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為田舍郎 第六百零八章 刀劍證道
顧青很少干這么不禮貌的事,前世在商場打滾,擅長的就是做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事業和人脈才有充足的發展。
但今日這一次例外,顧青突然不想講禮貌了。
回紇汗國五萬精騎南下,一個個歡天喜地載歌載舞,他們為何如此高興?原因大家都清楚,他們南下就是為了中原的財富和人口。
搶別人家的東西就是強盜,顧青怎么可能對強盜客氣?
顧公爺說讓等足一個時辰,那就是一個時辰,一刻一剎都不能少。
安西軍大營轅門外,回紇汗國葉護太子與百余親衛站在轅門外,靜靜地等候顧青召見,等了很久后,葉護太子漸漸覺得不對勁。
回紇與大唐向來交好,友好和睦的交情已經延續百年了,回紇的使臣來到大唐都是以國禮相待的,為何這次唐國的這位公爵竟如此怠慢于他?等了半個時辰了,人還在轅門外,無人出迎,無人招待,冷冰冰的態度像極了草原大漠冬天的北風。
葉護太子三十多歲,身材略矮而敦實,臉上一把亂糟糟的大胡子,穿著回紇汗國獨有的皮袍圓氈帽,服飾上搭配著各種金銀玉器,獨顯出不倫不類的豪奢氣質。
站在轅門外半個時辰后,葉護太子越來越不耐煩,眼中漸漸露出怒火,但他終究是回紇的太子,作為一國太子,該有的涵養還是有的,心中再憤怒他也咬著牙忍受。
旁邊一名親衛首領卻沒那么好的脾氣,等了這么久后,親衛首領約莫也品出味道了,壓抑著怒火走到葉護太子身邊,低聲道:“太子,唐人恐怕來意不善,讓咱們等了這么久,分明是倨傲慢待,太子是回紇汗國的儲君,豈能受此大辱?”
葉護太子笑了笑,道:“男人的心胸應該像草原上的天空一樣廣闊,唐國與回紇百年的交情,我受這點委屈不算什么,再等等。”
“太子,您是儲君,受辱已不是您一人的事,而是羞辱整個回紇汗國,請太子三思。”
葉護太子笑容漸冷:“我等應唐國天子之詔,率精騎南下,未入唐國國界便被唐軍阻攔于陰山之北,唐國到底是請咱們入境,還是不準咱們入境,前后矛盾的做法不能不搞清楚,再等等,今日一定要見到唐軍主帥,向他要個交代。”
親衛首領低聲道:“唐國如今正逢內亂,據說連朝廷內部也不太平,天子勢弱,權臣當道,最大的權臣便是大營里的那位唐軍主帥,他名叫顧青,曾是安西節度使,后來奉旨入關平叛,麾下將士頗為不凡,屢戰屢勝,叛軍就是被他的安西軍打得退回了河北……”
葉護太子微笑道:“安西節度使顧公爺的名頭,我在草原大漠也是如雷貫耳了,本來打算傾心結交,可瞧今日這架勢,人家似乎不想與我結交呀。”
親衛首領繼續道:“顧青此人,實虎狼之輩,太子還是莫與他結交為好。聽說如今唐國天子與顧青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尖銳,顧青倚仗手中兵權,對天子越來越不敬,今日安西軍在陰山之北攔截咱們回紇軍,恐怕是顧青與天子鬧翻了的結果,天子要做的事,顧青不答應,于是率兵相拒……”
葉護太子仍笑道:“顧青,不僅是虎狼之輩,而且聽說為人行事尤為霸道,外表文弱,卻是脾性剛烈,寧折不彎,今日倒是想見識一下這位名震天下的人物。”
迎著陰山腳下凜冽的寒風,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后,從大營轅門里才姍姍走出一名披甲武將,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也不行禮,只是生硬地道:“顧公爺有令,請回紇汗國葉護太子入營。”
葉護太子含笑道:“煩請將軍前面引路。”
眾人走入轅門,走了片刻還未到中軍,葉護太子的表情卻漸漸有些震驚了。
看到大營內安西軍將士操練列陣的軍容后,葉護太子悚然動容。都是領兵之人,一支軍隊是否能戰,戰力是高是低,不必非要在戰場上才能看得出,有經驗的將領僅僅看一眼操練陣列便知。
那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將士們在陣列中無形流露出來的氣勢便能說明一切。就像后世的新中國軍人閱兵方陣一樣,僅僅看他們在方陣中踢正步時千百人如同一人的整齊動作,全世界便都知道這支軍隊不好惹。
葉護太子的腳步越來越慢,良久,輕輕呼出一口氣,苦笑著用突厥語對親衛首領道:“安西軍……果真名不虛傳。”
親衛首領不服氣地道:“與我回紇精騎相比如何?”
葉護太子搖搖頭,沒說話。
沉默也是一種答案。
武將帶眾人來到中軍帥帳前,帥帳的門簾低垂,外面站著兩排親衛,仍如轅門外一樣,無人出來迎接。
葉護太子露出憤然之色,兩國邦交百年,各為友鄰,你們不迎出轅門外也就罷了,到了帥帳前也不出來迎接,就像對待麾下的一名偏將一樣召之即來,如此慢待友邦使臣,這已經算得上嚴重的外交事故了。
領路的武將上前一步,隔著門簾躬身恭敬地稟道:“顧公爺,回紇汗國葉護太子到。”
里面傳來冷淡的聲音:“請他進來。”
武將應是,單手掀開門簾,做出請進的動作。
葉護太子臉頰肌肉直抽,仰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吸了口氣。
禮節不重要,談的事情才重要,他努力說服自己不介意唐國人的冷漠態度。
忍住怒火,葉護太子面沉如水,獨自走入帥帳。
帥帳內,顧青披甲而坐,葉護太子進來后他也沒起身相迎,而是冷冷地注視著他,打量了一眼后,問道:“你便是回紇汗國的葉護太子?”
葉護太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做出了右手撫胸躬身的禮節,道:“回紇汗國葉護太子,見過唐國上將軍顧國公足下。”
顧青點點頭,開門見山道:“多余的廢話我不說了,五萬回紇軍從哪里來,回哪里去,不準越過陰山一步。”
葉護太子錯愕地看著他,半晌沒反應過來。
唐國是禮儀之邦,說話竟如此不客氣嗎?
“顧國公,我想兩軍之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葉護太子皺眉道:“我五萬回紇軍是奉你們唐國天子的詔書南下的,唐國內亂,叛軍未定,唐國需要借我五萬精兵助其平叛。”
顧青淡淡地道:“平叛是我大唐的內部事,不勞回紇汗國操心,太子殿下請率兵回去吧,此事是我大唐朝堂有了誤會,如今誤會解除,不需要借回紇軍平叛了。”
葉護太子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了,臉色漸冷盯著顧青道:“顧國公,唐國叫我們來,我們便來,讓我們走,我們就走,唐國豈能如此折辱回紇汗國?顧國公視兩國百年邦交如無物,你如何對唐國君臣交代?”
顧青仍舊神情不變,淡淡地道:“如何交代是我的事,兩國邦交百年,算是老朋友了,可朋友之間交之以義,拒之以利,肝膽相照才是真朋友。從來沒聽說過朋友來別人家做客還順搭著搶人搶東西的。”
葉護太子臉色微紅,冷冷道:“搶掠是我回紇汗國的傳統習俗,大軍所過之地,總歸要帶走點什么,否則如何安我部落牧民之軍心?而且,這也是回紇與唐國天子談妥的條件,天子都答應了,你憑什么反對?”
顧青冷笑道:“大唐非天子一人之大唐,天子與你們談的條件不作數,你們的傳統習俗更不被我們認同……”
壓低了聲音,顧青冷冷道:“我若率軍北上,直入狼居胥,不知太子殿下可否允許我搶掠你們回紇可汗大帳和牧民牛羊?”
葉護太子勃然大怒:“顧國公,你欺人太甚了!”
顧青毫不示弱地針鋒相對:“你率軍來搶我大唐財富,奪我大唐百姓人口,難不成我還應該對你客客氣氣相迎?太子殿下,欺人太甚的人是你。”
臉色迅速陰沉下來,顧青語若寒冰道:“太子殿下,請率軍速速退回草原大漠,大唐國境以陰山之北為界,若回紇軍敢入國境一步,我便視回紇為入寇,入寇者斬。”
葉護太子冷冷道:“回紇是應唐國天子之請而來,如此說來,唐國天子的詔命你敢違抗?”
顧青哂然笑道:“天子之命是為亂命,臣民可不遵。殿下不必拿大帽子壓我,我不怕。”
葉護太子沉默下來,顧青也不說話,眼神冰冷地看著他。
良久,葉護太子忽然笑了:“聽說安西軍天下無敵,唐國叛亂全靠安西軍之力將叛軍趕回了河北,此言確否?”
顧青也笑了,笑得分外燦爛:“口說無憑,眼見為實。要不……咱們兩軍碰一碰?”
葉護太子大笑道:“我倒真想碰一碰,‘天下無敵’的名頭,可不能胡亂自封呀,我回紇鐵騎縱橫草原,未遇敵手,也從來不敢自稱‘天下無敵’。”
顧青眨眨眼:“那么,我便恭送太子殿下出營,一個時辰后,你來進攻,我安西軍接著。以前的叛軍也不相信安西軍天下無敵,挨過揍后他們便信了。”
葉護太子深深看了顧青一眼,笑道:“甚好,既然爭不清楚是非曲直,便在戰場上見真章吧,草原上的真理是用刀劍來證明的。”
“真巧,安西軍中的真理也是這樣證明的。”
二人相視一笑,仿佛多年的至交好友,然而帥帳內頃刻間殺意彌漫,陰氣森森,笑意盎然的眼神交會,竟如金鐵相擊,隱含刀劍之氣。
“顧國公果然名不虛傳,今日領教了,告辭。”葉護太子起身就走。
顧青未起身,揚聲道:“韓介,送葉護太子殿下出營。”
走出大營轅門的那一剎,隆隆的鼓聲擂響,葉護太子腳步一頓,轉身看著這片不見首尾的營盤,嘴角的笑容漸漸消逝。
這一戰,必須要打。
并非意氣之爭,而是國本之爭。回紇汗國是游牧國,說是“汗國”,實際上是很多部落聯盟起來的國家,這個國家并不富裕,如今已入冬,草原上的冬天對游牧民族來說是一道鬼門關,他們迫切需要糧食和錢財來幫他們安然度過這個冬天。
唐國天子已經許諾了錢財和糧食,回紇汗國需要這筆財富,顧青如果反對,那么,葉護太子只能選擇開戰,無論如何,他們要拿到這筆財富,誰擋誰死。
“走,回去,整軍備戰!”葉護太子騎上馬,扔下這句話,然后策馬疾馳。
安西軍大營帥帳內,顧青披甲而立,他的面前眾將齊聚,靜靜地等著他發號施令。
“諸位,事態已不可挽回,一個時辰后,我軍將與回紇汗國交戰于陰山之北。”顧青淡淡地道。
眾將神情振奮,戰意盎然,沒有任何畏懼之色。
顧青站在沙盤前,凝視沙盤上的兩軍兵力部署,道:“廢話不多說了,此為國戰,既然開戰了,就不必對回紇客氣,結結實實把他們揍痛了,可保大唐北境數十年和平。”
指著沙盤的中心位置,顧青道:“孫九石何在?”
孫九石閃身出列,抱拳道:“末將在。”
顧青頭也不抬,道:“命你神射營為主力,列陣于兩軍對壘正中,還是按老規矩,三段式射擊,緩緩前行,以擊潰對方前陣為目標。回紇汗國騎兵頗為精銳,你們裝填彈藥和變換陣列的速度要比平時更快,做到不間斷射擊,才能有效狙擊敵軍于陣前兩百步外。”
“末將遵令。”
“常忠何在?”
“末將在。”
“你率兩萬騎兵壓住神射營的左右側翼,抵御敵軍從側翼破神射營的陣,一旦神射營打破敵軍正面的前陣,左右側翼便可直插而入,沖入敵陣中軍,徹底擊潰敵軍的陣列。”
“末將遵令。”
顧青又道:“馬璘何在?”
馬璘閃身出列:“末將在。”
“你率一萬騎兵為右軍,壓在神射營陣列之后。神射營若有危難,你率軍護侍,神射營擊破對方前陣,你配合常忠直插敵陣中軍。”
“末將遵令。”
軍令下達,眾將戰意凜凜,帥帳內陰風四起,一群殺才興奮地摩拳擦掌,仿佛地獄里爬出來的魔鬼,對人間的生靈蠢蠢欲動。
顧青眉目微抬,淡淡地道:“此戰,是給大唐父老子民一個交代,當兵可以為了吃糧,也可以為了領賞,但終究還是要維護國家尊嚴,抵御外侮,保護我們的子民,就這句話,諸位問問將士們,我們舍生忘死廝殺戰場,為了賞錢之外,不妨再多加一份信念。”
“諸位袍澤若臨老之時,能拍著胸脯對子孫說,我為這個國家戰斗過,為它流過血,拼過命,此生死而無憾。”顧青環視眾將,嘴角帶笑,緩緩道:“諸位想想,那時的自己,說這句話時該有多自豪,子孫看你們的眼神,將會是多么崇拜,諸位,莫負家國,家國必有厚報。”
“回去整頓兵馬,一個時辰后,開戰!”
北風呼號,山麓低昂。
陰山之北,萬馬齊喑。
一個時辰后,兩軍已列陣對峙,相距不過三里,遙遙相對。
安西軍陣內,神射營五千將士列于前陣,左右側翼分別是一萬騎兵,整支軍隊的陣型如同一只張開翅膀的大雁,靜靜地佇立在陰山腳下的寒風中。
對面的回紇騎兵列陣也頗有章法,騎兵最重要的作用是沖鋒,用最快速度和戰馬的沖力破壞敵人的陣型,回紇騎兵列出的陣型前窄后寬,像一支鋒利的錐子,錐尖遙遙正對著安西軍的前陣。
雙方近十萬人的對峙,戰場上卻鴉雀無聲,雙方將士相隔數里對視,默默地醞釀著殺氣。
顧青騎馬立于中軍帥旗下,冷眼看著對面的陣型,然后闔目養神,不知在想什么。
兩軍之間久久不見動靜,半晌之后,顧青睜開眼,道:“傳令擂鼓,準備進攻。”
韓介立馬轉身,揮舞手中的令旗。
隆隆的戰鼓聲擂響,急促的節奏令人心旌動蕩,催發著每位將士的熱血沸騰。
對面的回紇騎兵前陣也出現了短暫的不安,接著他們也吹起了號角。低沉嗚咽的牛角號在廣袤的草地上悠悠回蕩。
顧青半闔著眼,道:“傳令神射營,可以推進了,左右側翼跟著壓上去。”
片刻之后,列于前陣的孫九石猛地揮落了手中的令旗,嘶聲大吼道:“神射營,進!”
神射營剛邁動腳步的一剎那,對面的回紇騎兵也動了。
前陣催馬,戰馬剛開始時還是慢悠悠地踱步,最后越來越快,離安西軍尚有一里之地時,馬上的回紇騎兵們揮舞著游牧部落獨有的弧型彎刀,冷冽的刀刃在寒風里折射出幽幽的白光。
回紇中軍陣中,葉護太子長長地吸了口氣,然后默默嘆息。
箭已離弦,不由自己了,此戰是勝是負,他并無把握。
安西軍陣中,孫九石臉色漲紅,高高舉起令旗,嘶聲大吼。
“神射營,第一排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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