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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6章 韓王者昭

  漢北墻外千里,匈奴幕北草原。

  即便是百般藏掖,冒頓糟糕的身體狀況,也是沒能瞞過草原諸部的眼睛。

  蓋因為匈奴的政體,與中原大地,或是后世的草原草原游牧政權,有一處非常明顯的差異——政蛟合一。

  匈奴的政體系統中,有一個十分特殊的體系:祭司。

  不同于漢室的‘神為皇帝服務’,也不同于中世紀歐洲的‘人皇就是神’,匈奴的宗教體系,十分微妙的鑲嵌入政治體系之中,又幾乎不受任何制衡。

  在匈奴這個以單于庭為首的部落聯盟政體,幾乎每一個有資格在部落名稱后跟一個‘王’字的部落領導者,都會配備相應等級的薩滿祭司,來主持部落里的宗教事務。

  也就是說,被稱為‘百蠻大國’的匈奴政權,其政治體系之中,有著數百上千高階‘法師’,以游離于政體的獨特身份,影響著匈奴人的政治、生活,乃至于國家戰略。

  大到單于庭,有最崇高的大祭司,主持單于日常的祭祀,以及每年年初的部落頭人祭祀,乃至于五月的龍城大會;理論上,大祭司甚至具備對匈奴戰略的否定權——只要大祭司能自圓其說,證明‘神’對此事表示反對,那即便是單于本人,也只有低頭認命的份。

  單于庭本部,即土生土長的匈奴本部,亦有龐大的祭祀團隊聚居龍城,以類似‘長老院’的政治身份,參與到匈奴的政治活動當中。

  歷史上,驃騎將軍霍去病破龍城之時,便曾于龍城俘獲匈奴薩滿祭司上百人,以至于對匈奴的宗教體系乃至于政治體系,造成了不可磨滅的重大打擊。

  再往小了說,如樓煩、白羊等本不屬于匈奴血統,后因被征服而臣服的‘別部’,也都有著各自的祭祀,乃至于專屬于自己的信仰。

  具體而言,匈奴薩滿祭司們的職責也十分寬泛——在部族受到災厄時,薩滿祭司們要在向神明奉上祭祀的同時,與部族頭人商討解決方案。

  在部族即將面臨戰爭時,薩滿祭司們也要在為勇士們祈福的同時,與部族高層商討簡單層面的戰術戰略。

  甚至于在遷徙途中,部族在大草原或是大幕中迷失方向時,薩滿祭司們同樣也要在主持祭祀的同時,為部族指明正確的方向。

  從華夏人的角度來看,匈奴的薩滿祭司群體,更像是擁有豐富生存經驗以及人生閱歷,并以此保障部族生存的‘老者’——當然,薩滿祭司們還是不會忘記扯上神明的虎皮。

  或許在外人看來,宗教是匈奴的愚民政策之一;但實際上,非但是這些掌控數萬乃至數十萬部眾生死的部族頭人,對自己的宗教有著十分虔誠的信仰,就連匈奴高階貴族,乃至于單于本人,都對于神明懷有不容置喙的敬畏。

  至于擁有唯一解釋權的薩滿祭司群體,也與歐洲的人皇們有所不同。

  后世有一句俗語:要想讓別人相信你的謊言,那你自己首先要對此篤定不已。

  ——薩滿祭司們,便是匈奴人當中,對神明的存在最篤定,對冥冥之中懷有最高敬畏的群體。

  而前段時間,各部族被強行征用到單于庭,為冒頓向神明祈福的薩滿祭司們,如今大都已回到了各自的部族——即便是貴為單于,冒頓也不敢以任何理由,將在匈奴享受無上尊崇的薩滿祭司們,強行扣押在單于庭。

  所有,‘單于即將亡故’的消息,便成為了匈奴各部高層心照不宣的‘秘密’。

  誠然,薩滿祭司擁有對神明,以及‘神明之子——單于’的崇高虔誠,但這絲毫不影響白羊部出身的薩滿祭司,將‘單于即將回歸天神懷抱’的消息帶回自己的部族,然后搖身一變,以部族高層或是顧問的身份,與白羊王就單于死后可能發生的變故,展開一次商討會議。

  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冒頓實際上已經沒有隱瞞身體情況的必要了——要說這幕北大草原,還有哪個貴族不知道單于即將亡故的消息,恐怕就是仍舊維持漢俗,堅決抵制匈奴信仰,而沒能將本族薩滿祭司送入單于庭的韓王部了。

  作為匈奴唯二的由漢室反叛諸侯王后代統治的部族之一,幕北的韓王部,日子比幕南的東胡王部要苦的多。

  漢紀元太祖高皇帝十一年,即公元前196年,與歷史上的淮陰侯同名,后又投降匈奴、回身攻漢的韓王韓信,死在了漢上將軍棘蒲侯柴武手下。

  與‘彼韓信’的似反未反所不同,此韓信的叛國,在輿論中引起了軒然大波;也正是韓王信的叛逃反漢,讓劉邦徹底放下了對異姓諸侯的那絲期待,決定將異姓諸侯盡數掃除。

  蓋因為韓王韓信,乃韓襄王姬倉庶孫——能查到族譜傳承的那種!

  從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韓王信屬于故六國貴族,或者說是‘先周’的遺老遺少。

  漢室的思想意識形態中,作為華夏第一個統一政權的秦,是不被認同其存在的;劉漢的法統來源,普遍被認為是繼承了‘周室’。

  但在韓王信叛逃匈奴,并在匈奴單于冒頓的遙控下攻打漢室之后,輿論對‘周王室血脈’這塊金字招牌的感官就急轉直下,從而逐漸接受了劉邦那套‘親密的人才可以信任’的理論,不再過度追求勛貴的血統。

  對華夏歷史而言,這無疑是一個偉大的進步——某種意義上來講,韓王信叛逃匈奴,間接使得人類歷史上臭名昭著的‘血統論’和‘氏族制’徹底被掃入歷史的垃圾堆。

  對于漢室君臣而言,這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思想進步——無論是開創漢室的劉邦,還是伙同劉邦鯨吞天下的樊噲之流,幾乎都算不上出身高貴。

  因此,對于如今依舊生存于大草原的‘匈奴韓王’部,漢室普遍抱以堅決的抵制和厭惡;而對同樣身為反叛諸侯王,居于幕南的東胡王部,漢室則相對友好許多。

  漢室的態度,看上去似乎無法直接影響到東胡部和韓王部的生存處境,但現實卻是:韓王部如今上到統領韓昭①,下到底層部眾,都已經處于無法保證飽腹的凄慘境地了···

  反觀東胡部,漢室的友好態度,反倒是讓單于庭忌憚于其再度回歸漢室,從而最大可能的提供生存空間——東胡部的草場,在幕南算是僅次于右賢王本部的肥美草場了!

  對于這種現狀,身為韓王信嫡長子,故漢韓王太子的韓昭,縱有心改變,亦是無可奈何。

  如今韓昭的部族,便處于后世內外蒙古交界處的蒙古大沙漠東北方向,一片算不上貧瘠,但也絕對和‘肥美’搭不上邊的草場。

  相較于那些在夾縫中艱難生存的小部族,韓昭確實不用擔心部族的領地會不會引來其他部族的窺伺——因為韓王部的領地,處于一片廣闊的平原之上。

  沒有高地,在草原便意味著不具備任何戰略優勢;遠離水源,便意味著沒有太大爭奪價值。

  再加上本就算不上肥美的草場,使得韓王部在幕北草原,贏得了難得的安寧。

  但草原上的生活,并非漢王部如今的表現所展現出的如此簡單。

  ——肥美的草場,為什么會引來數個乃至十數個部族大開殺戒,不惜拼著損耗部族青壯的代價,也要將其占為己有?

  如果像韓王部所在這般中等的草場,能滿足部族的生存,那草原部族為什么要以生命為代價,去爭奪更加肥美的草場?

  答案就是:別說韓王部腳下這種不上不下的草場了,就連毗鄰南池,領地足有五百里方圓的幕南右賢王部,都不能憑借著其肥美無比的草場,來保證部族的生存處于絕對安全的態勢。

  漢室百姓,一夫挾五口而治百田,便足矣撐起家中生計。

  百畝田,即便是按關中大畝算,也不過是一塊寬百步,長二百四十步的農田而已。

  至于投入,更是約等于零——百畝田所需糧種,至多不過一石!

  而在匈奴,要想維持一個有五六口人的家庭溫飽,則需要最少五匹馬,二頭橐駝,六頭牛,以及二十只羊。

  ——就這,還只能勉強保證夠吃!

  若是碰到強大的部族壓榨,乃至于單于庭分派貢獻,那就連吃飽都無法保證。

  且先不提這幾十頭牧畜能否按照理想中那樣,吃到足夠多的牧草,產出足量的奶②;光是這幾十頭牧畜所需要的投入,便遠高于漢室百姓的耕作成本。

  而相較于漢室一戶人家所要耕作的百畝農田,匈奴一戶五口之家需要畜養牧畜的草場,更是以‘方圓x十里’為單位。

  這便是農耕文明,在游牧文明前的相對優越性——漢室百姓只需要百畝田地,就可以養活一家人,而匈奴人,則需要一片方圓數十里的草場,才能在保證草場不被破壞的前提下,將家中賴以為生的牧畜養好,從而獲得生存資源。

  到了韓昭這種部族領導者級別,那要考慮的事,更是只能有‘讓人崩潰’來形容。

  通過簡單的計算就不難得出:一個匈奴人的日常生活,需要大約五頭牛羊牧畜,以及至少方圓三公里的草場作為保障。

  如今韓昭掌控下的韓王部,部眾卻高達數萬人!

  也就是說,排除進獻單于庭、供養部族高層等因素,韓王部為了養活部眾,就起碼需要十萬頭各類牧畜,以及方圓五百里的草場!

  ——如今整個匈奴數百部族,能擁有如此規模草場的,除了匈奴本部的幾位大人物之外,恐怕也只有左右賢王,才能勉強達成。

  韓王部生存所需的五百里牧場,右賢王部倒是有;但右賢王部,難道就能保證生活了嗎?

  ——右賢王部的部眾,幾近五十萬③!

  整個南池,以及周圍方圓五百里的草場,僅僅能讓右賢王部的青壯勇士勉強吃個半飽;右賢王還要通過壓榨幕南各部,與漢人商隊交易,乃至于間歇性的掠奪漢室,才能保證第二年春天到來時,部眾和牧畜的死亡率不超過一成。

  就連身處匈奴繼承第二順位的右賢王本部,其生存狀況也不過如此,就更不用提其他部族,乃至于韓昭的韓王部了。

  除了生存之外,韓王部最近更是遇到了一個關乎部族存亡的難題——韓王韓昭,被單于庭懷疑其與漢室有勾連!

  這對一個已經背叛了本民族,寄身于宿敵下的部族而言,可謂是致命的災難!

  自韓昭被單于庭的本部騎士‘請’走之后,韓王部便陷入一片詭波之中。

  好在今天,在部眾翹首以盼,以及王太子韓嬰翹首以盼下,韓昭的王棋,終于出現在了數里之外。

  “叔父叔父”

  伴隨著一陣青澀稚嫩的呼喚,一個臉頰被曬的干裂發紅,嘴角更隱隱開裂的少年飛奔回部族駐扎的營地之內。

  沒等少年走多遠,營地中央的一定氈帳之中,走出一位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大漢,稍抬手扶于額前,等候著少年的腳步。

  “阿嬰。”

  大漢話音未落,少年便止住了腳步,只遙一揮手:“叔父,父王歸矣!”

  言罷,少年便顧不得禮數,撒丫向著遠處矮丘上,逐漸顯露出行的人馬跑去。

  看著侄子欣喜的模樣,大漢亦是如釋重負般長出口氣,對身旁的親衛交代一句‘稟與王后知’,便也快步向營地外走去。

  在韓王部陷入欣喜若狂的歡慶之時,引發這場狂歡的韓昭卻駐馬于丘頂,遙望著部眾殘破的衣衫,營地內骨瘦嶙峋的牛羊牧畜,苦澀的哀嘆一起。

  待等看清矮丘下那道飛速靠近的身影后,韓昭又不得不換上一副淡笑,策馬緩緩走下山丘。

  勉強將愛子打發出王帳,再費勁好大力氣將啼哭的妻子安撫回側帳,韓昭再也顧不得粉飾太平,疲憊的癱靠在臥榻之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大兄?”

  見韓昭這幅模樣,一旁的大漢縱有心詢問,也是不忍心再讓韓昭煩心。

  ——侄子或許不知道韓昭此行單于庭所為者和,王后就算隱隱有猜測,恐怕也知道的不全。

  但大漢心里十分清楚:韓昭這次能從單于庭全須全尾回到部族,絕對算得上是撿回了一條命!

  “如此之境遇,也不知父王當年因何之故,舍故土而至此···”

  語氣中滿帶著蕭瑟從榻上坐起,韓昭苦笑著搖了搖頭,揮揮手,示意大漢靠近些。

  “寡人自龍城而歸,不見左賢王軍于外?”

  聞言,本低頭感懷的大漢下意識抬起頭,就見韓昭目光隱晦的瞥了眼氈帳外,旋即將上半身前傾了些。

  大漢趕忙靠近了些,附耳低語道:“自單于召大兄于龍城后數日,左賢王便已撤軍。”

  言罷,大漢稍遲疑片刻,終是一咬牙:“大兄,吾等會故土吧!”

  聽親弟弟提出如此駭人的提議,韓昭猛然一睜眼,大漢順勢跪倒在韓昭面前。

  “弟生于胡地,不知故土之景;大兄亦苦于部眾生計艱難。”

  “今左賢王又已撤軍,大兄何不率眾暗涉大幕,一路散盡部族牧畜,以歸故土?”

  說著,大漢的面色流露出明顯向往的神情:“弟雖粗鄙,亦略通養馬訓騎之術,以此傍身,陛下未必會因父王之故,怪罪吾等?”

  看著大漢目光中暗含的憋悶,韓昭緩緩站起身,負手來到帳中燃燒著的陶爐旁,將手緩緩伸到火爐之上。

  “還不是時候啊···”

  思慮良久,韓昭終究是不甘的搖了搖頭。

  “頹當。”

  一聲清冷的呼喚之后,韓昭滿是哀痛的回過身,對身后的大漢鄭重一拜:“若事有不測,王兄喪命于胡地,嬰兒與王后,便交由頹當代為看顧了···”

  “大兄何出此言?”

  看著大漢驚駭的目光,韓昭面色暗沉的搖了搖頭,旋即再一苦笑。

  “為兄此行,單于雖未怪罪,然單于庭諸蠻皆以吾部為無用,擬逐吾等于甚北。”

  “事已至此,吾等斷無再留胡籬之理;然吾韓王部居于幕北,距漢邊者遠甚。”

  “待時機成熟,為兄自當以身為餌,以取部眾歸漢之良機!”

  說著,韓昭目光中滿帶著傷感,緊緊握住大漢的手:“為兄再入單于庭之日,便乃頹當引部南歸之時!”

  PS:1.對于韓王信的家系族譜,史料上并沒有記載的十分詳細,目前能確認的只有韓王信本人叫韓信,次子名韓頹當,后為漢室封為弓高侯;長子所生之嫡孫名韓嬰,受封襄城侯。

  至于襄城侯韓嬰之生父,即韓王信世子,歷史上的匈奴韓王之名諱,卻無法從史料中找到參考。

  所以,是的,佐吏又開始發明創造了——韓昭,我給韓王信的長子取了一個新的名字···

  2.或許在大家的固有印象里,游牧民族都應該是大口吃著肉,大口灌著馬奶酒的豪爽漢子?實際上卻并非如此。

  不光是匈奴人,包括后世的鮮卑、韃靼,乃至于成吉思汗麾下的蒙古勇士們,其主要食物來源都并非牛羊肉,而是以牛羊所產之奶所制作成的奶酪等乳制品。

  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在匈奴時期就連部族小王都做不到,恐怕也只有單于能肆無忌憚的吃肉吧。

  畢竟,恩克兄弟都被各路好漢吃窮了,當時窮的只剩牛羊的匈奴人,又怎么敢殺雞取卵,殺食賴以為生得牛羊呢?

  3.匈奴右賢王部究竟是否有五十萬人?又有何證據?

  簡單說一下吧,免得有人說我水字數。

  從初代單于冒頓到軍臣血洗右賢王一系之間這四五十年內,右賢王部作為匈奴雙頭鷹政策中,主要負責對漢戰略的主力,幾乎都以‘率騎十萬’這種規模出現在漢匈邊界,撇開從別的部族抽調、奴隸沖抵,以及男女比例、老幼占比等因素,幕南能拉出一支十萬人的軍隊,那起碼是有百萬以上的人口的。

  而幕北的單于庭和幕南又隔著蒙古大沙漠,右賢王部對于匈奴而言,可以說是鎮壓幕南的‘都護府’性質,無論從戰斗力,兵力,乃至于人數等方面,最起碼都應該占據幕南整體數量的一半以上。

  這便是佐吏得出‘右賢王部有五十萬人’的論證思路,若有高人指點,佐吏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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