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局就殺皇帝 第二百八十六章請夫子登天(下)
山丘之上,
“呵……”
一聲略帶自嘲的輕呵聲傳來,
孟夫子望著腰間已經裂開的三枚玉璽笑容苦澀,便是平日最愛的竹葉青酒如今入喉也沒了滋味。
“氣運?氣運?”
“老夫原本以為能憑這百十年來余下的香火情份,憑這張還算有些薄面的老臉,憑這千百年來各國的恩怨糾葛,憑偶然窺得的一絲天意……”
“就以為能夠推動天下氣運,用舉世伐乾,來救我大齊以危難之際,沒想到如今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罷了。”
孟夫子溫潤如玉的嗓音有些悲嗆,梧桐樹上搖曳的枯也落到了那布衣之上,連帶著那道身影有了如秋一般的蕭索。
“夫子沒聽說話一句話嗎?”
“正所謂人定勝天!”
少年郎喃喃出聲。
“天下大勢也是如此,所謂定數只是過往并非如今,更不是以后,不論如何有些事情還是得去做了才知道,夫子合縱天下,自然有人以連橫破夫子之合縱。”
少年郎的目光落到了夫子的腰間,望著那遍布裂紋的玉璽一時間有些恍惚,氣運之說玄而又玄,可如今倒是看出了一些段瑞,想來張儀在已經說說服了楚皇,魏皇,至于那最為弱小的韓國似乎在諸多強國的夾縫中也只能隨波逐流。
“好!”
“好一句人定勝天!”
孟夫子將手中溫熱的竹葉青一口飲盡,望著少年郎云淡風輕的模樣眼中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贊賞,隨是立場不同可眼前這位少年郎實在是帶給了自己太多的難以置信,從田恒請自己下山開始,再到皇城外處處設局逼出自己那一劍,再到如今不知不覺間破開自己的合縱……
“夫子后悔了嗎?”
少年郎感受著孟夫子身上那僅僅余下小池塘一般的浩然氣唏噓出生道,原本能夠輕而易舉殺死自己得夫子,卻是連自己一劍也接不下來。
“上不怨天,下不尤人。”
孟夫子輕聲笑道。
“若是還有來世,想來還是會這般。”
“始志不渝。”
孟夫子不假思索道,
“其實,即便是踏平了齊國。”
“只要夫子待在山上依舊可以享受天下儒生的敬仰供奉,依舊可以帶著前半生的榮光活下去,即便是入土的時候,說不定本殿還會慕名而來給夫子插上幾炷香。”
“若是夫子生在乾國。”
“本殿會吧夫子捧得很高,”
“很高,很高!”
“捧到天下人都得敬仰的位置上去。”
“因為夫子的德行,本殿敬佩,于蒼生百姓,那一劍沒有落下,于國于羅,瘦馬壺酒輾轉游說諸國數千里,也的上是嘔心瀝血,靡有朝矣……”
“我是個很自私的人,做不來夫子做過的這些事,可并不妨礙,我敬佩夫子這樣的人。”
少年郎自嘲一笑。
“可,老夫并非是乾人。”
“而國又始終在一家一氏之前。”
孟夫子長嘆了一口氣道,
“老夫如今想來也能猜出,”
“那魏使張儀也是投了殿下,為乾國效命。”
“以三寸不爛之舌便輕而易舉得破了老夫的合縱,想來定然也是天下難得的英才,或許在他的眼中天下便是天下沒有國界,如鳳一般騰于九天之上也是他內心的期望,或許他在九天之上那諸國的界限顯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可在老夫心中學問,才學,也是有國界的。”
“正所謂國士無雙,國在前,士在后。”
“不論以后如何,”
“可如今國尚在,”
“老夫的選擇便不會有所改變。”
孟夫子眺望著齊國永安城的方向輕聲道,輕飄飄的語調中卻帶著難以言表的堅定,或者說是信仰。
“沒想到夫子也是這般“頑固”之人……”
少年郎聞聲怔怔的有些出神,早些年間正是眼前這位夫子以一己之力掃平齊國那靡靡之音,肅然齊國文風,讓那些扶風擺柳,追求揚州瘦馬的迂腐文人有了骨氣。
這般引路之人想來應當是精通變化之人,可沒想到夫子的內心竟也是這般迂腐,頑固,又或者說是堅持。
“喝酒。”
“事已至此。”
“喝完后有些事也該有個結果了。”
孟夫子灑然一笑,再度飲酒相邀。
“夫子,敞亮!”
少年郎望著孟夫子通透的眼眸也是贊嘆出聲,不再猶豫,席地而坐,親自給夫子杯中再度添滿酒水。
梧桐樹下,
酒香彌漫,
相坐無言,
兩人都是默默地飲酒,
因為誰的心里都知道這一趟,
是兩人這輩子最后一次對飲,
竹簍旁已經堆上了三五個空壇子,壇子不大只有尋常一壺酒水的量,因為竹葉青并不常見,這趟出城隨行帶的也是不多,只是全當途中驅寒所用。
曾敬酒望著銅爐中已經快要喝得見底的酒水嘴角越發的苦澀,因為身后竹簍中已經沒有酒水了,給二人添酒的速度也是下意識的慢了下來,這輩子從來沒有這一刻這么恨自己出門的時候不多帶一點酒,又或者說是個嗜酒如命的酒鬼,行囊之中全是酒壇,因為只有這樣自己才能在和夫子多待一會。
隨著最后兩杯竹葉青倒入,
銅爐中再也沒有半滴酒水,
沒有如方才一般豪飲,
少年郎的手指輕輕敲打著雕有獸紋的銅杯,聲音很輕可落到底下的曾敬酒心中確是如同洪鐘大呂,片刻的功夫便滿頭大汗,胸口的衣衫也是被汗漬浸濕了一片。
因為自己知道一旦一杯酒喝下,
一切都應當有個結論了,不可能如往日一般。
曾敬酒望著不帶絲毫猶豫舉杯相邀的孟夫子,有些怔神,似乎隨著那一杯酒的下肚,也抽掉了自己所有的精氣神。
不知不覺間竟是眼眶有些模糊,
淚水說不得是什么滋味。
可想來總歸而言是苦澀,
還有一絲無能為力的酸楚,
畢竟當初在齊都皇城外那個少年郎已經成長為了天底下獨一份的大劍仙,自己在他面前連出劍的資格都沒有。
“夫子,非要如此嗎?”
少年郎心中早就已經猜到了夫子做出的選擇,可還是不死心的出聲問道,一則,是如今自己已經沒有了殺他的必要,二則,是真的不愿意看到如此一位老者死去。
“這小池塘一般的浩然氣還是足夠支撐夫子走回山上的。”
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二品巔峰的修為,即便是如今已經快要散去可依舊不是一般人能夠阻擋的,加上身旁這位三品儒生的存在,跨越千山萬水走回齊國也不是太大的難事。
孟夫子聞聲沒有回答。
一雙眸子無波又無瀾,
只低頭淺飲了一口,
杯中酒水減去小半,
曾敬酒望著莫名的心神一顫。
“即便是沒有這一身修為!”
“夫子依舊是大齊讀書人最為敬仰的圣人。”
“安安穩穩的活著不好嗎?。”
少年郎望著眼前得清瘦老者繼續喃喃出聲,言語中并無嘲諷之意,只是平靜的陳訴著一個事實。
“殿下,又何必相勸?”
“老夫若是活著。”
“殿下定然要入那壽春城,聽了一番殿下的利益之說,老夫實在不敢用我大齊的未來去賭那趙皇的心思。”
“可老夫倘若是死了。”
“殿下便是入不得那壽春城。”
“講到底老夫剛剛從朝堂走下,結盟出城,老夫懷中還余有趙國相印,國書,還沒得來得及走出趙地,便死在了趙國都城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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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趙皇,哪怕千般不想,萬般不愿,”
“還是得捏著鼻子認了。”
“想來他還是要些臉面的。”
“再不濟也不至于與你乾國結盟。”
“何況老夫在趙國也是有些門生故吏的……”
孟夫子坦然笑道。
“理兒是這么個理兒……”
“若是夫子死在城外,這城我還真是進不去了,如夫子所言,趙皇他或許不敢對本殿動手,可這點臉面還是要的。”
“可即便如此。”
“區區一個趙國,又有何用?”
少年郎起身望著那壽春城高大的城郭,身影對比起那城池顯得有些渺小,可身后天邊那天蛟龍似乎又活了過來,似乎只需要輕輕一爪拍下,便能讓這座城池破碎。
“不管有用沒用。”
“多一絲希望總是好的。”
孟夫子舉杯對著少年郎低聲念道,對于恍惚之間看到的幻象也沒有過多留神,因為自己應當做的都已經做完了,余下一捧黃土也管不了生后事。
“殿下,還請滿飲!”
孟夫子說完之后也不顧還在愣神中的曾敬酒和少年郎,自顧自的端起酒杯。
揮袖抬手一飲而盡,
舉杯往下一滴不剩,
“這……”
“罷了,罷了……”
“夫子,滿飲!”
少年郎望著那空蕩蕩的酒杯啞然失笑,
可還是鄭重的舉杯。
“舒坦!”
少年郎摔下酒杯,感受著最后一股熱酒從喉嚨滑下腹中,已經有些微醺高呼一聲。
“碰……”
酒杯落地的聲響在曾敬酒的耳中無線放大,再度仰頭望去時夫子已經輕輕揭開長劍上纏著得布條,一柄尋常的長劍露出了劍身,如夫子衣著一般樸素。
“殿下,出劍吧。”
梧桐樹下,
孟夫子手持長劍,煢煢孑立,
如永安城,
一般的模樣,
一般的姿勢,
可周遭在無如永安城旭日東升一般磅礴大氣的浩然之氣,更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劍客,臨死之前最后的一劍。
“好!”
少年郎點了點頭,
這狗日的世道一個人想完活著不容易,
可若是想要死總有千百個法子,
即便自己不出劍,孟夫子里死在壽春城前天下人也只會把這筆賬記在自己的頭上,罷了,罷了,便給他最后一個體面吧。
少年郎拇指抵在了劍鞘之上,輕輕往上一抵,驚蟄劍出劍一寸,可還是鄭重的用右手握住劍柄,抽劍出鞘。
“夫子,請!”
少年郎往前邁步,周遭的劍氣也在不斷提升,站定在十丈之外時,劍意已經提升到了巔峰,如同山川湖海一般的劍意在小山丘上呼嘯,卷得地上得枯葉滿天飛起。
對于夫子而言,
他這樣得人并不需要自己的憐憫,
頃力一劍反而是對他最大的尊重,
“夫子溫、良、恭、儉、讓……”
這是論語中一句話,
也是孟夫子前半生的寫照,
可后半生卻多了一個爭,
或許也應當隨著這個字,
死去……
“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殿下,若是真有那么一天。,”
“希望殿下能夠記得這句話,”
“讓天下百姓好過一些。”
孟夫子望著十丈之外的少年郎嘴唇輕啟。
“嗯!”
“小子,記住了!”
少年郎點頭道,用了鄉野晚輩的自稱。
“如此便出劍吧,能死在劍仙的手中。”
“也算幸事。”
孟夫子點了點頭長劍揚起,將體內僅剩的浩然之氣全部凝于劍尖,如尋常劍客一般擺出了獨屬于劍客之間的禮儀。
此刻清風徐來,
衣擺飄飄,
云鬢搖搖,
滿身的書卷氣也不能掩蓋那亮劍的鋒芒。
“小子,恭請孟夫子登天!”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說完后鄭重一禮,
驚蟄劍刺出的時候,
山川湖海一般的劍氣開始飛速收斂,融入清冷的驚蟄劍身,看起來平平常常的一劍,卻帶著無可匹敵之勢,似乎在一劍之下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抵擋,孟夫子的肉身也是……
劍近了,
兩人擦肩而過,
少年郎的劍刺中了,
所以孟夫子的心窩出現了一道細微的缺口開始不斷地往外滲血,回身望去極遠處的大山同樣出現了一道缺口,劍氣不知蔓延多少里。
孟夫子的劍也刺中了,
所以少年郎的心窩處破開了一道口子,衣衫被劍尖刺破,可那僅剩的浩然之力甚至不足以支撐刺破他的皮膚。
“夫子,走好!”
少年郎收劍,
望著那徐徐往下后仰的清瘦老者輕念出聲道,頭顱倒地之處正是早些時候放書之時。
“夫志,氣之帥也……
“夫志至焉,氣次焉。”
曾敬酒望著夫子身旁那卷書頁低念出聲,說起來當初孟夫子也是看過了亞圣這句言語才修行的浩然正氣,如今竟是還與書中。
“送夫子回山上吧。”
“夫子這般人,不應當葬在山下的。”
少年郎說完后轉身悠悠道。
曾敬酒扶起孟夫子的尸身,抬起頭遙遙看了壽春城的方向一眼,最后收回目光一轉落到了齊地的方向,默默地俯身將夫子的尸體背在后背,邁步往齊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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