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想世界 034、遺跡與墓葬
好奇怪的建議,但華真行腦筋一轉也想到了什么,于是就照做了。雜貨鋪所在的小院不僅有地窖,甚至還有三條地道通往不同方向。地窖里收藏了各種東西,其中就包括不少酒。
華真行沒有一次性把三箱都搬上去,而是一瓶一瓶地雙手捧著送到梅斯身前,顯得非常慎重的樣子,仿佛這些酒都是從幾排大酒架中的不同位置剛找到抽出來似的。
梅斯許是等得比較無聊,看著柜臺邊上那瓶他沒買的酒,拿腔拿調地開始閑扯:“真正的羅曼克蒂,產自蘭西國頗根地區,年產量只有幾千瓶。每一瓶都有獨特的編號,最好年份的酒,最高的拍賣單價已經超過了五十萬米金。
它是由百分百的黑諾皮葡萄釀制,這是全世界最難種植的葡萄品種,被喻為葡萄中的公主。價格的昂貴并不代表什么,最重要的是它獨特的高貴品位,帶著神秘的東方香料氣息,仿佛能讓人的靈魂得到安寧。
它的氣息有很多層次,如沉香、桂皮還有迷人的烘烤香草,伴隨著玫瑰花香;口感更是如此,有櫻桃、李子、烏梅、松露的味道,入口細膩絲滑。這些豐富的口感美妙的融合,仿佛是上帝賜予人間的滋味。
真正的貴族,在品鑒它的時候,只能帶著對上帝的敬意柔聲談論……”
正在來回拿酒的華真行聽了一耳朵,忍不住嘀咕道:“沉香、桂皮,加烘烤香草,紅燜肥腸是不是也可以用這些調料?”
楊老頭:“好好搬你的紅酒,晚飯再做紅燜肥腸!”
風先生指著柜臺邊上那瓶孤伶伶的酒道:“老楊,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楊老頭:“我自己去酒莊打的呀。”
風先生:“打酒?你以為是哪個村子里誰家自釀的小燒啊?”
楊老頭笑了:“可不就是村里的小燒嘛!我曾經在一個地方住過很多年,方圓百里之內,各個村子里誰家釀的小燒,我都能喝出口感的區別,包括年份的不同,聞一下就能分辨出來……假如按如今的套路,也能寫出各種花樣推文呢。”
他們說的是東國華語,梅斯也聽不懂,還以為是在驚嘆呢。等梅斯講得差不多了,風先生晃著茶缸子笑瞇瞇地說道:“看來這位先生很講究啊,喝出境界了!我是東國人,平時喝的紅酒不多,也不是很了解,倒是喜歡喝茶,您知道這一杯茶的講究嗎……”
他講的仍是東國華語,但是楊老頭很自覺地配合,將這些話都翻譯成流利的蘭西語。華真行正在慢慢地來回搬酒,當時只是斷斷續續地聽了一些片斷。比如有一次進來的時候聽見風先生正在說茶杯,什么“秘釉空杯如盛露,注茶七分化碧淵”。
又有幾次他進來的時候聽見風先生在說茶盤,分別講了硯盤與木盤,講硯盤時提到了什么“潤茶散墨跡,滾湯落流珠”。木盤聽得詳細點,不同的茶種配不同的茶盤,什么黑、紫、黃、綠、白,皆大有講究的名貴之木。
不就是一個放茶壺茶杯、防止水灑濺的托盤嗎?風先生還講到了澆壺,用滾水澆紅云砂,水溢在木盤上,特別的材質竟然還有不同的香氣,根據這樣的清香氣息需要在茶盤上雕刻出不同的花紋,才能襯托佳茗雅意……
某次他又聽見風先生在講某個茶種,說什么“舉世唯此一坪地,神樹更在古境中”,冬日落雪時這一片雪色盡呈淺翠,其原株古樹已可追溯古馬羅時代,藏于深山難得一見,歷年采摘唯有節氣中固定的一日,還須恰逢特定的天氣。
神奇之處更在于,假如你能找到古茶原株,每年這一天都恰好就是這般天氣!其嫩芽只產六兩,沖泡之時茶毫如碧雪紛飛,于杯壺中回旋久久不歇……飲一口靈透神魂,盡撫胸臆悠情,遍體舒寧,若披飛羽御清風。
華真行都聽得入神了,特意躲在門后站了好半天,心中暗自嘀咕:“這是什么茶呀?感覺喝了就能成仙了!”
華真行尚且如此,梅斯更是被侃懵了。這位爵士站在柜臺前雙腳都沒挪地方,甚至沒有注意到十八瓶酒早就碼齊放好。直到華真行提醒他:“先生,您的酒已經準備好了,您先點驗一下,我再幫您裝箱。”
梅斯這才回過神來,向風先生欠身點首道:“閣下一定也是貴族出身吧,我的意思不是指今天的東國,而是您的家族在歷史上……”
風先生很瀟灑的一甩袖:“泱泱東國,如今凡有姓氏者,其祖皆列貴爵,可上溯秦漢乃至三代,更勿論炎黃之時。”
華真行很有些佩服楊老頭,竟將這番話盡量準確地都翻成了蘭西語。梅斯聞言有些愕然,又點首道:“我有點明白了,為什么東國人都有祖先崇拜。”
他明白啥了,或者自以為明白啥了?華真行也有些懵,悄聲問道:“風先生,那姓華有什么講究?”
風先生笑瞇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華胥乃風羲之祖,大家同根同源。”
這時候又有一個黑大個突然冒了出來,原來是夏爾恰好跑來找華真行,看見梅斯在清點柜臺上的酒,問清情況插了一句:“需要貼簽嗎?啪菟絲酒莊的瓶簽。可以告訴客人這是專供別利國王室的版本,市場上根本買不到,別處也見不到。”
難得他這幾句茵語講得還算標準,梅斯聽懂了,只見夏爾真的掏出來一摞酒瓶簽共有二十來張。華真行不太清楚這是什么東西,但他知道夏爾經營酒鋪,隨身帶著這種東西也算正常,所以也沒太在意。
梅斯明顯有些猶豫,但終究還是把這些瓶簽接過去了,看了半天之后說道:“幫我貼上!”
華真行和夏爾幫著將十八個瓶簽都貼好,剩下的瓶簽撕掉,又將酒都搬到了梅斯的車上。梅斯特意給了夏爾二十米金的小費,叮囑他此事不要再說。這其實是多慮了,就算夏爾說了,別人也不會信的。
梅斯走后,風先生將搪瓷缸往柜臺上一頓,扭頭沖楊特紅道:“你這里沒好茶了嗎,就給我泡這些老茶根?”
楊特紅:“中午喝酒吃肉,晚上還要吃肉喝酒,泡點老茶根正好去酒氣消食……你剛才端著這缸子茶,倒是挺能侃啊!”
風先生嘿嘿笑了兩聲道:“貴族范,跟誰裝呢?兩千多年前就玩剩下的東西,當年的柯夫子搞這些算祖宗了,而今天的柯夫子都不好意思再提了!”梅斯剛才說的話,后院中柯孟朝與墨尚同應該都能聽見。柯孟朝當時撇著嘴角笑而不語,墨尚同則板著臉似充耳不聞。
楊特紅:“人家說的是酒,你卻扯到了茶。”
風先生:“我不正好端著茶嗎?有什么就扯什么。假如侃喝酒,那就太欺負人了,先秦三代的酒我雖然沒喝過,但酒具我可見過,講究太豐富了!小華,你知道先秦酒器有多少種,哪些屬于常器、哪些屬于禮器,各有什么章程……
不知道啊?假如你不是搞這個專業的,這太正常了。假如有人能夠都搞明白了,相關專業就可以拿個學位了。我不講喝酒也是不想為難老楊,尊、卮、皿、鑒、斛、觥、甕、瓿、彝、斝、觚、卣、罍、盉、觶、角、爵、舟,你叫他怎么翻譯啊?”
這時柯夫子也從后面走進來道:“你說的這些酒器,如今都是遺跡和墓葬里的東西了。”
風先生收起笑容端起茶缸道:“是啊,早就是墓葬里的東西了,但今天還有人在捧著那一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兩千多年前就有人說過了也干過了,偏偏還有人聽不見也看不見。”
當天晚上的主菜就是紅燜肥腸,那瓶沒被買走的紅酒打開喝了,華真行也分到了一杯,感覺還是不錯的,就是有點不過癮。喝完了這瓶,桌上又換了茅臺。
至于賣出去的那十八瓶酒,克蒂婭公主第二天的晚宴用了,就按夏爾的建議做的介紹,眾賓客皆贊不絕口。晚宴結束之后,梅斯先生把所有的瓶子都銷毀了,不留任何證據……這些情況華真行都是聽楊老頭說的,也不知道楊老頭的消息怎會那么靈通。
這就是華真行半年前認識風先生的經過,他一邊走一講述,聽得丁奇呵呵直樂。故事講完了,兩人又重新回到了神隱之門。
血跡和爆炸的痕跡仍在,但夏爾好歹沒讓大頭幫的同伴曝尸荒野,遺體和能收拾起來的東西都帶走了。風吹塵揚,估計過不了多久現場痕跡就會徹底消失,再路過的人并不會意識到這里曾發生了什么。
丁奇說道:“他們走后并沒有人來過,這里平常也很少有人來吧?”
華真行:“幾乎沒有人來,在這個季節,就連放牧的都不會到這邊來。”說到這里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些吞吞吐吐地問道,“丁老師,那什么……我背包里的烤肉,是您拿的嗎?”
丁奇愣住了,扭頭看著他道:“什么烤肉?我倒是看見你躲在石頭縫里吃東西,但我干嘛拿你的烤肉?”說到這里又突然笑了,“哦,我明白了。這事不是我干的,應該是你家的長輩在開玩笑。”
華真行趕緊解釋道:“我當然不是認為丁老師您會做這種事,只是剛才被您嚇了一跳,以為一路跟著我的人只有您,看來還另有其人,您發現了嗎?”
丁奇:“我倒是沒有發現,看來那幾位前輩比我更高明。我一路都在觀察你,你很警覺,并不好靠近,只是刺殺得手之后才有些放松了。有人跟著你其實并不意外啊,要不然楊老前輩怎么通知我來這里找你?你恰好也要趕往神隱之門,所以我是順路。”
華真行確認了兩件事。其一就是干掉了金大頭之后自己還是大意了,以至于在凝神查看“系統”時放松了警惕。其二嘛,偷他烤肉的人果然就是楊老頭,其他人也不會這么頑皮。這時又聽丁奇道:“站到我身邊來!”
兩人已經來到巨大巖石間的通道盡頭,丁奇停下腳步左手似乎握住了什么東西,右手將長棍插在地上,伸手向面前一指,還做了一個劃圓的動作,同時笑著解釋道:“其實不用這么比劃的,但我習慣了,也是受風先生的影響。”
隨著他的指尖滑過空氣,面前就像開了一扇碩大的門,門框就是兩側的巨巖。假如不知此地原先的景觀,又有人事先“開”好了這扇門,站在這里幾乎不會發現什么破綻,甚至會以為對面就是這樣的風景。
“門”內的地形地貌竟和門外差不多,但有很多人工的痕跡。放眼遠方是一片山坡,層疊錯落分布著不少建筑,但給人感覺卻似一片破敗的遺跡。
近處只覺金光晃眼,兩側呈手臂張開狀的巖壁上有大幅的金色壁畫,再仔細看,那就是用黃金鑲嵌成的圖案。
從門中走進去是一個似祭壇狀的高臺,依著一片山壁的凹陷處而建。就在高臺上面對著門外的位置竟匍匐著一具骸骨,離兩人也只有幾步遠。
這具骸骨保持著跪拜的姿勢,頭骨已經滾落一旁,地上還有一頂鑲嵌著各色寶石的金冠。身上的衣服也已經朽壞,只剩下一些纖維織物的碎片,布料材質看上去很一般,應該就是用加工后的植物纖維編織成的,但依稀可辨的工藝很精細,且用金絲織嵌了大量的紋飾。
遺骸還佩戴了不少飾物,他的右手原先應該握著一根盡許長的短杖,雕刻得異常精美,似是某種動物的角制成。
丁奇居然開啟了傳說中的神隱之門,門內就是所謂的神之國度嗎?里面竟是這樣一幅情景,放眼看不到一個人影,面前卻跪伏著一具遺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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