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日月 第六十一章 大魚 (上)
“讓海天為我聚能量,去開天辟地,為我理想去闖……”
歌聲化解了細柳營一團將士們心中的不安,伴著他們一路走向敵軍陣地。旅率逯得川感覺自己的右臂有些酸,將左右手的位置快速交換了一下,隨即,將旗槍舉得更高。
旗槍是細柳營一團第二旅所有弟兄的追隨目標。在戰場上,只要他手中的旗槍沒有倒下,第二旅的弟兄們就會跟著旗槍共同進退。而如果他不幸血灑沙場,按照軍規,一隊副路廣廈將從他手中接過旗槍,繼續為所有弟兄指明前進的方向。
“又看碧空廣闊浩氣揚,我是男兒當自強……”身邊的弟兄們,繼續引吭高歌。有人的嗓子已經沙啞,卻堅決不肯停下。仿佛是在地下蟄伏了十六年半的蟬,忽然破土飛上了樹梢。
“昂步挺胸大家作棟梁做好漢,用我百點熱,耀出千分光……”大伙踏著歌聲的節拍,大步流星向前推進,很快就將敵我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了一百五十步之內。
隊伍的兩側,開始零星有羽箭飛了過來,但所有人無視了射箭者的存在,繼續昂首闊步向前,渾身上下灑滿金紅色的陽光。
跟在細柳營一團身后的碎葉鎮近衛團,立刻分成了左右部分,向側翼出現的敵軍撲了過去。令他們很快就無法再干擾細柳營一團的行動。排于第三序位的朔方團在周去疾的率領下悄然加速,填補近衛團騰出來的空檔,牢牢護住細柳營一團的后背。
得到了同伴有力支援的細柳營一團,則繼續向前推進,速度不快不慢,如戰車一般平穩。下坡路在歌聲中被弟兄們走完,隨即,整個隊伍開始沿著地勢向上。前方一百二十多步外,突厥剛剛壘了一半兒石墻,看上去就像一只擋在戰車前的螳螂。
“突厥狗竟然也會壘墻?!突厥狗竟然在唐人面前壘墻!”一股荒誕的感覺,忽然在駱廣廈胸口涌起,讓他瞬間停止了高歌,心中的恐懼緊跟著一掃而空。
壘墻防守,自秦代以來,就是中原百姓的傳統手藝。胡人從不這么干!胡人只會乘坐在戰馬上,飄忽來去!胡人只管從大漠以北殺過來,搶完一票就走!
而現在,突厥人居然被碎葉軍逼得壘起了石頭墻以自保!雖然他們壘出來的石頭墻才半人高,外表簡陋寒酸。可他們畢竟主動去壘墻了,并且將身體縮進了石頭墻之后!
他們沒勇氣再跟大唐碎葉軍正面硬碰,所以,未戰之前,先給自己套上了一層烏龜殼!
“第一旅,舉盾!”正前方隊伍的中,忽然傳來了熟悉的命令聲。路廣廈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不敢再胡思亂想,迅速將手中長矛握緊。
“第二旅,舉矛,左右自由擺動!”旅率逯得川的聲音,緊跟著在他耳畔響起。隨即,被兩個兼職傳令兵扯開嗓子高聲重復。
按照在平素訓練時掌握的技能,路廣廈將長矛斜舉上半空,伴著心中的節拍,隨意晃動矛桿。前后兩排長矛,迅速在弟兄們的頭頂變成了兩排梳子,左右交錯,反復移動。
箭簇射中盾牌的“叮當”聲和箭桿與矛桿相撞的“噼啪”聲,很快就傳入他的耳朵。矮墻后的突厥人開始放箭了!路廣廈不用抬頭看,憑借聲音,就得出了結論。同時,他心中忽然又涌起了一股緊張,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快速爬滿了手背。。
突厥人開始用羽箭覆蓋射擊,說明敵我雙方之間的距離,已經進入一百步二十之內。而身后的自家弓箭手沒有還擊,說明雙方距離超過了八十步。這段距離,是整個進攻路途上最憋屈的一段,在以前與粟特人的戰斗中,駱廣廈就已經有了應付經驗。那就是,微微低頭,別管天上落下來的羽箭,在不破壞本隊陣型的情況下,盡量將腳步邁得更大,兩腿邁得更快!
身邊的同伴們,顯然跟他的想法差不多,全都將頭向前稍低,用闊沿盔的盔沿,護住自己臉和脖頸,同時,一邊繼續搖擺長矛,一邊大步疾行。
“保持直線,注意跟左右同伴對齊!”逯得川是整個二旅之中,唯一一個沒有資格低頭的人。一邊高高舉著旗槍,他一邊扯開嗓子向麾下的弟兄們發出提醒。
“保持直線,注意跟左右同伴對齊!”前方的第一旅隊伍中,也傳來同樣的提醒聲。緊跟著,是大伙身后的教導旅和第三旅。
嚴格訓練養成的習慣,再度主導了所有人的身體。大伙前進的速度,出現了一個明顯的停滯,隨即,各旅的隊形重新變得整齊,梯次也重新變得分明。
又一波箭雨從天而降,被盾牌擋住了四成,被長矛擋住半成到一成,還有三成左右射到了空處。但是,仍然有兩成砸在了細柳營一團將士的頭盔,胸甲等處,發出刺耳的聲響,令聞者個個寒毛倒豎。
駱廣廈本能地就想閃避,然而,卻看到逯得川繼續大步前行,身體挺得與手中旗槍一樣筆直。騰出手來悄悄掐了自己一下,他咬緊牙關,強迫跟上逯得川的腳步。堅決不肯讓自己丟臉,也不肯讓好朋友難做。
身后的弓弦聲終于響起,切切宛若急雨。細柳營一團的弓箭手們,終于向敵軍展開了反擊,剎那間,對方射過來的羽箭,好像就變少了許多!
來自頭頂的壓力迅速減輕,駱廣廈本能地將寬沿盔抬高了半寸,努力向目標處眺望。目光掠過前排刀盾手的頭頂,他看到七十多步外的矮墻之后,突厥人的盾陣被砸出了好幾個缺口。藏在盾陣后的突厥弓箭手們,抱著腦袋東躲西藏!
“他們沒有寬沿盔!”剎那間,駱廣廈就明白了突厥弓箭手反應狼狽的緣由,有股得意的感覺從心底油然而生。
“叮!”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閃過,緊跟著,他覺得自己的胸口被什么東西擊中,身體本能地向右側轉動,同時騰出一只手去捂胸口。
除了一個粗糙的疤痕之外,他卻什么都沒摸到。愕然低頭,這才發現有支羽箭落在了自己腳前不遠處,而胸前的疤痕,恰好是個箭簇鑿出來的形狀!
“我有鐵背心!”下一個瞬間,駱廣廈心神大定,驕傲的感覺也充斥了全身。
翹著下巴繼續敵軍望去,他看到更多的突厥弓箭手被唐軍這邊射出羽箭命中,委頓于地。其周圍的同伙卻連看都不看,只管各自尋找位置躲藏,以免自己也落到同樣的下場。
“他們沒有!”駱廣廈心神愈發堅定,心中戰意熊熊而燃,“他們各不相顧!他們不會彼此保護!他們的刀盾手沒給弓箭手提供任何遮擋!他們的長矛手,居然站得比弓箭手還靠后,真是愚蠢至極!”
按照新訓營學到的本事,和以往作戰后總結的經驗,駱廣廈迅速從敵軍身上,挑出了更多的短板。每發現一個,心中的自信就增加一分。
他周圍的袍澤們,也陸續看到了敵軍的狼狽模樣,一個個信心爆棚。紛紛調整步伐,跟總有同伴對齊身體,努力讓第二旅的兩個隊,各自走出一條齊整的直線。
頭頂上陸續還有突厥人射來的羽箭落下,大伙卻全都不再當回事。很快,又有破甲錐從對面直射而來,前排的大唐刀盾手們從容地將盾牌向下挪了挪,將破甲錐擋在了安全距離之外。
雙方相距五十步,身后傳來的戰鼓聲節奏加快,細柳營一團的推進的速度也提高了一倍。前排刀盾兵將盾牌下移,護住自己的半邊面孔和胸口,同時用橫刀敲打盾牌表面,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砰砰,砰砰,砰砰……”,嚇得盾墻后的敵軍臉色發白,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挪動。
后排的長矛手,弓箭手,還有前來增援的教導團一旅弟兄,繼續一邊大步前進,一邊從容調整各自的步伐幅度,保證陣型的整齊。四百余人的隊伍,隱隱形成四道海浪。雖然規模不算龐大,卻氣勢萬鈞。
“長矛平舉,準備接敵!”雙方距離三十步,旅率逯得川大聲斷喝,同時奮力晃動手中旗槍。
拴在槍桿的認旗,迎風飛舞,發出呼啦啦的聲響。將他的命令同時送入全旅弟兄的眼睛和耳朵。
駱廣廈第一個將長矛由豎直轉向正前,探過前排刀盾手留出來的縫隙,對準石頭矮墻后的敵軍。
其他長矛手果斷跟進,兩排長矛如同猛獸的牙齒,反射出森然的冷光。
距離敵軍還有二十五步,“教導團一旅所有人準備,點火!”張思安的聲音,在駱廣廈身后不遠處響起,聽得人熱血沸騰。
有火光在閃動,剎那間亮過了夕陽。教導團一旅的弟兄們,以比其他任何一支隊伍都熟悉的動作,將火折子打燃,隨即從貼身的挎包里取出了手雷。
他們準備集中投擲,給矮墻后突厥人當頭一擊,同時,給前排的大唐刀盾兵和長矛手炸出一條通道。誰料,還沒等他們將手雷的引線湊到火折子上,二十余步外的石墻后,忽然發出“轟”的一聲,所有突厥刀盾兵丟下盾牌,如蒼蠅四散奔逃。
幾乎與突厥刀盾兵同時,突厥弓箭手也丟下的弓箭,掉頭逃走。突厥長矛手們反應不及,隊形瞬間被逃命者沖得四分五裂。下一個瞬間,有機靈的長矛手,便加入了逃命隊伍,將長矛和身邊的袍澤,一起丟給了唐軍。
如沸湯潑雪,石墻后的突厥軍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更多的長矛手轉身逃命,隨即,是所有人!
整整一支突厥兵馬,未觸先潰。包括緊跟在長矛手之后的督戰隊!所有人你推我搡,唯恐逃得不夠快,被炸得死無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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