壞。

  說白了:秦南海郡,基本和如今的漢云中郡一樣——失去中央的支持,根本就是自保都費勁!

  這種情況下,連大軍口糧都無法保障的任囂,根本沒辦法完成秦廷‘繳納稅賦’的命令,最終是一病不起,抑郁而終。

  但在死之前,任囂留下了一個讓漢室頭疼百年,直到漢元鼎五年(公元前111年),才徹底解決的問題。

  ——交代趙佗取代自己的位置,成為新任南海郡尉,并毀掉南越與中原連同的所有道路,割據嶺南,避免嶺南被中原的戰火波及!

  如此,才有的趙佗割據南越,自稱南越王,乃至于間歇性的自立為‘南越武帝’。

  在原本的歷史上,南越割據的問題,足足影響了漢室上百年。

  直至漢武帝元鼎五年,南越社稷傳至第五位南越王趙建德手中,才被漢室徹底鏟除,神州大陸終歸一同。

  ——要知道整個西漢,享國也才不到二百年!

  一個南越,卻讓漢室在不到二百年的‘壽命中’,有一半的時間都頭疼不已。

  但即便如此,任囂和趙佗兩個人的角色,在蕭延、曹奇二人看來也是十分明顯的。

  ——任囂讓趙佗割據,是不想讓大秦銳士辛苦打下的疆土,再次脫離華夏文明的掌控,也不希望自己苦心經營的新服之地,被中原的戰火紛爭所波及。

  但趙佗呢?

  除了對秦始皇的絕對忠誠、崇拜,以及對大秦銳士的崇敬、對嶺南大地的熱愛,趙佗割據的舉動,難道就沒有一點點私心?

  答案很簡單。

  如果趙佗真是純粹出于對始皇帝、對秦征越大軍的沖勁而割據嶺南,那絕對不會自立為王。

  ——秦始皇帝統一天下之后的第一道詔令,就是全面廢除分封制,在整個中原行郡縣制!

  正是由于對分封制的嚴防死守,秦統一天下的腳步,還曾在征服楚國的時候,遇到過不小的阻力。

  在天下一統之后,廢除分封制的決定,也讓嬴政在嬴姓宗親那里,遇到了不少抱怨。

  從這便能看出:趙佗從自立為王那一刻開始,就已經不再是秦南海郡尉趙佗了。

  至于番禺城、南越王宮都是任囂建造,那更是無從說起。

  任囂從未自立為王,談何建造王宮?

  至于‘任囂建造番禺城’的說法,那更是離譜的不能再離譜了。

  ——番禺城之所以被稱為‘任囂城’,就是因為任囂死后,秦征越大軍的將士們哀傷不已,為了紀年任囂的功績,才在新任郡尉趙佗的帶領下,興建了這座番禺城。

  就連任囂死后的遺體,都是根據任囂的遺愿,在番禺城開始建造之前,埋葬在番禺城之下···

  毫無疑問,趙佗方才這一番話,唯一沒撒謊的一句話,就是那句‘此乃高皇帝御賜寡人之南越王印。“

  而這,也是趙佗膽敢隨意顛倒黑白,甚至臉不紅心不跳的說出‘任囂城是任囂建造,寡人的社稷、宗廟、皇宮也是任囂建造’這樣的話。

  ——因為能證明此事真偽的當事人,都已經死的一個都不剩了···

  始皇帝二十五年,趙佗以副將的身份,跟隨任囂攻打嶺南百越之地時,才不過二十歲。

  而今年,身為南越王的趙佗,已經是六十二歲高齡。

  同時期人,無論是蒙恬李斯,項羽劉邦,蕭何韓信,還是張良曹參,都早早死在了趙佗前。

  從趙佗、任囂二人統一嶺南到現在,中原大地光是名正言順的天子,就已經經歷了秦始皇嬴政、二世胡亥、漢高皇帝劉邦、惠帝劉盈、懷帝劉恭,以及當今劉弘這六人。

  滄海桑田,神州浮沉,再去糾結過去的事是真是偽,早就沒有了意義。

  從趙佗、任囂二人統一嶺南到現在,中原大地光是名正言順的天子,就已經經歷了秦始皇嬴政、二世胡亥、漢高皇帝劉邦、惠帝劉盈、懷帝劉恭,以及當今劉弘這六人。

  滄海桑田,神州浮沉,再去糾結過去的事是真是偽,早就沒有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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