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北低頭彎腰,小心翼翼地跟在范立業的身后。
他哪里會想到,堂堂小世子殿下,會親自上門去找這位在殿下面前算不上什么人物的元大人。
臨近元夕所住的客房門前,葉北低聲說道:“殿下,小的去叫元大人出來接駕。”
范立業擺擺手道:“不用那么麻煩,上次元夕來王府的時候,我與他見過,直接上門就行。”
葉北靈機一動,尖著嗓子喊道:“世子殿下駕到”
聽得葉北的聲音,走到門前的元夕拉開了門,剛好見范立業在門前站定。
葉北見元夕沒給范立業見禮,忙說道:“元大人,這位是世子殿下。”
元夕自然沒有忘了這位曾與他比過箭法的小世子,他只是忘了行禮。
或者說,他依然還沒有給這種由地位所帶來的身份提升之人行禮的習慣。
他敬天,敬地,敬雙親,敬師長,敬君王。
在元夕看來,這位小世子,可不在他所敬之人行列。
好在上一次呂一平的苦口婆心有了效果,聽得葉北提醒之后,元夕對范立業拱手行禮道:“元夕見過世子殿下。”
范立業笑道:“本世子聽說你來了,便急著過來找你!”
元夕可不覺得自己與這位殿下有何交情。
他愣了一下,問道:“殿下找我何事?”
見元夕立在門口,范立業身后的葉北忙對元夕使眼色。
范立業背著手問道:“你打算讓本世子就這么站在門口與你說話么?”
元夕一側身,伸手虛引道:“是我疏忽了,殿下請進!”
說完,元夕又對葉北說道:“煩請葉兄弟幫我給殿下泡壺茶來!”
葉北回禮道:“元大人客氣了,小的這就去!”
進屋找了張椅子隨便坐下,范立業聽得元夕與葉北對話,便笑著說道:“元夕,你倒是對王府中的小太監很是客氣啊,竟然還以兄弟相稱。”
元夕回身走了過來,對范立業說道:“殿下,我上次來王府,就是這位葉北給引的路,也算是與他熟絡了一些,因此才與他兄弟相稱。”
范立業食指輕叩茶桌,含笑道:“你倒是個念舊情之人,說起來,本世子與你也算是舊識了,那你怎么不與本世子兄弟相稱呢?”
元夕在茶桌另一側坐下,看向范立業說道:“殿下貴為世子,元夕不過是軍中一個小小統領,豈敢如此造次!”
范立業笑道:“在那小太監眼中,你元夕不也是位高高在上的元大人么?既然你可稱他為兄弟,本世子自然可以喚你元夕一聲兄弟。”
元夕搖頭道:“殿下與我說笑了。”
這時葉北端茶而入,給范立業和元夕分別倒好茶后,拿著托盤倒退幾步,轉身剛欲離開,卻被范立業叫住,
“你叫葉北是吧!”
葉北低著頭回答道:“回殿下的話,小的在入王府前的本名是叫葉北,現在貂寺大人叫小的小北子。”
范立業看了眼元夕,接著問向葉北:“小北子,那本世子問你,這位元大人稱呼你為葉北兄弟,你心中作何想?”
聽范立業這么問自己,葉北不敢抬頭看元夕,雙腿一軟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殿下,小的今日與元大人不過是第二次相見,上次元大人來王府,是小的負責引路的,元大人與小人客氣幾句,稱呼小的為兄弟,小的只是一個閹人,心中可不敢真的有何想法。”
元夕眉頭微皺。
范立業笑道:“你這是干什么,本世子可沒有審問你的意思,你下去吧!”
葉北低頭離去,將門關上。
范立業轉頭看向元夕道:“元夕,你看,你對他以禮相待,他卻什么都不敢想,在本世子看來,你應該是在那天上翱翔的雄鷹,何必著眼于地上的小爬蟲呢?”
元夕對范立業的話不置可否。
因為沒有必要,言多了,興許還會惹得這位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心中不喜,再給呂一平惹來麻煩。
元夕轉頭看向范立業笑道:“是殿下高看我了,元夕愧不敢當,不知殿中親自來此找我有何吩咐?”
范立業喝了口茶。
這小子似乎有些不太識相。
難道自己堂堂王世子還比不上一個小太監?
還是此人覺得自己是小世子,不值得與自己結交,故意讓自己難堪?
想到這,范立業便有些不高興,面色微沉。
元夕見范立業沒有出聲,神色微變,心中暗嘆,站起身來對范立業拱手道:“殿下有事盡管吩咐!”
見元夕起身對自己行禮,范立業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抬頭對元夕笑道:“元統領無需這般客氣,我不過是一個王世子,按規矩可是不能對你們發號施令的。”
元夕“哦”了一聲,又坐了回去。
端起茶杯,他也在那慢慢喝茶。
這位世子真是奇怪。
范立業愣了一下,這就坐下喝茶去了?呂叔叔這是從哪里找來的寶貝?難道是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么?
想起上次在王府之中,元夕也是這副欠揍的模樣,范立業的的心里突然好受了些,元夕這般,未必就是在針對自己。
范立業有些期待大哥回來了,他甚至想介紹一下這位少年英俠給大哥認識認識。
前幾日,父王可是少有的夸贊了大哥幾句。
范立業心知肚明,不出意外的話,將來這蜀王的位置,一定是由大哥來坐的,他范立業一點機會都沒有。
可誰又能保證,不會生出意外呢?
范立業將自己的那點心思藏得死死的。
大晉尚文,那他就習武,他要做的,就是父王眼中那個不學無術的兒子。
誰料從這幾年開始,父王開始有些嫌棄大哥太過軟弱,身上少了些血氣。
倒是從小喜歡打打殺殺的他,還多能得到父王的褒獎。
可范立業心中明白,不是自己做得夠好,而是在父王對自己的要求,本來就沒有那么高,自己只需要當好父王的兒子就好了。
而大哥,還沒有達到父王心目中王儲該有的樣子。
大哥被送入魏帥麾下,在軍中掛職,還娶了魏帥的孫女為世子妃,父王的種種安排都在表明,巴州將來的王,會是他范建功。
而他范建功,可是一向不太喜歡自己這個非一母同胞的弟弟。
范立業要給自己留條路,他可不想將來在大哥給的一塊封地上,當一個混吃等死的人。
范立業把目光投向了平南城。
因為呂一平有個女兒,呂關雎。
范立業心中始終記得當年有個比自己小上兩歲多的小丫頭,幾掌就把自己打哭了。
那時他就覺得,呂關雎生得可真好看。
只可惜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沒見過呂關雎。
蜀王沒有太關心過范立業的婚姻大事,因為在他眼中,范立業還是個孩子。這兩年一直張羅給范立業娶親的,是他的母妃。更新最快奇奇小說 范立業找各種理由都給推脫了,后來他不經意間提起幾年前那個小丫頭,被他的母妃記在心里,蜀王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小兒子,是要報那“一掌之仇”。
范立業之所以不敢明說,是怕蜀王多心。
好在蜀王覺得,要是范立業能娶了呂關雎也很不錯。
不過這種事,他這位做王上的,卻不好明說,只好與呂一平說些旁敲側擊的話。
此事,不可強求。
蜀王與范立業心中所想,自然不是一回事,蜀王心中不急,他范立業可是有些急了。
知曉賈南風是呂一平師叔之后,范立業與自己這位記名師父之間便多了個話題,說來說去的,范立業心中的那點心思就讓賈南風給看透了。
幾日后,賈南風就給了范立業一幅畫,見到這幅畫之后,范立業就有些魂不守舍了。
這丫頭,長得這般好看了!
范立業問賈南風這畫是從何而來?
這畫自然是闞畫子送來的。
賈南風編了個謊,說他與平南城南麗書院某位擅長繪畫的夫子相熟,聽得世子鐘情于呂將軍獨女,便向這位夫子求畫一幅。
范立業見畫心喜,也未多想賈南風言語之中漏洞頗多。
今日范立業來找元夕,就是想向元夕打聽打聽有關呂關雎的事。
屋內有些靜,靜得只能聽見二人喝茶的聲音。
一杯茶喝盡,元夕拎起茶壺給自己添了些茶,見范立業的茶杯也空了,便拿過范立業的茶杯,添了些茶水后,推了過去。
接過茶杯,范立業輕咳一聲,對元夕說道:“元夕,本世子也不與你繞彎子了,今日我過來,是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元夕抬眼一問,“誰?”
范立業探過頭來,低聲道:“呂關雎!”
元夕心中咯噔一下,果然如此。
他不露聲色問道:“不知殿下要問大小姐何事?”
范立業悄聲問道:“元夕,你有機會見到她?”
元夕點頭道:“大小姐時常去軍中,我曾奉命護送過大小姐回府。”
范立業眼神一亮,“怎么樣?關關長得如何?好看么?”
元夕裝作不好意思道:“我怎好意思在背后談及大小姐呢?讓將軍知道了,我是要受到責罰的。”
范立業輕咳聲一聲說道:“欸你我又不是在背后說關關的壞話,你有所不知,我與關關妹妹也算得上青梅竹馬了,我向你打聽關關妹妹之事,并無不妥之處,況且,我也不會對呂叔叔說的。”
這男人之間,一談起女人,好似那些身份,地位什么的都不重要了,此刻,在范立業眼中,元夕就是他拿下呂關雎的戰友。
他卻不知道,眼前這位“戰友”在心中已經對他咬牙切齒了。
好一個關關妹妹和呂叔叔。
元夕眼珠一轉,笑著說道:“殿下,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我們這位大小姐,自然是好看,好看極了!”
范立業一聽,想了想,從懷中掏出那張畫來,將茶杯推到一旁,將畫展開放到桌上,對元夕說道:“元夕兄弟,你來看看,比之這畫,如何?”
元夕定睛一看,忍不住問道:“殿下這畫是從何而來?”
見呂一平與元夕到了王府,寧冱從屋頂翻身而下。
推門進屋,寧冱對正在那打譜的賈南風說道:“師父,元夕到王府了。”
只用一盒白子打譜的賈南風,慢慢將云子收入盒中,看向寧冱說道:“他終于來了,我們也該走了。”
寧冱不解道:“師父,我們為何要走?”
賈南風淡淡說道:“此間事了,自然要走。”
寧冱想了想說道:“師父,我們若留下來,豈不是更好的選擇?”
賈南風看了眼寧冱道:“更好的選擇?冱兒,你若是有心思留下,師父不攔著你,只是將來你別后悔就是了。”
寧冱問道:“師父,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賈南風搖搖頭道:“并非如此,不過是你心中所想,不是為師所求罷了,大丈夫當建功立業,這句話說得沒錯,有馮淵在,也許你會大有作為的。”
寧冱沉默了片刻,對賈南風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師父授藝之恩,寧冱沒齒不忘。”
賈南風笑著攙起寧冱,語重心長道:“但愿你不會辜負這一身所學。”
寧冱的想法,賈南風自然能明白。
見識過城中繁華,飲過玉液瓊漿,吃過美味珍饈,又有幾人愿意轉身,再回到山中,過那粗茶淡飯,無欲無求的日子呢。
尤其是眼見同門師兄馮淵與呂一平,都已身居高位,寧冱的心中豈能沒有想法。
其實寧冱的心中還存了另外一個心思。
在桌子另一側坐下,寧冱問道:“師父,我有一事不明,為何那位畫先生身上會有呂關雎的畫像?難道他早就謀劃此事了?”
賈南風沉吟片刻說道:“應該不會,我們也是才從小世子口中知道此事的,他不太可能未卜先知,至于他身上為何有呂關雎的畫像,依為師所見,應該是他將目標之人都已畫了下來,恰巧聽得小世子鐘情于呂關雎,這畫,就派上了用場。”
寧冱不解道:“弟子還是不解,就算給了小世子呂關雎的畫又是如何?這與我們所謀劃之事有何關系?”更新最快奇奇小說 賈南風搖了搖頭道:“此事為師不知,冱兒,我們只需要把這盤小局下完就成了,之后他還有什么其他謀劃,都與老夫無關了,我也不想知道。”
寧冱低頭,沉默不語。
袁秉德有些頭痛,揉了揉額頭。
與他同乘的兒子袁承志小聲問道:“父王,您怎么了?”
袁秉德搖了搖頭道::“沒什么,父王只是有些乏了。”
袁承志給袁秉德倒了杯水,遞了過去說道:“父王,喝點水吧,興許能解解乏。”
袁秉徳接過杯子,對兒子笑了笑。
喝了口水之后,袁秉德對袁承志說道:“是不是有些想念你母妃了?”
袁承志看了眼袁秉德,低下頭沒有說話。
袁秉德淺笑道:“想就想了,有什么難為情的,別說你想,就是父王也想。”
袁承志往袁秉德身邊靠了靠,小聲問道:“父王,我們為什么這么急著離開啊?連母妃都沒接出來。”
袁秉德輕輕揉了揉袁承志的頭說道:“我們出來太久了,揚州那邊有要事,不能耽擱,你母妃多年未歸洛月城了,就讓她多待些時日,多陪陪太后吧。等她想回揚州了,父王再派人接她回來就是了。”
袁承志“嗯”了一聲,低頭不再說話,情緒有些低落。
從小到大,他還從未離開過母妃身邊這么久。
知道兒子思念母妃,袁秉德拍了拍他的肩膀。
沉默了一會兒,袁承志抬起頭對袁秉德說道:“父王,在宮里那幾日,孩兒過得有些不好!”
袁秉德眉毛一皺,“志兒,怎么了?在宮中受委屈了?我怎么沒聽你提起過?”
袁承志小聲說道:“父王,其實沒有多大的委屈,就是孩子覺得,外祖母不喜歡我,我那位太上皇舅舅也不喜歡我,連那位皇帝表哥,看我的目光都是冷冷的。”
袁秉德眼皮微微跳動,若非司馬若蘭執意要帶袁承志入宮,兒子豈會如此遭人白眼。
他拉過袁承志的手道:“志兒,也許是你從下沒見過他們,他們才會對你如此生疏,以后多見幾次就好了。”
袁承志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有親眼見過那種目光的他才知道,那目光之中所含之意,絕對不是生疏感,而是一種恨意,與殺意。
袁秉德所憂慮的是,都過了一日多了,影子還未出現。
他想知道,霍星緯究竟對影子說了什么?
馬車停了下來。
袁秉德撩開車窗問道:“何事停下?”
伺候袁秉德多年的侯貂寺在馬車外應聲道:“回王上的話,相國大人派人送來急報。”
袁秉德心里一驚,難道是國師在朝堂上對父王發難了?
“快呈過來!”
展信一看,袁秉德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不會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
信中字不多,
“國師不再,大事可圖!”
是袁世信的親筆書信。
袁秉德將信慢慢折起,揣入袖中,對外面等候的侯貂寺說道:“好了,繼續啟程。”
途徑建鄴城,并肩王袁秉德在城中暫歇一晚,有些心神不寧的他懶得見建鄴城的守將與城主,便在驛館下榻。
建鄴城的驛館,很大。
夜深,燭火跳動。
袁秉德掏出袁世信的那封書信,看了幾遍之后,將之燒毀。
國師不再,何為不再?
門被推開,看裝束是驛館之人。
袁秉德剛要出言呵斥,侯貂寺是睡著了么?怎么會讓此人這么直接推門而入呢?
那人對袁秉德搖了搖頭。
人影一閃,隋行已站到袁秉德身前,低頭道:“影子,見過王上!”
毛芳挺著胸,踱著方步,從金煒武館內走出,回身對曹仁煒說道:“曹館主,今日與你所言之事還望館主盡快給我一個答復。”
曹仁煒拱了拱手說道:“好說,好說!”
毛芳點點頭道:“那曹館主留步,毛某就此告辭!”
上了馬車之后,毛芳發現車內有一封書信,上面寫的是“笪大人親啟”
信上粘著一根雞毛。
原本還打算去給張碧荷買些補品的毛芳對車夫說道:“速速打道回府!”
他不管這封信是誰送來的,怎么送到馬車中的。
他只知道,這封信要盡快送到笪管家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