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為田舍郎 第六百五十七章 宗親問斬
朝會不知不覺被顧青和宋根生掌握了主動。
當顧青最后一句話徹底震懾了那些不服氣的皇室宗親后,李亨知道今日的朝會已沒有必要繼續進行下去,否則皇家的威嚴會越丟越干凈。
“散朝!”李亨狠狠瞪了顧青和宋根生一眼,起身怒氣沖沖拂袖而去。
對李亨的反應,顧青似乎早在意料之中,淡淡地笑了笑,跟著朝臣走出太極殿。
朝臣們紛紛讓出一條寬闊的大道,顧青走出大殿后,眾人才敢遠遠跟在身后。
走出大殿,剛下了白玉石階,宦官魚朝恩一臉諂媚地躬著腰,攔住了顧青的去路。
“顧郡王,陛下相召,請郡王殿下承香殿見駕。”
顧青眼睛眨了眨,嘴角揚起一抹似嘲諷又似了然的微笑。
所以,怕朝堂上太丟人,打算私下解決么?
跟著魚朝恩走進承香殿,顧青在殿外除履解劍,入殿行禮。
李亨換了一身常服,坐在殿內面無表情地盯著顧青。
君臣之間的關系已經非常僵冷,就連維系表面的禮儀做出來也帶著幾分尷尬味道,彼此心里都清楚,你死我活的日期越來越近了。
“顧青,你究竟要做什么?”李亨冷冷問道。
顧青垂頭道:“臣只想為陛下蕩靖天下,除惡務盡而已。”
李亨怒道:“所以你便拿我皇室宗親開刀?爾意欲何為?”
顧青抬頭直視李亨的眼睛,緩緩道:“不存在拿誰開刀,陛下,宋府尹剛才拿出的鐵證全是真的,并無一絲一毫摻假。”
李亨冷笑道:“如今你權勢滔天,你說是真的,朕當然只好相信是真的,但是事涉宗親,永王縱有天大的罪,也應由宗正寺處置,顧青,你莫僭越了。”
誰知顧青卻緩緩搖頭,道:“永王之罪,罪大惡極,涉人命上百條,圈占強買農田,逼農戶為奴,此案已不是宗正寺能處置的了,宗正寺對宗親最大的處罰不過是貶為庶民,流放千里,但是永王之罪,必須以死平民憤。”
李亨大怒:“顧青,皇室之事,豈容你一外人插手!你的手伸得太長,不覺得過分么?”
“陛下,臣與永王無怨無仇,臣是為了李家的江山,陛下貴為天子,若連你都不珍惜自己的江山和民心,不怕淪為亡國之君嗎?”
這句話很不客氣,若有旁人在場,定會大罵顧青失臣禮,甚至意圖不軌。
但此刻殿內只有李亨和顧青二人,顧青剛說完,李亨只覺得眼前一黑,腦子里嗡嗡的半晌沒回過神,不敢置信地盯著顧青。
顧青的臉依然平靜如水,只是眼中充滿了堅定不移的光芒。
李亨胸中一股逆氣翻騰,深吸一口氣,忍住心頭暴怒,語氣陰沉地道:“顧青,你還是李唐的臣子嗎?你還忠于我李氏皇室嗎?”
顧青垂頭道:“臣當然是唐臣,臣只是在與陛下講道理……”
“朕不想聽什么道理,總之,永王或許有罪,但也輪不到外人來處置,否則我皇室顏面何存?顧青,你不要太過分。”
顧青冷冷道:“永王之罪已公示于朝堂,此時應已天下皆知,若不處置,皇室才是真的顏面何存,陛下不可自誤。”
李亨臉色鐵青,盯著顧青的眼睛,道:“你想除掉的是永王,還是整個李家皇室?永王只是一個開始吧?”
“臣怎敢對皇室動手,就事論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是自古的規矩,也是朝廷的法度。陛下若做不到公正,天下怎會有人服你?”
見顧青絲毫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李亨將身子往后一靠,神情疲憊地道:“君權勢微,朕連宗親的命都保不住,顧青,你若是朕,當何以為?”
顧青不客氣地道:“天子當納善諫,處事公平公正,天子應該具有很多能力,但至少不會為了包庇宗親而壞了祖宗留下的律法。”
李亨被顧青這頓隱晦的教訓氣得臉色發青,努力忍住怒氣道:“顧青,沒有人能一輩子得意的。”
顧青輕聲道:“謝陛下教訓,臣一定會謹言慎行,爭取多得意一時,輔佐陛下做個青史留名的明君,圣君。”
君臣不歡而散,李亨目送他走出殿門,眼中的怨毒之色越來越濃。
走出宮門,顧青的心情很平靜。
今日與李亨算是當面撕破臉了,但沒關系,各地藩鎮勤王之師還未到長安,今日臉皮撕得再破,明日再見時,李亨照樣還是會忍氣吞聲笑臉相迎。
帝王若連這點城府都沒有,二十多年的太子算是白當了,當年他爹逼他更狠,相比之下,顧青可謂慈眉善目了。
宮門外,韓介等親衛在等著他,見顧青出宮,韓介迎了上去,又命親衛將郡王府的馬車牽來。
顧青站在馬車前,忽然道:“韓介,派人告訴宋根生,京兆府滿城張貼永王罪狀,讓朝野市井臣民皆知永王之罪。”
韓介抱拳領命。
顧青又道:“另外,傳令城外大營,調動兩千兵馬入城,破永王府,查抄王府,清點家產,拿永王李璘入京兆府大獄,明日午時一刻問斬。”
韓介一驚,但不敢多問,馬上應命。
一個時辰后,兩千安西軍將士奉命入城,在長安臣民驚愕的目光注視下,將士們徑自來到永王府前,二話不說便破門而入,永王府內但凡女眷,管事,下人,丫鬟人等,皆被將士們拿下。
至于罪魁禍首永王李璘,根本來不及躲避便被將士們沖進后院,將他五花大綁送入京兆府大獄,直到永王被扔進滿是惡臭和跳蚤的牢房里,他仍不敢置信顧青真敢對他下手。
隨即永王勃然大怒,在牢房里大吵大鬧,要求面見天子,要求與顧青見面,諸多要求被獄卒拒絕,永王吵鬧過后,漸漸回過味來,然后神情浮上極度的驚恐。
從所謂的難民命案,到牽扯出名下農莊的種種不法,以及此刻被拿入大獄,永王終于發現這是一樁陰謀,顧青要辦的人根本不是什么王府管事,而是他這個皇室宗親。
顧青為了什么?
恐怕已不僅僅是為了他圈占的土地,顧青此舉有著更深的政治目的,他要拿永王立威,他要震懾皇室!
那么,顧青會不會殺他?
永王在滿是跳蚤臭蟲的大牢里慘笑不已。
皇室宗親說拿就拿下了,他敢將宗親入獄,而且入的不是宗正寺的大獄,而是京兆府的大獄,他敢抓宗親難道就不敢殺宗親么?
怎樣立威才算最有效,當然是殺人,殺一個在皇室中有分量的人。
永王的大小長短尺寸正合適,當初心疼名下土地,永王耍了個小聰明,只歸還了一半的土地,這個舉動無疑給未來埋下了殺身之禍。
顧青正愁沒有借口拿宗親開刀,永王卻主動送上了借口,世上還有比他更愚蠢的人么?
“來人,來人!獄卒何在?本王要見顧青!要見顧郡王!”永王瘋了似的在大牢里大吼。
獄卒很快就來了,神情冰冷,看他的眼神如同看著一個死人。
“求你遞一句話出去,本王定有重金酬謝……”永王此刻已沒有任何高高在上的宗親形象,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在獄卒面前苦苦哀求。
獄卒神情冷淡地道:“宋府尹有嚴令,殿下怕是遞不出任何話了。”
“求你告訴顧青,本王愿將名下所有土地和農莊別院雙手奉送給他,對了,王府庫房內尚有不少錢財珠玉異寶,也都送給他……”
獄卒搖頭:“來不及了,殿下入獄后,永王府已被安西軍查抄,你名下的土地,錢財,珠玉,全部被查沒。”
永王一呆,喃喃道:“何仇何怨,爾竟欲對我趕盡殺絕……”
獄卒看著神情絕望的永王,搖搖頭,道:“殿下今夜好生歇息吧,明日午時,殿下就要被問斬了……”
永王渾身一震,呆怔半晌才回過神來,凄厲地大吼道:“叫顧青來見我!本王不服!”
獄卒同情地瞥了他一眼,搖搖頭,嘆了口氣便離開了。
永王下獄,震驚朝野。
太極宮內,李亨勃然大怒,接連派出宦官宣旨召顧青入宮,旨意傳到顧青王府門前,宦官卻連王府大門都進不去。
王妃張懷玉派人傳出話來,今日朝會后郡王殿下偶感風寒,已然病倒了,很嚴重,只剩一口氣的那種,怕是無法遵旨入宮了。
借口太敷衍,比萬金油還可恨,偏偏卻拿這個借口無可奈何,古今多少帝王將相都在這個萬金油借口面前一敗涂地。
李亨既震怒又無奈,只好再派宦官去京兆府宣旨,嚴令府尹宋根生馬上釋放永王。
結果宦官仍然連京兆府的大門都進不去。
顧青仿佛早已預判到李亨的反應,調撥了一千余安西軍將士守在京兆府官衙前,宣旨的宦官被殺氣騰騰的將士們嚇得兩腿發軟,話都不敢多說立馬扭頭便走。
接連碰了一鼻子灰,皇權受到嚴重挑釁,李亨卻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在宮里暴跳如雷,指天大罵。
第二天午時,在兩千余安西軍將士的押送下,蓬頭垢面的永王被提出大牢,押赴西市,午時一刻,隨著監斬官扔下令箭,劊子手一刀揮落,永王的頭顱落地。
滿城臣民震驚萬分,看到京兆府四處張貼的永王罪狀后,百姓們無不拍手稱快,反而是朝堂的大臣們則一臉詭異莫測。
朝臣們很清楚,問斬永王的諭令根本不可能出自宮闈,而是顧青個人的決定。
這就有意思了,天子沒答應的事,顧青卻以非常強硬的姿態辦了,下手的對象還是皇室宗親,大唐自立國以來,除了宗親謀逆之罪外,還沒有因別的事情而被斬首的先例。
皇室宗親犯了再大的罪,最高的懲罰也不過是削去王爵,貶為庶民,流放千里,今日永王涉事被斬,顧青算是開了大唐歷史的先河。
斬了永王只是個開始,顧青用這種強硬的姿態深深地震懾了宗親和朝臣們,許多宗親藩王在自己的王府里破口大罵顧青,然而出了王府,宗親們卻戰戰兢兢話都不敢多說,朝臣們當日在金殿內親眼見識了顧青的威勢,連天子都拿他無可奈何,別人更不敢說什么。
倒是有幾個性格正直的御史凜然不懼,永王被斬后,幾名御史義憤填膺聯名上奏,參劾顧青擅專不法,臣權欺君,妄殺宗親而亂大唐律法云云。
參劾奏疏剛遞到御史臺,就被御史中丞壓下了。
御史中丞臉上笑瞇瞇,心里mmp,你們要死我不攔著,別特么拖累我。
親眼見識了這位顧郡王的強硬姿態,以及殺伐果斷的性格,你們還不知死活敢捋顧郡王的虎須,你們倒是青史留名了,我這個御史中丞給你們陪葬嗎?
再說顧青若是惡意構陷倒也罷了,昨日金殿上,京兆府尹細數永王罪狀,每條每款皆鐵證如山,永王犯了那么多命案,長安市井百姓對永王伏法正是拍手稱快之時,顧青這么處置雖說有擅權亂法的嫌疑,但他的處置也算公允,讓人根本挑不出錯處。
天子都拿這位郡王沒辦法,你們幾個御史特么想翻天不成?
幾位御史的參劾奏疏根本連小漣漪都沒翻起便迅速沉寂下去了。
永王伏法后,顧青召集三省六部堂官議事,在郡王府的前殿內,顧青與朝臣們商議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以尚書省為首,六部尚書響應,朝堂頒下了一道政令,名叫《宗親食邑戶籍土地清查令》,這道政令從尚書省出臺后,迅速被頒布各地州縣。
顧名思義,這道政令是要清查皇室宗親名下食邑的真實戶籍和土地了。
永王被殺的第二天,朝堂便馬上推出了這道政令,永王的死更給人一種耐人尋味的深意。
政令剛出尚書省,立馬就被長安城的諸多皇子公主們知曉了。
皇子公主們嚇得大驚失色,氣得在各自的王府里跳腳,然而他們連發脾氣宣泄的時間都沒有,罵到一半便馬上召集府里管事下人,將名下逾制的農戶,土地,別院農莊等,全部主動上交朝廷,并令府中幕賓門客馬上撰寫奏疏,自請逾制之罪。
長安城里數十位皇子公主和宗親這次非常配合,而且無比主動,認罪態度誠摯熱情,招完了還想招,只不過在自己的府里時,諸位宗親的情緒沒那么穩定。
事實上,永王被斬這件事給皇室宗親們的刺激比較大,有了永王這個反面教材,其余的宗親誰還敢跟顧青對著干?
更有意思的是,那道從尚書省發出來的政令根本沒過天子李亨的眼,顧青召集群臣商議過后,便拍板決定了,連向天子稟奏的形式過場都沒走,直接頒布天下。
這說明了什么?天子已無法庇護這些皇子公主了,顧青的權勢如今已公然駕凌于皇權之上。
在強大的權勢面前,身份高貴的皇子公主們也必須低頭,不低頭者,永王便是下場。
人與人之間的矛盾總是越積越深,而人與人的關系也會因為矛盾的積累而慢慢變得僵冷,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沖突,僵冷的關系發生了質的變化,變得不可調和,不共戴天。
永王的人頭落地,李亨便已清楚,他與顧青之間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李唐的皇權因為永王一案,而被打擊得支離破碎,再不除掉這個權臣,李亨便是第二個漢獻帝,下場甚至比漢獻帝更慘。
生死存亡,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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