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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4章 滎陽之戰(六)

  翌日,清晨。

  齊營內,士卒們艱難的從軍帳內鉆出,便有一陣濃烈的肉香,將眾人從朦朧中驚醒!

  循著這股肉香,齊軍將士不走自主的聚集在了營南,那片碩大的校場之上。

  放眼望去,數十尊青銅鼎屹立于校場之內,一塊塊或牛狀、或馬壯的肉塊,在經典的分解之后,被扔入鼎眾。

  看著眼前的景象,全軍將士無不狠狠咽了一口口水,旋即將貪婪的目光,撒向那一塊塊散發出香氣的肉塊之上。

  但沒有一個人,趕私自靠近那幾十尊正烹煮著牛羊肉的鼎。

  因為在那片由巨鼎組成的區域周圍,站著一排排手持長劍,眉眼狠厲的軍士。

  ——監軍!

  封建時代,軍隊最特殊的一個群體。

  在戰場之上,前軍的任務的沖擊,左右的任務是保護陣列腹部,后軍則保證退路通暢。

  至于率軍主將坐鎮的中軍,則負責以遠距離殺傷手段,為前軍提供火力壓制。

  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這種以前、后、左、右、中五軍為陣列組成的列陣方式,成為了戰爭中最常見的景象。

  而在這五軍之外,還有一軍,肩負著一項與旁人截然不同,與戰斗近似毫無關系,又對戰爭勝敗具有重要作用的部隊。

  監軍。

  被主將任命為監軍的部隊,在整場戰斗中,都不會有任何殺敵任務。

  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在主將如后世影視劇中般,發出‘后退者斬’的指令時,揮舞起自己的屠刀,劈向自己的同袍!

  這種以更直接的死亡,威脅士卒戰勝本能,以更勇敢的姿態作戰的理念,實際上在幾千年后的熱武器戰爭中,也同樣在延續。

  在陣地攻防戰之中,機槍手通常會被鐵鏈固定在防守位置前,以確保自己無法萌生‘撤退’的念頭。

  而在軍法更為嚴格,且更不近人情的封建時代,監軍對于軍卒的意義,幾乎不亞于后世的軍事法庭。

  ——起碼軍事法庭還有審問、判決的緩解!

  而在戰爭中,列陣于前軍于中軍之間的‘監軍’,卻擁有在戰時的‘無限劈砍權’。

  對于處決士卒,監軍卻不用承擔絲毫責任!

  在戰爭中,監軍唯一需要承擔的責任,就是沒有果斷處決逃亡士卒,導致更多士兵后退。

  現在,監軍士卒橫列于齊營將士和肉鼎之間,雖只有千人,卻足以讓二十多萬齊營將士只敢猛咽口水,而不敢用強。

  空空如也的肺腑不由發出轟鳴,香甜可口的肉食就在不遠處,卻又監軍攔在身前···

  這種欲求不得的感覺,以一種十分詭異的方式,使齊軍將士燃起沒由來的怒火!

  便是在這怒火逐漸積攢的時刻,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出現在了點將臺之上。

  而后,那頂象征著諸侯的九旒冠冕,也隨著那道威猛的身影,出現在了眾將士面前。

  “今日!”

  一聲嘶啞中略帶些稚嫩的嚎叫聲,頓時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

  就見劉則不自在的清了清嗓:“便于今日!”

  “吾大軍,勢破滎陽!!!”

  沒有任何的煽動,也沒有情緒的調動,只簡簡單單一句話,便將已有萎靡之勢的齊軍將士喚醒!

  言罷,劉則便稍稍后退,劉章那八尺有余,虎背熊腰的身軀出現,替代了劉則先前的位置。

  “大王之令,爾等可聞之?”

  一聲略帶些呵令的嚎叫過后,劉章指了指眼前,這幾十鼎滾沸的肉湯。

  “凡自認有力殺敵,可沖鋒陷陣者,至此食肉!”

  “自認手腳綿軟,無以攻城者,即刻退回營房!”

  話音剛落,靠近點將臺的一片區域,便幾欲陷入癲狂。

  要說現在,齊營還有幾個人能沖鋒陷陣,那或許不好說。

  但要是先吃了肉?

  ——就算是年過四十的民夫,都自信能拉著三個敵人墊背!

  更何況齊軍將士,自九月起,就開始了半餓不飽的悲慘日子;光是粒米未進,也有兩三天了。

  而眼前不遠處,就是幾十尊正烹煮肉食的鼎?

  即便不認為自己有力氣殺敵,絕大多數齊軍將士心中,也抱著‘死也要吃飽了再死’的心態。

  “吾可殺敵!”

  “吾尚有氣力,可攻城!”

  “放俺過去,俺要食肉!”

  嘈雜的呼喊聲,一點點擴散到整個齊營;每一個人,都在拼命地往前擠,同時又大聲喊叫著,生怕劉章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掃視著校場上的將士們,劉章夸張的點了點頭,向監軍的方向喊道:“放行!”

  “好香啊”

  十余里外,滎陽城墻之上,守軍將士也已做好了戰斗準備。

  二郎的一聲呢喃,卻并沒有引來身旁同袍搭話;幾乎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盯著那龐大的望不到邊的兵馬,從遠處的軍營緩緩走出。

  “太一在上···”

  “這得多少人?”

  光是從齊營走出的敵軍,徒步掀起的漫天飛塵,都足以令本就有些緊張的守軍將士更加不安。

  在這氣氛有些壓抑之時,同樣是一道威武的身影,出現在了滎陽城北城門之上的角樓。

  “諸將士!”

  “今日,乃齊賊孤注一擲,垂死掙扎之戰也!”

  呼呵著,申屠嘉做出一副嬉笑的模樣,指向身后正緩緩靠近的齊軍陣列。

  “可聞見了?”

  “肉香!”

  “齊賊今窮途,已至烹馬以食之境況!”

  說到這里,申屠嘉夸張的一笑,滿是調侃的喊道:“如此饑疲交加,力若婦孺之賊,安能敗吾滎陽之丈夫?”

  “狡詐齊賊,安能破吾滎陽,以掠民搶糧,為禍一方?”

  言罷,申屠嘉滿是激昂的拔出劍,一只腳踩在城垛之上。

  “今日,老夫當于滎陽之丈夫,以衛戍家園!!!”

  “唔!”

  “唔!”

  滎陽守軍本有些緊張的氣息,終于在申屠嘉的鼓舞下逐漸消散。

  等城墻上的軍卒齊齊吶喊之聲落下,齊軍也恰好在營外停下了腳步。

  “距敵五百步!”

  當齊軍全力沖向滎陽城墻,以圖破城之時,滎陽敖倉的其余三個方向,也都陸續迎來了新部隊入駐。

  代王劉恒母舅,新任梁國中尉薄昭,率領著麾下的三萬代國軍,正式進駐成皋!

  大將軍潁陰侯灌嬰,也在前軍抵達卞水東岸兩日之后,正式抵達筦城!

  而作為包圍圈最重要,也最有可能出乎齊軍意料的飛狐軍,也終于在柴武的率領下,抵達于敖倉隔大河相望的卷縣。

  至此,柴武計劃中的全面包圍圈正式形成。

  甚至于,即便申屠嘉沒能守住滎陽,滎澤的存在,也依舊可以將包圍圈的南向封堵。

  但在抵達卷縣之后,柴武的情緒卻并不輕松···

  “如此說來,淮陽守及其麾下之軍,尚于滎陽駐守?”

  見眼前的軍卒點了點頭,柴武不由眉頭緊皺,陷入思慮之中。

  柴武原本的計劃,是通過三面之圍,將叛軍困在滎陽敖倉一線;而刻意放出的滎澤方向,又足以保證齊軍無法在‘尚存一線生機’的情況下狗急跳墻,置之死地而后生。

  而這個計劃最關鍵的兩個部分,便是圍三缺一,以及,確保叛軍無法獲得哪怕一粒米糧!

  圍三缺一固然危險,但滎澤斷糧,足以讓齊軍最后的一絲戰斗力消耗殆盡。

  等殘余部隊從滎澤以南出,便會迎面撞上早就安排于密縣的周灶大軍。

  如此一來,可謂萬無一失。

  可柴武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申屠嘉居然硬守著滎陽不走···

  “這頭老倔牛啊···”

  哀嘆著搖了搖頭,柴武便來到堪輿前,開始重新布置戰略。

  ——申屠嘉的選擇,幾乎將柴武的整個計劃都攪亂了!

  原本的‘圍三缺一’變成了合圍,這就使齊軍多了一絲‘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可能性。

  而申屠嘉留守于滎陽,就意味著一旦滎陽被攻破,叛軍就能從滎陽獲取糧食補給!

  ——只要有條件,任何守軍部隊,都會在駐防的城池預備至少足夠支撐三個月的糧草!

  申屠嘉大軍只有一萬五千人,夠這些人吃三個月的糧食,卻也足以讓齊軍重新提振士氣,并短暫的恢復戰斗力。

  吃飽喝足,重聚戰意之后,二十余萬大軍,就不是那么好收拾的了···

  “只怕滎陽一破,成皋危在旦夕啊···”

  從申屠嘉做出的答復中,柴武已經知道了申屠嘉拒絕退守成皋的說辭:天子已經派梁中尉薄昭將兵三萬,支援滎陽!

  但即便如此,柴武還是無法認同申屠嘉的選擇。

  成皋有人駐守又如何?

  薄昭的三萬人,加上申屠嘉的一萬五千淮陽尉,那不是更穩妥?

  如果申屠嘉接受柴武的命令,帶著滎陽城內的大軍糧草退至成皋,與薄昭大軍匯合,那非但不會影響柴武的布局,反而會讓成皋更加穩固。

  與柴武原本的計劃相比,唯一的不同,便會是成皋從申屠嘉獨守,變成了申屠嘉與薄昭合理駐防。

  現在可倒好···

  “大將軍可抵卞東?”

  副官趕忙出身一拜:“斥騎昨日來報:大將軍率卒十萬,已至筦城;其前軍三萬,亦以于卞水東岸駐防。”

  就見柴武點了點頭,又思慮片刻,終是對面前士卒道:“往筦城,將滎陽之事告與大將軍!”

  言罷,柴武面色又沉一分,拉住正要離去的軍卒。

  “再告大將軍:淮陽守固滎陽,乃奉陛下陛下詔諭!”

  待等軍卒離開,柴武不由哀嘆一口氣。

  “老倔牛啊老倔牛···”

  “救不救得下你,還得看灌嬰匹夫的臉色了啊···”

  滎陽敖倉以西,成皋。

  此時的薄昭,也已從奉詔領兵的澎湃中淡定下來,對于滎陽占據,也有了初步的認知。

  實際上,即便不知柴武之謀,薄昭也必然會駐防于成皋。

  原因無他:自滎陽敖倉西出汜水,第一個戰略點,便是成皋!

  可以說成皋,就是叛軍脫身于滎陽敖倉之后,阻攔其西進的最前線。

  作為長安派出的率軍將領,無論是對于柴武、灌嬰,還是對申屠嘉、周灶而言,所要保證的第一件事,都永遠是‘盡量讓叛軍遠離函谷關’。

  而在得知柴武的謀劃,與申屠嘉做出的反應之后,薄昭非但沒有因柴武的成竹在胸感到安心,反而是心下一沉。

  “淮陽守此人,竟如此不知變通?”

  在薄昭看來,此時的狀況像極了圍獵。

  柴武、灌嬰以及從函谷出的自己,將名為‘齊賊’的豺狼逼到了懸崖之邊。

  但看看手中的木劍,再看看豺狼鋒利的牙齒,誰都不想生擒或是射殺這支豺狼,而是將這支豺狼逼下名為‘滎澤’的懸崖。

  在懸崖底下,周灶正閑庭信步的等待豺狼摔死,然后將豺狼的皮毛拔下,大家再拿去賣個好價錢。

  就在這種情況下,申屠嘉居然擋在了這頭豺狼和懸崖之間?

  而申屠嘉解釋其舉動的說辭,又是那么的讓人無奈···

  “皇命?”

  “哼!”

  在薄昭看來,皇命這種東西,帝王看重的并非是其有沒有被遵守,而是有沒有為自己帶來價值?

  如果遵詔而使帝王遭受損失,那即便帝王不治罪,也必然會懷恨在心。

  可如果能為帝王帶來收獲,那就算是矯詔,只怕帝王也能嘿嘿笑著把詔書補上。

  暗自吐槽幾聲,薄昭便思慮起自己的處境。

  薄昭斷定:無論齊軍是攻破滎陽,亦或是在滎陽城下碰的灰頭土臉,整個包圍圈最有可能被當做‘薄弱點的’,必然是自己駐守的成皋!

  滎陽以東,是灌嬰的十萬大軍,屬于包圍圈最難突破的方向;以北,則是飛狐軍大河的雙重保障。

  以南就更不用說——即便窮途末路,豺狼也不會選擇縱身天下懸崖,而是拼死打開一道口子,旋即逃之夭夭。

  成皋,便是齊賊最有可能選擇的突圍方向。

  或者說,成皋所在的西向,不僅僅是最好突圍的方向——成皋身后,還有一塊接一塊肥碩的肉,在引誘豺狼前去食用!

  即便叛軍并不圖謀洛陽乃至于函谷,光出于突圍的考慮,僅三萬兵駐扎的成皋,也遠比上十萬人駐守的卞水,以及飛狐軍親自鎮守的大河好突破。

  “申屠老兒,竟害某至如此田地!”

  “待來日,若得以同堂,吾必報今日之仇!”

  在申屠嘉絲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薄昭便單方面決定于申屠嘉結仇。

  便是這次荒誕的結怨,在十六年后,張蒼按照劉弘‘三公九卿五年一任期、最多連任兩屆’的規則,從丞相之位退下,由申屠嘉繼任丞相之時,成了薄昭的催命符···

  此時的申屠嘉,對于自己今后的成就一無所知,對于薄昭單方面與自己結怨,申屠嘉也沒有意料到。

  準確的說,此時的申屠嘉,根本沒空想那么遙遠的問題···

  “金湯!快!”

  “石、木用盡!速從城內取之!”

  申屠嘉無論如何都未曾料到,齊軍光是第一波攻勢,居然就會如此的猛烈!

  在城外五百步重新調整陣列之后,齊軍沒有進行任何的戰術安排,而是極其簡單粗暴的安排——全軍壓上!

  即便是多年積累下的經驗,明確的告訴申屠嘉:城外的敵軍不超過十萬;但就算是十萬人的沖擊,也不是城內這幾萬守卒所能抵擋的···

  ——滎陽城整個北城墻,也才不過數里長!

  就算是將守卒一字排開,也最多不過五千人!

  雖然對于城外的齊軍而言,有效接觸面積也同樣是五千人左右,但對于守城方而言,最恐怖的攻城方式,無疑便是此時,滎陽所面對的戰況了···

  蟻附!

  進攻一方不計損失,只一股腦將源源不斷的軍卒,送到城墻之下!

  在這樣的攻城放下,尋常士卒別說堅守了,不被嚇得腿軟,就足以被稱得上‘悍卒’!

  床子弩一發發巨矢射出,猛地扎入城外沖擊而來的齊軍陣列;但即便如此,墻外的齊軍也絲毫沒有被震懾,反而在發現自己沒有中箭后,以更加癲狂的姿態沖向城墻。

  短短一個時辰,城墻上的八駕床子弩,就已分別射出不下二十支箭矢;此時此刻,已有六俱床子弩無法正常發射!

  其中兩具,甚至是弓身直接斷裂,徹底宣告報廢!

  到了這個地步,即便在怎么不愿意承認,申屠嘉也必須接受:在戰斗開始短短三個時辰之后,滎陽保衛戰,就已經進入焦灼狀態···

  宮墻之上,辰時還堆積如山的滾木、巨石已然一空;就連城墻內的守城器械,也已消耗近半。

  如此龐大的消耗,自然也換回了不小的收獲——此時此刻,城墻之下就躺著至少一萬名齊軍將士的尸首,被后續的齊軍踩踏而過。

  但申屠嘉想不明白的是:此時的齊軍,就好像全然不知死亡為何物?

  一個士卒倒下,馬上有三個士卒從其身后鉆出,以更猛烈地姿態,義無反顧的沖向城墻···

  “將軍!”

  一聲迫切的呼喚過后,申屠嘉才發現自己,已經被親兵撲倒在地。

  站起身,看著城外蜂擁而至的齊軍,申屠嘉面色陰沉若水···

  “撐住!”

  “一時辰后,敵軍必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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