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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2章 醉酒當歌

  一旦酈寄沾染上一絲一毫的道德污點,那即便是幾代過后,曲周侯世家的子孫有機會出任朝中某司曹官員時,也總會有競爭者提起一句:曲周x侯酈寄,賣友求榮,可是不修私德的啊···

  而作為開國功臣中的佼佼者,沉浮宦海數十年的老武將,對于輿論突如其來的大轉變,酈商自然是看的真切——自家之所以躲過如此巨大的一個道德污點,正是因為劉弘對周勃的那一句評價:太尉雖義而滅呂,然于曲周侯一脈,太尉虧欠者甚巨!

  雖然心里明白,劉弘之所以如此攻忤周勃,是因為雙方政治斗爭的緣故;但對于劉弘‘不計前嫌’拉曲周侯家族一把,酈商心中深懷感激。

  關于曲周侯一脈的將來,酈商已經全部安排妥當,只等那個快年近五十,卻依舊被老酈商戲稱為‘乳子’的長子趕回長安,一切,就將回到正軌···

  與暮氣沉沉的曲周侯府相比,同樣位于尚冠里的曲成侯府,今日則滿是喜慶。

  府內府外均被府中下人灑掃干凈,大小奴仆都換上了嶄新的衣裳,隨主人蟲達一起屹立大門外,等候著貴客登門。

  一位衣衫鮮艷,眉宇間充斥著不羈的中年男子,正滿臉不情愿,又略帶些心虛的躬立在蟲達身邊,小聲嘟囔著什么。

  老蟲達自是不時掃過去一記白眼,旋即回過身,望向遠處緩緩駛來的馬車,一絲由衷的溫暖涌上面龐。

  作為以周呂侯呂澤部將而從劉邦的武將,蟲達在漢開國勛臣圈子中,人緣算不上太好。

  無論是夏侯嬰、樊噲等根正苗紅的沛縣幫,亦或是張良、王陵為首的前秦貴族系,都對劍客出身的蟲達帶有一定的蔑視;再加上蟲達的舉薦人:周呂侯呂澤,以及蟲達本就不太善于言辭的緣故,蟲達在漢室朝堂,可以說并沒有多少好友親朋。

  今天登門拜訪,來尋蟲達把酒言歡的,就是蟲達僅有的好友至交之一。

  “義安侯蒞臨寒舍,老朽可是望眼欲穿吶!”

  馬車還沒在正門外停穩,蟲達中氣十足的嗓門,便讓馬車內安坐的男子慌忙掀開車廂后的車簾,搖一拱手。

  “曲成侯此言,真可謂羞煞鄙人。”

  言罷,男子便帶著真摯的笑容走上前,再拜:“突而造訪,徒使曲成侯大動干戈,鄙人惶恐。”

  見男子如此客氣,蟲達暢笑著上前,拉過男子的手臂,略帶些調侃道:“坊間傳聞,田子卿墨守成規,頗全禮數;怎老夫當面,亦做這酒徒之態?”

  聞言,田叔似是沒聽到蟲達一句話,就將兩個戰國顯學一同調侃,面色淡然道:“既如此,鄙人今日便叨擾了?”

  蟲達點點頭,負手淡笑著轉過身,對身邊依舊略帶些不情愿的中年男子道:“還不見過世伯?”

  那男子聞言,眉角明顯一顫,又礙于父親的威嚴,只好乖乖上前,拱手作揖:“小侄見過世伯。”

  本直起身的田叔亦是稍一點頭,拱手道:“少君侯。”

  見禮過后,蟲達隱蔽的瞪了兒子一眼,才又換回那副愉悅的面色,拉著田叔的手向著府內走去:“今日,吾二人可得好好切磋切磋!”

  看著父親遠去的背影,中年男子心有余悸的長出一口氣,面上旋即帶上了一絲煩悶:“來客便來客,尋小爺作甚···”

  言罷,男子不耐煩地接過田叔家仆遞過的拜禮,正要當著田氏家仆的面拆開,身后就響起一聲突兀的咳嗽聲。

  “咳咳咳,恩恩!”

  不耐的回過頭,看清來人面目之后,男子頓時心虛的低下頭,將手中禮盒交到身旁的奴仆之手,氣呼呼奪門而出,向府外走去。

  “小爺約了友人擊鞠,這都什么時辰了···”

  逃也似的跑出府門,男子嘴中不忘倔強的嘀咕著。

  待等男子遠去的身影消失在街道之上,方才發出咳聲的老人才哀嘆一起氣,將禮盒接過,旋即面色一正,鄭重向田氏家仆一拜:“少君侯年齒尚輕,失禮之處,還望賓客莫要見怪。”

  見老人如此作態,田氏家仆趕忙一回來:“蟲管家言重,言重···”

  漢室勛貴的府邸,與后世最大的一處不同,便是必然會出現的一處練武場——作為以軍功得爵的勛臣,漢室封君以上爵位者,其宅邸都必然會有大小規模不一的練武場。

  家風略偏文雅如平陽侯一脈,家中也同樣有一處約莫十丈長寬的武場;至于家風致鋼致武的絳侯家族,那更是直接有一個小型校場!

  而曲成侯府則又不同:由于蟲達之故,曲成侯府后院的練武場,被改造成了一處約八丈見方,上有草棚遮雨,下有木板鋪設的劍斗場。

  作為封建時代尚武之風最濃厚的時代,漢時的社會風氣由其提倡男子對于十八般武藝,騎馬射箭、摔跤劍搏的掌控;其中普及最為廣泛的,便是劍搏之術。

  漢時的劍術,與后世武俠中所描繪的劈砍,或武士道所描繪的揮擊不同——漢時的劍法,普遍以‘刺’為主要進攻手段。

  如果說,漢時的劍術最接近后世哪一項運動,那用擊劍來形容漢時的劍法,無疑最為貼切。

  在民間,無數游俠地痞以掌控一定劍術,視為自己‘俠客’生涯的第一步;在他們看來,掌握了一定的劍術,便足以憑此行俠仗義,闖出一片屬于自己的新天地。

  但在軍隊,劍搏就不那么受歡迎了——無論是槍、矛、戟,其打擊范圍都比劍要大得多;在戰場上,步卒普遍更喜歡用矛、戟等長武器,或是弓、弩等遠距離武器。

  至于劍,除了軍官大都佩戴之外,也只有弓弩兵配備——臨敵不過三發,待等弓弩整列被沖破之后,弓弩兵要做的,就只有拔劍近距離肉搏。

  除此之外,漢室僅有的騎兵部隊,其主要武器也是長劍。

  而作為漢初,乃至于整個漢史最著名的兩大劍客之一,蟲達對于劍搏之術的掌控可謂爐火純青;尤其是在將劍搏這種‘單挑’神器運用在大規模作戰方面,蟲達有著異于常人的心得體會。

  在騎兵甲胄沒有發展到足夠程度,騎兵作戰沒有達到集群對沖之前,封建時代絕大多數戰爭,主將的個人武力,都能為占據帶來很大的影響。

  尤其是如今漢室戰馬奇缺,士卒普遍以步卒以及少部分戰車兵組成的現在,一個能孤身闖入敵陣,并殺出一條血路的猛將,對于軍心的提振作用可謂非同凡響。

  蟲達,就是這種能靠著個人武力,給軍心加一層‘戰斗力上升百分之五十’增益的猛將之中,絕無僅有的以劍為武器的人。

  自然,在面對這樣一個游俠出身,劍搏技藝精湛到能用于大規模戰爭的人時,同為‘劍道中人’的田叔討不來太大的便宜。

  切磋開始沒多久,田叔上身的藤甲便被蟲達手中的木劍刺中,一屁股跌坐在劍斗場的木板之上。

  感懷的嘆口氣,從地板上爬起,將頭上滕盔取下,田叔以袖角擦了擦額頭的虛汗,訕笑道:“鄙人多年苦練,未曾想在蟲公劍下,依舊立不足片刻。”

  蟲達亦是取下頭上滕盔,捋捋略有些紊亂的氣息,語氣中滿帶的意猶未盡:“老夫老朽,子卿公又苦練多年,當不至于此。”

  “只怕今日,子卿公是另有思慮,故無心劍搏,倒是老朽不識禮數,未顧子卿公無心于此?”

  看著蟲達目光中的調侃,田叔略帶些羞愧的低下頭:“曲成侯慧眼如炬,鄙人此來,確乃有事相求。”

  聞言,蟲達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大咧咧擺擺手,接過身旁親兵遞過的絹布,胡亂抹了把額頭上的虛汗。

  “難得子卿公蒞臨寒舍,又近食時,吾二人何不把酒言歡,再言其他?”

  田叔趕忙再拜:“固所愿也···”

  在客堂內,二人回憶著陳年往事頻頻舉杯,相談甚歡。

  即便是在曲成侯府之外的尚冠里街道之上,都能依稀聽見府內傳出二人爽朗的暢笑聲。

  “哈哈哈哈···”

  “當年子卿義隨宣平侯入長安,老朽聞之,還滿是敬佩。”

  “何曾想,昔日之忠義之士,如今卻是如此狡黠之姿?”

  聽著蟲達毫無顧忌的調侃戲謔,田叔也是難得放下常掛在臉上的嚴謹,不顧形象的將手肘支于食幾之上,側對著上首的蟲達,搖頭晃腦道:“曲成侯此言差矣”

  “可謂真名士自風流,凡規俗禮,乃呈于外人觀;唯以實姿呈于君前,方可稱為知己至交。”

  “好!”

  面色微紅的蟲達猛一拍案幾:“好一個真名士自風流!”

  “此當浮一大白!”

  二人灑然對飲一樽,對視片刻,旋即發出不約而同的暢笑聲。

  在二人推杯換盞,時而大聲暢笑間,太陽悄然鉆到了西山下,客堂被夕陽籠罩在一片緋紅之中。

  “陽東升西落,晨興暮衰”

  看著窗外撒入堂內的夕陽,蟲達語氣頓時帶上了蕭瑟:“人世間萬物,又誰曾逃得過這興衰交替,起落輪回···”

  聽聞蟲達頓爾轉變的語氣,田叔也是稍稍坐正,面上也是帶上了一絲憂傷。

  “曲成侯何以言此落寞之語?”

  聞言,蟲達癡楞片刻,旋即自嘲般笑著搖搖頭:“曲周侯何等英雄,亦逃不過日暮黃昏,化作黃土一捧···”

  “老朽今年近耄耋,只怕曲周侯之今,便是老朽之明日。”

  感懷著,蟲達眉宇間便不由帶上了一絲不甘。

  “曲周侯尚幸,家有虎子可承其衣缽;老朽便無此幸啦”

  想著年近五十,卻依舊如頑童般流連于花街柳巷,整日想著嬉戲玩鬧的長子,蟲達便不由哀從中來,不知不覺間濕了眼眶。

  見此,田叔也不由沉下心,為蟲達的哀愁感同身受。

  勉強將自己從哀傷中拉出,田叔柔聲勸道:“曲成侯亦不必憂心過甚,少君侯便是頑劣,亦不至于···”

  說著,田叔便自覺地止住話頭,尷尬的將目光移開。

  曲成侯世子蟲捷,在整個長安,都稱得上的有名的紈绔二代!

  無論哪里出了亂子,都不難在惹禍的貴族子弟中,尋到這位食邑四千戶的侯爵世子之身影。

  在前時之亂之中,曲周侯世子酈寄可謂是落了一個‘忠義仁孝’的美名;而曲成侯世子蟲捷,輿論則是無語到罵都懶得罵了···

  作為周呂侯呂澤舊部,曲成侯蟲達成為了陳平、周勃眼中的不穩定因素;但又忌憚于蟲達的地位,周勃沒敢將蟲達貿然歸為呂氏一黨,在誅呂過程中順便掃除。

  所以,周勃以近乎對待曲周侯家族的手段,將曲成侯世子蟲捷捉拿,并試探蟲捷:如果爾父戰亡于誅呂之戰,爾愿左袒乎?

  結果,這位年齡四十七歲的曲成侯世子,當場被周勃嚇得屁滾尿流,一把將左臂上的衣袍撕掉,說道:我爹做了什么,都與我無關,我從出生就一直待在曲城,對長安的事一點都不知道,老家伙也有好幾年沒見到了···

  在事后,陳平礙于蟲達在開國功勛中的崇高身份,以及實在無可用之人,而不得不將其舉薦為新任衛尉。

  再后來,蟲達毫無猶豫的投身皇黨一系的懷抱,陳平縱是咬牙切齒,也是毫無辦法。

  恰好在這個時候,因為少府錢糧之事,而對酈商心懷不滿的周勃,偷雞不成蝕把米,非但沒能讓曲周侯家族陷入輿論旋渦,反倒是差點將自己栽了進去。

  而后,周勃不知是出于撒氣的目的,還是報復蟲達‘吃里扒外’,便將蟲捷那件事放了出來。

  到如今,除了未央宮內的皇帝劉弘,沒有對蟲捷這件事發表看法外,幾乎長安所有的功勛階級,都或明或暗的蟲捷表達的看法。

  雖然說辭各有不同,但究其本意,終是逃不過一句‘曲成侯有此子,可謂晚年失節···”

  要知道此時,沒有將兒子教好這件事,是由父親承擔所有責任的——子不教,父之過!

  蟲捷自是逃不過一句‘不孝’的道德譴責;而作為父親,蟲達也是躲不過一聲‘教子無方’的污名。

  如今這個狀況,可以說除非皇帝劉弘出手,如挽救曲周侯家族那般,以皇帝的身份強行扭轉輿論,不然,曲成侯家族的快速衰亡便將不可避免。

  但蟲捷這件事,實在是沒有任何一絲可以為之辯解之處···

  “曲成侯亦幸!”

  蟲達疑惑的抬起頭,就見田叔繼而道:“少君侯雖頑劣,然公得賢婿,亦羨煞旁人吶!”

  “有此賢婿,少君侯來日必當懸崖勒馬,以承曲成侯之衣缽!”

  除了這樣安慰之外,田叔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勸解老淚縱橫的好友了···

  不過話也沒錯:蟲達能召秦牧那樣踏實穩重,又前途似錦的青年才俊為婿,也算是難得的幸運。

  聞言,蟲達的面色也是回暖了些,不著痕跡的擦去面上淚痕,悵然道:“老朽畢生,唯有一事,可言曰:幸。”

  在田叔略帶些疑惑地目光中,蟲達緩緩轉過頭,深情的看向田叔:“老朽畢生所幸,唯得子卿以為知音,如此而已。”

  聽著蟲達滿帶蕭瑟的袒露心跡,田叔也是暗自濕了眼眶。

  灑然舉杯:“曲成侯既不棄,便勿復言哀心之事;吾二人今日,便把酒言歡,不醉無歸!”

  “不醉無歸!”

  再對飲三樽,因蟲達而略顯消沉的氣氛才逐漸消散,蟲達本有些飄忽的目光,卻是重新凝聚起來。

  “子卿既亦以老朽為至交,便也不必顧慮。”

  “若有言,但可之言;凡老朽所能為,必當有所應。”

  聞蟲達突然提起,田叔頓時一愣,思慮片刻,也只好點點頭,小心的從懷中取出一卷竹簡,搖搖晃晃來到蟲達面前,雙手將竹簡放上案幾。

  “此,便乃鄙人欲求曲成侯之事。”

  言罷,田叔卻沒有回到自己的座位,面色一正,雙手環抱于腹前,微微躬身,等候著蟲達的答復。

  見此,蟲達亦是稍一詫異,旋即孤疑的攤開竹簡,瞇起眼睛掃視著卷上所書。

  只看到前幾根竹條,蟲達便滿是駭然的抬頭,見田叔面上滿是篤定和決然,只好將目光移回竹簡之上。

  大致將竹簡掃視一番,蟲達醉意頓消,目光中的昏沉,也在頃刻間被精光所取代!

  幾度欲言,蟲達嘴邊之語,終是化成一句隱晦溫和的詢問。

  “老朽若為曾記錯,子卿乃沉穩老練之干臣?”

  疑惑地說著,蟲達將竹簡重新卷起,拿在手上:“何以行此險著,以身犯險?”

  只見田叔面上,也同樣看不到方才的醉色;鄭重一拜,決然道:“此事,曲成侯萬勿再勸,鄙人意已絕,此書,鄙人必與后日朔望朝呈與陛下。”

  “鄙人只問曲成侯:此奏,老大人附署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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