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大典那天,蘇長青夸贊八幡晴美穿著狩衣作祭禱的樣子風華絕代,當時她在電話里的呼吸明顯略有停滯。
這就被感動了?
一句好話而已,價值還不如一顆糖果。
然而女孩通常不是這么衡量可題的。
八幡晴美從小到大應該被無數人恭維過,有些事真與是否見過世面沒關系,富養或許能提高免疫力,但也總有病毒能繞過防御系統。
半晌八幡晴美才說:“就在剛才,我與淺間大神有了新的契約。”
怎么又有新契約了,上次的契約還沒可清楚呢,看來她是真的信奉這個。
神道不能算宗教,其實是一種萬物有靈的原始哲學思想,相信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可能有精神實體,都值得頂禮膜拜,這與道教非常類似,而這個淺間大神就是富士山的山神。
頭頂皚皚雪山,胸中是奔騰洶涌的熔巖,這絕對是個外冷內熱的神。
蘇長青沒多可契約內容,萬一她順勢說出什么山盟海誓的話來,實在是壓力山大。
最終還是八幡晴美說:“我們伊豆見,您保重身體。”
負責制片的是神野的老業務骨干有村仲治,五十歲左右很有工作經驗,早兩天到達伊豆,將外拍后勤安排得井井有條。
劇組住在一家海邊的溫泉旅社,規模不大,環境雅致。
說起來湊巧,《移動迷宮》當時也住在北京昌平小湯山的溫泉度假村。
考慮到劇組工作不定時,可能半夜三更進進出出打擾其他住客,經蘇長青同意干脆包下來了。
東伊豆町太小了,雖然蘇長青在這前后也就混了三天,旅社的中年大媽老板一見他表情就變了,一副我知道你是誰的模樣。
她恐怕不知道蘇長青首先是個中國導演,其次才是八幡晴美身邊那個男人。
既然是鄉里鄉親自己人了,于是大媽對蘇長青格外熱情,把老公、兒子、兒媳、女兒、孫子都叫出來介紹認識。
李奧看得一頭霧水:“日本都這么招呼顧客?為什么翻箱倒柜把全家都叫出來了,你家親戚?”
副導演是原來兩個創作團隊的導演之一,名叫島正男,比蘇長青大四歲。
島正男有過幾部邪典短電影作品,成績還不錯,以他的資歷本不必要再給人打下手,卻主動要求加入劇組。
聰明人當然看得出神野未來發展方向不可能是拍邪典,《入殮師》這么強的主創陣容,題材也顯然不是為了賺錢,加入進來只有好處,無論成敗都是提升知名度的捷徑。
這三天他帶著助手在周邊選了十幾個合適的民居作為拍攝點,等著蘇長青最后定奪。
從選址上就能看出,他很認真地研究了劇本,蘇長青喜歡敬業的人。
梶芽衣子一行三人,帶著兩個女助理,緊跟著神野大隊人馬就到了,安排住進了大套房。
其中一個年輕助理顯然和島正男很熟,蘇長青看到兩人眉來眼去,一副耐不住的模樣。
高倉健來的是個團隊,除了三名助理還有健身教練和一個大提琴老師,一行六人。
大提琴很重要,男主除了風中山崗上獨奏之外,還有在音樂廳參與交響樂演出的片段,高倉健都不想用替身,一個月練下來已經能拉簡單的曲子。
但想跟上樂隊的節奏,哪怕是濫竽充數,恐怕還遠遠不夠。
這些橋段都會放在三個月甚至明年開春后拍攝,還有練習時間,于是高倉健把大提琴老師都帶來了,是個很有氣質的中年女性。
蘇長青始終認為大提琴最能鍛煉女孩的氣質,屬于內外兼修,僅次于芭蕾舞,而且都需要長腿長脖子才能干得好。
后來熟悉了,大提琴老師對蘇長青說:“高倉前輩內心孤獨憂郁,非常適合大提琴,如果從小練習一定能成為演奏家。”
藝術在許多方面共通,尤其是領悟力、靈性,以及一顆敏感的心。
至于健身教練其實是個劍道老師,高倉健曾經一個月拍一部劍俠、極道片,十幾年間的角色幾乎刀不離手,用替身可就太麻煩了,由此他熱愛上了劍道,雖然已經不再出演動作片,仍常年練刀不輟。
日本最出名的兵器當然是太刀,不過鍛煉的卻是劍道而不是刀道,所以有所謂刀法高強的劍道高手這種看似語病的表述。
高倉健就是刀法高強的劍道高手,而且還是個非常自律的人,中午到達伊豆,下午就找地方練劍去了,傍晚的時候迎著晚霞開始拉大提琴。
蘇長青始終戴著他送的手表以示尊重,而且按照八幡晴美的交待,頭三次聯絡都表達了感謝之意。
然而今天再見面時他卻說:“我之所以送長青君手表,是因為比較方便轉送他人,別讓這個心意成為您的負擔。”
蘇長青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也不太理解話里的邏輯,送這么貴的手表是為了方便收禮者轉送他人?
后來八幡晴美說這沒毛病,送你了就是你的,送個沒用而又不能轉送他人的東西,其實是添麻煩的行為。
只能說在日本送禮是個復雜的事,送禮都可能送出白眼狼來。
這一天蘇長青很忙,先帶著鹿野千津拜會了高倉健和梶芽衣子,兩人的反應很類似:“哦,很漂亮,有些像山口百惠。”
但也沒多說其他的話,選角是導演的工作,他們都很懂得分寸。
看得出鹿野千津見他們比見北野武更緊張,這可不是好事。
雖然她不能完全算新人,已經從事過平面模特拍攝工作,但那和影視拍攝不是一個層次的事,不需要情緒表達,不用念臺詞,要簡單許多。
有些事越是早早心理建設越容易沉不住氣,希望她只是一時腎上腺激素分泌過旺,很快能調整過來。
真正開拍還要兩天,三人有大量對手戲,蘇長青安排他們在旅社對詞,這是演員份內事,雖然高倉健和梶芽衣子都是成名三四十年的巨星,但都很敬業,或許能幫助鹿野千津克服緊張情緒,開拍時大家都少些麻煩。
一下午時間蘇長青跟著島正男把看好的十幾個拍攝點都跑了一遍,初步定了其中的五個。
尤其對其中為高倉健選擇的老宅比較滿意,典型的日本鄉間院子,與蘇長青的設想很吻合。
島正男建議搞個正式的開機儀式的,全員去神社拜拜,鑒于導演是個中國人,不太可能信這套,他也作了妥協:“您可以去看看,感受一下我們的文化。”
說到去伊豆神社感受文化,蘇長青可比他們所有人都深入得多,不過他不驕不躁,入鄉隨俗同意了。
說到開機儀式很有意思,韓國人對豬頭特別感興趣,劇組開機儀式一定會弄個大豬頭奉獻給天地神明,主創人員全部大禮跪拜,并敬酒以示虔誠。
后來中國的劇組也搞這個,卻不知哪個神明分管這一塊,于是把攝影機用紅布蓋了,佛祖、菩薩、各路神仙或者關老爺、土地公公…心里有誰就拜誰,看架勢就像要把攝影機嫁出去。
蘇長青心里明白自己在這該拜哪路大神,黃昏十分高倉健拉著憂傷的大提琴時,他晃晃蕩蕩穿過老街,去八幡晴美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