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奪左右看了看,確定是朝著自己招手,便抬手應了一下。
對方雖然素不相識,吳奪也不信佛,但畢竟是個老人,而且是微笑有禮貌地打招呼。
抬手應了一下之后,吳奪又看了看化肥。
化肥沖吳奪點了點頭。
化肥都點頭了,那就過去吧,看看這位老和尚有什么事情。
于是,吳奪便帶著化肥過去了。
化肥雖然之前點頭了,但是到了老和尚身邊,也沒表現出什么特別的,就這么站在吳奪身側,習慣性蛋腚。
“叨擾小施主了。”
“您客氣了,不知有何指教?”
“老衲來自青都圓會寺,法號渡苦,因坡子鎮有位施主求助,結束之后恰巧路過此集,偶然間遇到了小施主。”老和尚不卑不亢,雍容有度。
“原來是圓會寺的方丈大師。”吳奪依稀記得,“渡”字輩是圓會寺比較高的輩分了。
“小施主差矣,老衲只是圓會寺的一名普通老僧,不是方丈,方丈乃是我師弟渡尋。”
“噢,渡苦大師莫怪我一時口誤。”
渡苦擺了擺手,“適才從小施主身旁經過,見所買之物,可是一枚袈裟環?”
“正是。”吳奪聽他問了,也不遮掩,就手拿了出來。
渡苦卻笑了笑,“叨擾小施主非因此物。只是此物在小施主手中之時,讓老衲感念到了小施主的身有佛光。”
吳奪聽了這話,心里泛起了嘀咕。
有閃念出來了:這不會是個假和尚吧?
不過閃念到底是閃念,隨即便否定了。最主要的原因,不在于渡苦表現如何,也不在于吳奪的觀察力有多精深,而在于化肥已經肯定了渡苦。
雖然渡苦見了化肥沒有表示什么,但化肥的神異,平時可能是隱藏的。
“大師,我平時和佛門并無淵源。”吳奪心說,化肥除外。
渡苦看了看吳奪,“老衲也粗通岐黃之術,可否讓我試一試脈?”
吳奪略顯猶豫。
雖然化肥肯定了他,但是這個渡苦,怎么有點兒不太正常?一會兒感念到佛光,一會兒又要試脈,到底想干嘛?
猶豫之間,吳奪又看了看化肥。
化肥居然又點了點頭。
你這貨,不會現在心智成熟一些了,想戲耍我吧?如此想著,吳奪沖著化肥咳嗽了一聲。
化肥再次點頭。
得,還是信你吧。
“大師,請。”吳奪抬起了右腕。
“須得左腕。”
吳奪只好又抬起了左腕。
渡苦抬起右手,食指中指無名指分別搭上了吳奪左腕的寸關尺。
吳奪沒成想,手指一搭上,一股寒意透入,不由吃了一驚,正想抽手之際,卻又變成了暖意,融融很是舒服。
舒服之中,渡苦收手了。
收手之后,他忽而長嘆一聲,“二十多年了,老衲居然再次遇上了小施主!”
“啊?”吳奪不由脫口而出,“大師,二十多年前,我可能還沒出生,您不會認錯人了吧?”
“那時候,小施主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兒,讓一位姓吳的施主送到了圓會寺,是老衲親手診治。”
吳奪一聽,這肯定不是瞎說的,姓吳的施主,那不就是老財主么?
“大師,當時我病得很重么?
“不是病,是受傷了。吳施主說,小施主狼口脫險,但是他趕到之時,狼受驚逃竄,腿蹬在襁褓上,才導致了受傷。”
渡苦這么說,吳奪就更確信了;老財主也說當年是他趕跑了狼,救了自己。
他的命是老財主奪回來的,所以才取名吳奪。
原來,不光是狼口奪命,自己還受了傷,經過了一番診治啊。
不過,老財主說得不是很詳細,吳奪倒也能理解;這種事兒說了之后對自己也沒什么好處,甚至還可能會在自己心里留下疙瘩。
只是居然是送到青都圓會寺找這位渡苦大師診治的,老財主更是從未提及。
“多謝大師救命之恩。”吳奪心里想著,卻也先是畢恭畢敬鞠了一躬。
渡苦卻搖搖頭,“不算救命。本來小施主也不會丟了性命,只是可能落下隱疾,老衲不過是出手去了隱疾而已。”
“再次感謝大師。大師,不知您是否還有閑暇,我爺爺如今就住在白楊村,可否邀您小坐?”吳奪接著問道。
“令祖?”
“對,他不就是當年姓吳的施主么?”
“令祖今年高壽?”
“七十有四。”
“不對。當年不是令祖抱著襁褓來的圓會寺。”
“啊?”吳奪面露驚訝之色,“還有別的姓吳的?”
“那位施主也不知道叫什么,只說姓吳。他說,先是送去了醫院,可是看那醫生貌似庸醫,又怕孩子落下后遺癥,同時聽聞老衲尤擅孩童之恙,便來到了青都寺。但是,當年他至多三十歲左右,如今,肯定不是小施主說的七十有四。”
渡苦不徐不疾,幾句話便說得明明白白。
這······
原來不是老財主啊!
吳奪心頭接著又是一動,“大師,他可是中等身材,相貌普通,而且略顯傲氣?”
“這么說,小施主自打記事起,從未見過他?而且,令祖也不曾提起他?”
“大師您先回答我呀。”吳奪有點兒急了。
渡苦淡然一笑,“如你所言,大致如此。不過,外相只是外相,以老衲之見,這位吳施主并非外相所見那么簡單。”
“大師······”
“老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關于這位吳施主,就剩這一句了。”渡苦接著說道:“老衲和他只有一面之緣,他在寺中只留了半日,待到無礙便抱之離去。臨走之時,他還留下了一筆供奉香火之資。除此之外,再無所知。”
吳奪不由點了點頭。
渡苦確實說得很清楚了,沒什么可問的了。
“大師,沒想到有此因緣,我,我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好了,感念你手捧袈裟環、心中有佛光,原來竟是老衲出手診治過,心頭之惑得解。小施主,老衲還得趕回圓會寺,就此作別吧!”
吳奪連忙說道,“大師,我開車來的,也沒什么事情,送您一程吧!”
“小施主是來趕集的,手里拎著這么多東西,怎么能說沒什么事情?”
“大師當年救治之恩,區區一程路,算得了什么?”
“小施主又差矣,恩是世俗之謂,于我如無物。而且當年小施主尚未有智識,若論世俗之恩,也當是吳施主承接。”渡苦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
說罷,便要抬步離去。
吳奪也不好再勉強,“大師,我最近俗務纏身,他日必定前往圓會寺,供奉香火。”
渡苦一邊邁步,一邊應道,“小施主與佛門有因,卻無緣,供奉香火只為報答老衲當年出手相救,所以且隨小施主尊便,也不必心存掛礙······”
說完這句話,渡苦已經在幾米開外。
吳奪看著渡苦離去的背影,良久之后,不由長嘆一聲。
渡苦說的那個姓吳的施主,應該就是吳鏑了。
想不到鏑叔真的和自己有莫大的關系!
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哪!
如果是這樣,那么就是當年吳鏑救了自己,然后交給了老財主。他銷聲匿跡,不知所蹤,應該是在這件事之后。
怪不得傳出吳鏑曾在圓會寺出現的消息,很可能是因為吳鏑將襁褓中的自己送到圓會寺,行蹤被人發現,而且他又在圓會寺說姓吳。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吳鏑沒有虛報,卻也沒有說出全名。
而那些消息里頭,有些說法時間不對,有些說法內容不對,怕是以訛傳訛之故。
吳鏑昔年紅顏知己江楓荻,后來也曾前往圓會寺,根據她失態將吳鏑存留給她的箱子“拋棄”,應該是悲傷萬分。
她的“悲傷”,怕也是因為這件事。她極有可能是了解到當年吳鏑抱著一個孩子請渡苦大師診治,從而誤會了,以為是吳鏑的孩子!
江楓荻等了吳鏑那么多年,一直杳無音訊,卻突然聽說他居然當年就有了孩子!
結果······
吳奪又不禁苦笑起來。
“你沒事兒吧?”
權浩然不知什么時候過來了,手里還領著一個大袋子,“又是嘆氣又是苦笑的!我說你怎么還不去跟我會合。”
“沒事兒,權叔,剛才碰上了一位圓會寺的高僧。”
“我剛才也看到了一個老和尚,挺有氣場,不像是假冒行騙。”
吳奪點點頭,“我無意間在攤子上發現了一枚袈裟環,因為這個聊起來的。”
“點化你了?”
“算是吧,走吧權叔。”
權浩然也沒有多問,點點頭邁開了步子。
“走了化肥。”吳奪扭頭又招呼化肥,卻見化肥居然又出現了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自己。
“你想說啥?”吳奪瞪了它一眼。
“歐——”
化肥叫了一聲,卻沒再理吳奪,小跑著跟上了權浩然。
來的時候吳奪開的車,回去的時候,卻又讓權浩然開了。主要是他還在琢磨。
他已經琢磨明白了一些事情,但也有琢磨不明白的事情,而且光靠琢磨沒用,得回去問問老財主。
老財主瞞著是吳鏑救了自己,固有他的道理,但如今自己知道了真相,肯定還是得好好問問。
回到家里之后,吳大志和葛亮還在房里鼓搗,吳奪也不好當即就問,便先去準備午飯了。
結果等到了中午了,飯菜都好了,他倆才出來。
這里頭,有很多關于自己的私事兒,吳奪自不會當著權浩然和葛亮的面兒問,于是便又一起先吃了午飯。
午飯后,終于找到了一個機會,“爺爺,我剛才去廁所,王嬸給我打電話,說打不通您的電話,讓咱倆去一趟她家。”
“咱倆?”吳大志的眼神充滿狐疑。
“走吧,正好飯后走走,消消食。”
“行,走吧。”吳大志這才明白,哪是什么王嬸兒有事兒,是這個臭小子有事兒想跟自己單獨說。
他倆出門了,權浩然和葛亮自不會跟去。權浩然還有午睡的習慣,葛亮跟著吳大志忙了一上午還有點兒累。
祖孫二人出了門,沿著村里僻靜的小路向村外走去。
走遠之后,吳奪站定,給吳大志敬了一支煙,又給他點上,“爺爺,我今天上集,碰到青都圓會寺的渡苦大師了。”
吳大志微微一怔,“這么說,你都知道了?”
吳奪低頭也點了一支煙,“他也不認識鏑叔,只是告訴我一個大概。”
“這事兒,你覺得我要是告訴你,對你有什么好處么?”
“是沒什么好處,我理解您。不過我現在知道了,肯定憋不住,就想徹底了解下。”
吳大志深吸一口煙,繼續往前走去,“這是吳鏑的意思。”
“您干脆先把當時的經過說完吧。”
“臭小子,你的命真大。”吳大志也不再遮掩:
“那年,我已經有了這個院子,不光是為了探查茂嶺山和聚龍河有個‘據點’,還因為我也挺喜歡這地方。當時,是我在這里等吳鏑過來,可是左等右等,他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天還沒來,也沒聯系上。
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來,還抱著一個孩子!這孩子,自然就是你了。
他說,他來的時候,在茂嶺山腳下發現了一頭狼,當時那頭狼正對著路邊的一個襁褓要下口!他撿起一塊石頭便扔了過去!那頭狼受驚沒能下口,竄了出去,不過卻也不甘心,隔著襁褓兩三米,還對著他齜牙咧嘴。
好在這是一頭半大灰狼,而且很瘦弱,他又拾起一根大樹枝,沖上前去,狼終于跑了。
他抱起襁褓,卻發現孩子也不算新生兒,得有幾個月大了,長得還挺好看。只是,孩子的嘴角卻有血絲,可能是灰狼竄出之時蹬了襁褓所致。
所以,他沒有立即來找我,而是先帶你就醫去了。
圓會寺渡苦老和尚的事兒,你都知道了。他帶著你回來,告訴了我經過。
而且,他說他不會養孩子,問我應該怎么辦?
我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我倆只能先養著再說。
過了幾天,吳鏑要返回燕京一趟,處理一些事情,也要去國家圖書館查詢一些資料。
我就給你喂了幾天奶粉,居然越來越舍不得你了。吳鏑便說:老叔您先養著吧,等到實在養不了再說;如果養大了,您這無兒無女的,到老也是個依靠。
我說:你不也無兒無女么?他說:我還年輕;再說了,我這性子不適合養孩子。
臨走前他還隨口說了句,若真能養大了,不要說是我救的他,也不要說什么佛門僧人,讓這個孩子心里少一個疙瘩。”
吳奪聽著吳大志的介紹,默然無語。
吳大志長長呼出一口氣,“可是,沒想到,吳鏑此去,就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