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為田舍郎 第五百八十六章敲打教訓
天子回都,不得不住在興慶宮。
興慶宮是以前李隆基的住所,按照“王不見王”的原則,李亨本來不應住在興慶宮,而應選擇太極宮或大明宮居住,將興慶宮留給即將回到長安的太上皇。
但叛軍當初占領長安后,對城內幾座宮殿的破壞甚大,太極宮和大明宮里值錢的東西被叛軍一掃而空,宮殿內很多建筑也被焚毀或推倒,里面破敗的景象實在不宜住人,李亨不得已只好暫住興慶宮,并命宮人打掃太極宮,在太上皇回到長安前,盡快搬到太極宮去。
進了興慶宮后,李亨罷朝三日,整頓宮中內務。
而李亨之下的第一權臣顧青,位于親仁坊的宅院也是門可羅雀,基本沒人上門拜訪。
如今的情勢很微妙,也很緊張。眼睛不瞎的朝臣們都看出來了,顧青手握權柄之重,天子對其忌憚之深,朝臣們都看在眼里,他們很清楚,天子與顧青之間的矛盾必然有爆發的一天。
在這個微妙又緊張的時刻,沒人選擇站隊,風險太高了。
顧青無所謂,門庭冷落也毫不介意。朝臣大多是趨利之輩,就算今日家門口被他們圍得人山人海,也不過是利益的驅使,這種人今天能站自己的隊,明天為了利益馬上就能翻臉,驅利之人不可收,一窩子小人聚集,搞得烏煙瘴氣,將來倒臺也快。
李亨忙著肅清宮闈,顧青卻在長安城外的安西軍大營里。
今日大營內的氣氛歡欣沸騰,隔著老遠便能聽到將士們排山倒海般的歡呼聲。
中軍校場上,安西軍將領們齊聚在校場邊,對著校場上指指點點,有人大笑,有人咬牙切齒,有人氣急敗壞咆哮。
校場中央煙塵滾滾,二十余人騎在馬上來回飛馳,飛揚的黃塵里,兩隊人馬正在爭奪廝殺。
不是演武,也不是對抗,兩隊人正在打馬球。
顧青也親自下場了,手里握著馬桿,控制著身下的戰馬與對方爭奪馬球,并將馬球打入對方的球洞。
馬球又稱“擊鞠”,早在漢代便盛行于軍隊宮廷,大才子曹植曾有詩曰“連騎擊鞠壤,巧捷推萬端”,天寶六載,馬球之盛更是朝野皆習,李隆基甚至下旨將馬球作為軍隊的日常訓練科目。
此刻球場上爭奪對抗很激烈。
顧青對馬球不是很熟,但前世多少也看過幾場球賽,雖然技術不過關,可他懂得球場上的布陣,什么“二三五”,什么“四四二”,一套騷操作下來,自己這方的隊伍攻守兼備,滴水不漏,居然讓他們連進了幾個球。
旁邊觀戰的將士們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大家對顧青佩服得五體投地。沒想到馬球居然如同戰場一般,排兵布陣如此重要,不愧是運籌帷幄的顧公爺,連馬球都如此優秀。
常忠和沈田站在校場邊,一邊興奮地高吼,一邊使勁鼓掌。
而對面與顧青對抗的是神射營將士,孫九石老臉快被丟光了,氣急敗壞地站在校場邊指著麾下將士跳腳大罵。
“公爺厲害!咱們以前打馬球,一窩蜂沖上去把球打進洞里完事,沒想到球場上居然還能如此布置,老沈你看,公爺帶的隊伍前面四人明顯是前鋒,中間四人是中軍陣,后方兩人是后軍壓陣,陣列排布有條不紊,有攻有守,這套法子根本就是咱們戰場上的布陣之法。”常忠拍著沈田的肩道。
沈田點頭:“公爺天縱奇才,今日又開眼了。孫九石輸慘了,聽說輸的一方要圍著校場跑圈,還要罰打掃校場,哈哈。”
常忠嘿嘿冷笑道:“孫九石那狗東西,潼關一戰后尾巴翹上天了,公爺今日特意挑了神射營對練,怕也是存了敲打他的心思。”
“確實應該敲打一下,神射營能屢立戰功,是因為公爺獨創的燧發槍厲害,不是神射營厲害,孫九石要是搞不清楚這一點,遲早挨軍棍的貨。”
隨著終場一聲鑼響,全軍再次歡呼。
顧青完勝,打得神射營灰頭土臉,這場球賽簡直是單方面的屠殺,場上的神射營將士都快跪了。
喘著粗氣下了馬,早已等候在旁的皇甫思思急忙遞上干凈的巾帕,顧青擦了擦滿頭的汗,又狠狠灌了幾口水。
“公爺真厲害,妾身都恨不得上場與您一同沖陣殺敵。”皇甫思思興奮地笑著,眼里滿是崇拜的小星星。
“下次再有馬球,你可以上場。女人打馬球也不是稀奇事,以前楊阿姐在宮里的時候就經常與宮人打馬球,聽說技術頗為精湛。”
皇甫思思興奮地笑道:“妾身去找楊阿姐,下次與她一同上場,還有萬春公主……”
說著皇甫思思小心地看了他一眼,顧青將擦過汗的巾帕蒙在她頭上,笑道:“耍什么鬼心眼?打馬球而已,叫誰都行,我與公主不過是理念不合,又不是老死不相往來,你試探個什么?”
皇甫思思嘻嘻一笑,道:“公爺若不反對,妾身可就真叫上公主了。”
“叫吧,”顧青無所謂地抹了把額頭,然后斜眼看著她:“皇甫姑娘今日收獲不小吧?”
皇甫思思頓時面露心虛之色,無辜地道:“什么收獲?妾身沒收獲呀。”
顧青嘿嘿冷笑:“我雖在場上打球,眼睛卻沒瞎,你鬼鬼祟祟在那些將領中游走,還用小本子記著什么。莫非你在當莊家收他們下注?直說吧,賺了多少?”
皇甫思思撅著小嘴兒道:“沒賺,還虧了。大家都只買公爺贏,結果公爺您真的贏了,妾身哪有錢可賺。”
“不要小看我這顆會賺錢的腦袋……我就不信你沒調整賠率,孫九石那方的賠率如果很高,難道沒人買?我麾下那幫殺才膽子都大得很,不可能沒人冒險。”
皇甫思思頓時破了功,搖著顧青的胳膊前后擺動撒嬌:“哎呀,妾身賺點辛苦錢而已啦,真的沒賺多少,頂多只能買公爺半夜……”
顧青愕然:“半夜?所以你賺了五千貫?”
隨即顧青猛地回神,咦?我何時對自己的身價明碼標價了?我的理想是成為大唐第一權臣,不是大唐第一鴨啊……
皇甫思思左右一掃,羞紅著臉湊到他耳邊輕聲道:“五千貫……不知公爺可愿給妾身打個對折呢?今夜……妾身在房里等你。”
顧青下意識道:“五千貫也有五千貫的玩法,給你做個半套如何……哎呀,算了算了,都老熟人了,全套就全套吧,價錢不要說出去,亂了市場價會被人投訴的。”
皇甫思思媚眼如絲,臉蛋早已泛起了暈紅,嬌俏地瞥了他一眼,留下一個今夜大戰三百回合的信號,最后悄然離去。
顧青站在原地,摸著下巴喃喃道:“五千貫……這幫殺才背地里撈了不少呀,我要不要成立個廉政公署?”
孫九石磨磨蹭蹭來到顧青身前,苦著臉道:“公爺球技蓋世,末將佩服。”
顧青斜眼瞥著他:“嘴里說著佩服,看你的模樣好像不大服氣?”
“服氣服氣,末將心服口服。”
“輸了就要認輸,挨打就要立正,不服氣咱們下次再來過,苦著個臉給誰看呢?”
孫九石忍不住道:“公爺厲害歸厲害,可您在場上也太……末將親眼見過好幾次公爺揮桿子把末將的部將打下馬來,仲裁還裝作看不見……”
顧青老臉一紅,然后眼睛一瞪:“沒錯,我手滑了,咋地?去衙門擊鼓鳴冤告我啊。”
孫九石肩膀一縮,陪笑道:“末將不敢,公爺確實厲害,您那排兵布陣之法也是實實在在的無敵。”
顧青哼了哼,指著他道:“知道為何我今日非要挑你們神射營打球嗎?”
“末將不知。”
顧青齜牙一笑:“神射營從你開始,到下面的將士,最近有點飄了,潼關一戰就你們神射營是功臣,別人都是廢物是吧?”
孫九石眼皮一跳,急忙道:“末將絕不敢有此念頭,末將和神射營將士們都是按公爺的軍令行事,就算大勝也是公爺部署精妙,神射營不敢居功。”
“回去給我好好反省,神射營雖是安西軍中的精銳,但我不希望看到你們漸漸成了一群驕縱之兵,這樣的兵將在戰場上是要吃大虧的,我這個主帥每逢戰事都是如履薄冰,生怕走錯一步,你們有何資格驕縱?”
孫九石嚇得汗如雨下,垂頭道:“公爺教訓得是,末將知錯了。”
“你們啊,兵種特殊,在戰場上端個搶扣個扳機就能輕松殺敵,慢慢有些狂妄了,以為兩軍交戰不過如此,你難道沒想過,再厲害的兵器也有缺陷,若是有朝一日敵人拼命突破了你們陣前兩百步,將你們的陣列沖破,那時你們怎么辦?”
“厲害固然厲害,一旦被破了陣,你們全營崩潰也在眨眼之間,這樣的神射營太脆弱,我一直不放心,”顧青看著面露慚色的孫九石,道:“今日起,除了苦練槍法,弓馬騎射刀戟都給我重新撿起來繼續練,有朝一日被敵人破了陣,我希望你們還有別的保命的本事。”
“是,末將遵令,回去后一定反省,并帶著袍澤們苦練本領。”
顧青沉吟片刻,又道:“明日起,神射營進駐大明宮,日后操練和起居都在大明宮內,大明宮與太極宮相鄰,離興慶宮也不遠,三大宮殿若有任何風吹草動,神射營隨時待命擊敵。”
孫九石一愣,眼睛眨了眨,似乎想到了什么。
顧青指了指他:“不要多想,我只是未雨綢繆,若沒有我的軍令,神射營嚴禁挑起事端,否則軍法無情。”
“是!”
軍營里待久了,顧青已習慣了軍營的日子,住在長安城自己的宅子里反而處處不適應。
三日后,李亨終于宣布開朝會了,宦官將消息分別告之長安城內的朝臣們,大家紛紛激動不已。
距離安祿山起兵造反已兩年,這兩年可謂是大唐自立國以來君臣最狼狽的兩年,不但都城被叛軍占領,就連君臣都被逼逃出國都,說是巡幸,實則是逃亡。
兩年以后,長安被收復,天子回到了熟悉的宮殿里,終于宣布開始朝會了。
君臣朝會,意味著大唐的權力中樞已恢復了正常的運轉,從此賦稅,河道,農桑,商賈等諸多朝政有了朝廷的參與和部署,大唐這座龐大的國家機器在荒廢了兩年后,終于慢慢轉動起來。
朝會前夜,有宦官登門,陪著諂媚的笑臉告訴顧青明日朝會的事,請顧公爺一定參與。
顧青含笑答應,客客氣氣將宦官送走。
今非昔比,當初的顧青在長安城時幾乎沒什么存在感,很少參加朝會,說白了那時的他沒有參與朝會的資格。
如今的顧青卻是連天子都忌憚的人物,他若不參加朝會,恐怕朝堂內不知會有多少人揣度驚疑,引起無數議論。
當夜顧青很早就睡下,睡了幾個時辰,天還沒亮便被皇甫思思叫醒,皇甫思思比他醒得早,顧青伸著懶腰剛坐起身,皇甫思思便服侍他穿上朝服,佩上紫金魚袋,腰間還給他掛了一柄鑲滿珠玉的儀刀。
走出臥房,丫鬟舉著燈籠早已等候多時,燈籠在前照路,顧青迷迷瞪瞪走出大門,大門外,韓介等親衛也披掛停當,靜靜地侍立在門外的空地上。
顧青上了馬,百名親衛簇擁著他走向興慶宮。
路上,韓介不安地道:“公爺,是否召神射營或陌刀營來侍駕?如今宮里的禁衛皆是朔方軍,若天子對公爺心懷歹意,咱們也應有所防備。”
顧青搖頭道:“天子沒那么蠢,長安城的防務都在安西軍掌握之中,他若敢在宮里對我下手,除非他這個皇帝不想當了,要與我同歸于盡。”
韓介還是不放心地道:“那么,末將請公爺允許我們親衛與您一同入宮,若有事變,多少有個照應……”
顧青笑道:“把心放回肚里,不會有事的,今日是我安西軍的大喜事,很多將領都會升官,哈哈。”
韓介扯了扯嘴角,道:“不知為何,末將如今總覺得朝廷封的官兒不值錢了,還不如公爺的賞錢。”
“韓介,過些日子,我也給你升個官兒,跟隨我多年,也該往上升一升了。”
“公爺,末將對升官無所謂,待在您身邊就好,親衛兄弟們跟末將的想法都一樣。”
興慶宮到了。
顧青下了馬,發現興慶宮門前無數朝臣早已等候在外,見顧青到來,朝臣們面面相覷,然后紛紛上前行禮寒暄。
顧青應付了幾句,正有些不耐煩,忽然聽到宮城的鐘鼓樓敲響了鐘聲,厚重的宮門打開,一名宦官走出來,倨傲地宣布朝會開始,諸臣工可入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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