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 紉針
東昌人虞小思,經商為業。妻子夏氏,一天從一娘一家回來,走到自家門口,見一老太太和一個少女正哭得十分悲傷。夏氏好奇地詢問緣故,老太太揮淚訴說了一番。原來,老太太的丈夫叫王心齋,本是官宦后代。后來家道衰落,無法謀生,便央求人擔保,借了富戶黃某家的銀子去做買賣。途中碰上強盜,錢財全被搶光,僥幸保住條命逃回家來。黃某天天索債,連本帶息共有三十多兩銀子,家里實在沒東西抵債。黃某窺視到王心齋的女兒生得很美,便想弄到手做妾。讓保人去告訴王心齋:如果愿意拿女兒頂債,除原來的欠帳一筆勾銷外,另外再給二十兩銀子。王心齋拿不定主意,去跟妻子商量。妻子哭著說:我們雖然貧困,也是官宦人家的后裔。那黃某靠做一奴一仆發家,怎敢讓我的女兒去給他做小老婆!況且,早就有了女婿,你可不能擅自作主啊!先前,本縣傅舉人的兒子,和王心齋很投機,生了個兒子叫阿卯,兩家便訂下了娃娃親。后來。傅舉人去了福建做官,一年多就死在任上。妻子兒女回不來老家,與王家也就斷絕音訊了。因此,長到十五歲,還沒嫁人。妻子提到這件事,王心齋無話可說,長吁短嘆,合計著如何才能還上黃某的債。妻子說:實在沒法的話,我回一娘一家跟我的兩個弟弟商量商量,請他們幫助。王心齋的妻子姓范,她祖父曾在京城做過官,有兩個孫子,家里富有田產。第二天,范氏帶著女兒回了一娘一家,央求兩個弟弟接濟,兩個弟弟卻任憑她傷心地流淚,連一句想幫忙的話都沒有。范氏無法,大哭著返了回來,正好碰上夏氏詢問,便又連說帶哭地訴說了一番。
夏氏聽后,非常憐憫母女二人。見那少女生得柔媚可愛,心里更感到酸楚。便將她們母女請到自己家,用酒飯招待。安慰她們說:你們一娘一倆不要難過,我一定盡力幫助你們!范氏還沒來得及致謝,女兒已哭著跪倒在地。夏氏更加憐惜她,籌思著說:我雖然略有點積蓄,但要拿出三十兩銀子也很困難,只得靠典當東西湊錢了。母女再三拜謝。夏氏和她們約定三天后來取錢。范氏母女走后,夏氏想方設法籌錢,也沒敢告訴丈夫。三天后,仍沒湊齊三十兩銀子,便打發人回一娘一家去跟母親借錢。這時,范氏母女卻已來了。夏氏告訴她們實情,讓她們第二天再來。傍晚,銀子借來了,夏氏便將銀子連同原來的那些一塊包一皮起來,放在床頭上。到了夜晚,有個強盜鉆透墻壁,舉著燈進入屋內。夏氏驚醒過來,微微睜眼一看,見一個人胳膊上挎著短刀,相貌十分兇惡。夏氏非常害怕,假裝睡著,大氣不敢出。強盜走近箱子,像是要撬鎖,一回頭,發現夏氏枕頭邊上有個小包一皮裹,一探身抓了去,在燈下解開看了看,便放進了腰包一皮里。也不再開箱子,徑自走了。夏氏連忙起身呼救。家里只有一個小丫頭,聽見喊聲,忙隔墻去招呼鄰居。等鄰居們都跑過來,強盜早已無影無蹤了。夏氏丟失了銀子,對著燈哭泣著,覺得沒法向范氏母女一交一待。見小丫頭已經睡熟,便在窗欞上上吊自一殺了。
天剛亮,丫頭發現了吊著的夏氏,驚懼地喊人解救。救下來一看,四肢早已冰涼了。虞小思聽到消息,忙趕回家來,詢問小丫頭,才得知事情經過,痛哭著辦理喪事。當時正是夏天,夏氏的一尸一體既不僵,也不腐爛。過了七天,才入了斂。埋葬后,偷偷地從家里跑出來,到夏氏的墳墓上痛哭。正哭著,忽然雷電大作,暴雨傾盆,霹靂一聲,將夏氏的墳炸開,也被震死了。虞小思聽說,奔到妻子墳上察看,只見棺材已打開,妻子正在里面呻吟,忙抱了出來。見旁邊還有具女一尸一,不認識是誰。醒過來的夏氏仔細看了看,才認出是。二人一大感驚駭奇怪。不一會兒,范氏跑了來,發現女兒已死,哭著說:我本來就懷疑她在這里,果然沒錯!聽到夏夫人的死訊后,她就日夜啼哭。今晚告訴我,想來墳上哭祭,我沒答應她就自己跑來了。夏氏為的情誼所感動,跟丈夫說了說,就用葬自己的棺材和墓穴葬了。范氏拜謝。
虞小思背著妻子回了家,范氏也回去告訴丈夫經過。這時,聽人說村北有個人被雷劈死在路上,身上還寫著行字:偷夏氏銀子的賊!一會兒聽到鄰居的妻子號哭。才知雷打死的強盜就是她的丈夫馬大。村里有人忙告了官府,官府將馬大的老婆捉了去詢問,才得知其中原委。原來,范氏因為夏氏答應替她出錢贖女兒,感激地哭著對別人說了。馬大本是個賭徒無賴,聽說后便萌生了偷盜夏氏銀子的念頭。官府便押著這個婦人去她家搜尋贓物。只搜出二十兩銀子。又從馬大一尸一體上搜出了四兩。官府判決將馬妻賣了,湊齊失盜的銀子數,還給了虞小思。夏氏更加喜歡,仍將銀子如數給了范氏,讓她還給債主。
葬了三天后,夜晚忽然狂風呼嘯,電閃雷鳴,將墳墓再次震開,也活了過來。她也不回家,徑直去敲夏氏的門。原來認出了葬自己的地方本是夏氏的墳,所以懷疑她已經復一活了。夏氏聽到敲門聲,驚醒過來,隔著門問是誰。說:夫人果然活了嗎?我是啊!夏氏聽了,驚駭不已,以為是鬼。忙招呼鄰居家的老太太一塊詢問,才知道真的又活了,忙高興地讓她進屋。對夏氏說:我愿意留下來服侍夫人,不想再回家了。夏氏說:你莫不是懷疑我出錢是為了買一奴一婢嗎?你葬了后,我已經替你家還了債。請你不要猜疑。越發感激,哭泣著,要認夏氏為母親。夏氏不答應,哀求說:女兒能操勞家務,不會吃閑飯的!天明后,夏氏去告訴范氏復一活的事。范氏大喜,急忙趕來,也順從了女兒的意思,讓女兒拜夏氏為母。范氏回家后,夏氏又把強送回了家。啼哭著思念夏氏。王心齋便背著女兒來到夏氏家,把她放到門內自己走了。夏氏看見,驚訝地問她怎么來的,得知緣故后便放了心,收下了這個女兒。看見虞小思過來,急忙下拜,稱他父親。虞小思本來就沒有子女,又見楚楚動人,心里很是高興。從此后:紡線織布,縫補衣服,十分勤苦。一次,夏氏偶然生病,晝夜侍奉。見夏氏不吃飯,自己也不吃,臉上常常帶著淚痕,跟人說:母親萬一有個好歹,我也決不再活了!夏氏的病好轉后,才露出了笑容。夏氏聽說后,哭著說:我四十多了沒有孩子,能生個女兒像一樣,我也就滿足了!夏氏從沒生育,一年后,忽然生了個兒子。人們都說這是行善的報答。
又過了兩年,越發大了。虞小思跟王心齋商量,不能死守過去跟傅家的婚約。王心齋說:女兒在你家,婚姻大事一切由你作主!這年十七歲,賢惠美麗,舉世無雙,要嫁人的消息一傳出,來提親的人踢破了門檻。虞小思夫妻挑來揀去,極力要選個稱心如意的女婿。富戶黃某也派了媒人來提親,虞小思厭惡他為富不仁,堅決拒絕,而是選中了馮家的兒子。馮某,本是縣里的名士,兒子既聰明,文章又寫得好。虞小思想把自己選擇的結果告訴王心齋,王卻外出做買賣沒回來。虞小思便自己作主,跟馮家訂下了親事。黃某沒有得逞,便也假托外出做買賣,找到了王心齋,擺下酒宴請他喝酒,還資助了他一些本錢。二人漸漸融洽起來,黃某便吹噓自己的兒子如何如何聰明,要自己做媒給兒子提親。王心齋感激黃某的資助,又仰慕他的富有,便答應了。回家后,去告訴虞小思。虞卻已在昨天接受了馮家的婚書,聽了王心齋的話,很不高興,讓女兒出來,告訴她情形。女兒生氣地說:黃債主是我們的仇家!讓我侍奉他們,我只有一死!王心齋很慚愧,托人去告訴黃某虞小思已答應了馮家的婚事。黃某大怒,說:那女子姓王,不姓虞!我有約在先,他提親在后,怎么能背棄盟約!于是,向縣衙告了狀。縣令因為黃某有約在先,要將判給黃家。馮家不服,說:王心齋把女兒托忖給虞家,親口說婚姻大事由虞家作主;況且,我有訂婚書,而黃某跟王某不過是幾句酒話罷了!縣令聽了,一時不能判決,便想聽憑所愿。黃某忙用重金賄賂縣令,求他偏袒自己。因此,這事一直拖了一個多月也沒最后判定。
一天,有個舉人北上進京趕考,坐著公車路過東昌,派入打聽王心齋,正好問到虞家。虞小思反問來人,得知那舉人姓傅,就是當年的阿卯。他已經入了福建籍,十八歲時就鄉試考中了舉人。因為以前跟王家有婚約,所以一直沒有娶親。這次北上趕考,他的母親特意囑咐他順便訪查王家的下落,打聽一下是不是已經嫁了人。虞小思聽說后大喜。把傅舉人請到家中。詳細講述了這些年來的遭遇。但女婿自千里以外的地方趕來,苦于沒有憑證。傅阿卯便打開一個箱子,拿出了當年王家給的許婚書。虞小思忙叫了王心齋來,檢驗了檢驗,果然不錯。大家都很高興。這天,縣令復審一案,阿卯投進名帖,拜見縣令,說明了情況,縣令便撤銷了這個案子。阿卯跟王家約下婚期,又繼續北上了。
不久,阿卯參加會試回來。買了很多禮品,在他原來的家住下,跟成了親。這時,阿卯考中進士的喜報已經報到了福建,接著又報來東昌,會試又考中了,接著是入京觀政。從京城回來后。不愿到南方去。阿卯也因為舊宅祖墳都在這里,于是自己南下迎回父親的棺木,用車裁著母親一同遷來老家。
又過了幾年,虞小思去世了,兒子才七八歲。撫養著他,比待自己的親弟弟還好,讓他讀書,進了縣學。家里也很富有,這一切都是靠阿卯的力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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