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為田舍郎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設崩了
兩位掌柜對“人設”二字頗為新奇,雖說人設的定義不過是在外人面前兩副面孔,也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種事商人們干得輕車熟路。但這種舊瓶裝新酒的說法令兩位掌柜感到有趣。
“少郎君為何突然提起‘人設’的說法?以前在青城縣可沒見您如此謹慎。”
顧青嘆道:“青城縣能跟長安比嗎?長安臥虎藏龍之地,做人行事若太張狂,遲早會掉了腦袋。”
郝東來遲疑道:“可是……少郎君不是認識那么多大官嗎?他們可是您的靠山。”
“有靠山并不意味著做人便可猖狂了,猥瑣發育,慢慢強大,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最大靠山。”
“猥瑣發育……?”
“不想解釋,慢慢領會意思。”顧青頓了頓,又道:“左衛親府當差的大多是勛貴子弟,很多人不好惹,我覺得應該給自己加個老實人設……”
“就是在左衛扮個老實人?”
“沒錯,也算是本色演出,畢竟我在青城縣也是老實人。老實人雖然看起來窩囊,但至少不招人討厭,左衛任職期間,我便是老實人了,從此做個樸實無華且枯燥的小透明,小透明是不會與別人結仇的……”
兩位掌柜震驚了:“你在青城縣也是老實人?”
顧青正色道:“閉嘴,我是。”
一個人挨少了打,往往最后會變成杠精,需要物理作用才能糾正,眼前這兩位就是。
第二天一早,顧青穿戴好官服,進了左衛府。
首先去上次報到時認識的周倉曹那里轉一圈,聊了幾句閑話后,周倉曹將顧青帶到親府內堂東廂一間屋子里。
屋子是新打掃過的,里面的書柜和矮腳桌都是新的,案頭上的筆墨紙硯整整齊齊擺放著,顧青看了一眼表示很滿意。
周倉曹陪在旁邊,笑道:“原本給顧參軍安排的是前院的屋子辦差,昨日才知顧參軍竟然認識李郎將,哎,您怎么不早說,下官昨夜趕緊安排人將內院這間屋子清掃出來,內院比前院安靜多了,沒那么多嘈雜的人來人往,顧參軍在此辦差也能圖個清靜,不知顧參軍可還滿意,若不滿意的話,咱們再換一間便是。”
顧青笑道:“滿意,非常滿意,辛苦周倉曹了,明日若有閑暇,我想請周倉曹小聚對酌一番,算是向你道謝,還請周倉曹撥冗一聚。”
周倉曹興奮地道:“一定一定,不過還是由下官請顧參軍吧,哪有上官請下屬的道理。”
“無妨,我現在只有一個問題想請教……”
周倉曹急忙道:“您盡管問,下官知無不言。”
顧青沉吟半晌,緩緩道:“‘錄事參軍’究竟是干什么的?平時辦理什么差事?”
周倉曹驚呆了,你都報到上任了,到現在居然不知道自己該干嘛?你這官兒難道是充話費送的?
顧青也有些赧然,從青城縣出發到長安,長安又與各路人馬相識,顧青腦子里一直想的是如何在長安混下去,如何用義正嚴辭的方式拍皇帝和貴妃的馬屁,各種念頭各種主意,偏偏唯獨沒有想過“錄事參軍”這個官也是要做事的,直到此刻,別人給安排了辦公室,顧青才醒過神來,然后立馬問了自己三個非常嚴肅的哲學問題。
我是誰?
我在哪兒?
我該做什么?
是啊,當官要做事啊,這又不是封爵,難道整天頂個名頭無所事事嗎?
周倉曹無奈地道:“錄事參軍,掌眾曹文簿,糾舉左衛府內不法不禮事,監察府內諸官,有專疏大將軍之權。”
顧青消化了半天,才漸漸明白過意思:“也就是說,我這個錄事參軍其實并沒有多少事做,下面的倉曹,功曹等官員的文簿做成了,給我簽個字就行,其他就是監察本衛府內有沒有人干壞事,對不對?”
周倉曹笑道:“平日無戰事時自是如此,一旦有了戰事,大軍開拔,錄事參軍有向大將軍獻策之權,一旦獻策被大將軍采納,從而立了功,錄事參軍可就要升官啦。”
顧青恍然:“原來還兼任參謀長之職。”
一想到錄事參軍其實沒什么正經事,顧青不免有些高興。如此便空余了大量的時間出來,以后還可以經常翹班閑逛,或是幫兩位掌柜想主意掙錢。
李隆基封的這個官封得極妙,顧青此時終于對他有了幾分感激。
不過唯一的壞處是,錄事參軍還有監察不法的職權,而且可以直接上報左衛親府大將軍,這個職權可就有點惡心了,前世小學時,每個班都有這種喜歡告狀打小報告的人物,那些人的下場往往很慘,小小年紀便要飽受社會的毒打,一個月至少打四次。
對顧青來說沒關系,只要別太過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是,畢竟顧青沒忘記自己的人設,在左衛親府里,顧青就是個老實人,他這個老實人尺度很寬,除了不當接盤俠以外,別的都能接受。
“我明白了,周倉曹去忙吧,若有不懂的地方我再請教你。”
周倉曹連道不敢,笑著告辭。
坐在國家分配的辦公室里無所事事,顧青感到分外愜意。
脫了鞋襪,光著兩腳搭在矮腳桌上,雙臂枕頭望著房梁,一炷香時辰后,顧青便覺得有些無聊了。
他決定明日上差時帶點零食來吃,讓郝東來去東市上買幾本書,不要圣賢經義,要連環畫,最好是那種不太正經的連環畫,躲在辦公室里邊吃零食邊看不正經的書,人生夫復何求。
一個時辰后,顧青正打算去左衛府里四處閑逛一番,熟悉一下環境,忽然聽到外面一陣嘈雜聲,聲音越來越近,最后近到已在自己辦公室門外了。
顧青皺眉,他聞到了麻煩的味道。
“姓周的,你一個小小的倉曹,膽敢辱我!借了誰的膽子?”一道分外囂張的聲音道。
周倉曹的聲音可憐兮兮,顧青甚至能想象到他那張糾結成團的臉。
“盧公子,盧司階,下官錯了,給您賠罪,下官見您不常用這間屋子,空著怪可惜的,恰好本府錄事參軍到任,下官便給了錄事參軍,您看……”
“啊呸!錄事參軍是什么貨色,敢占本官的屋子,姓周的,你越活越回去了,不常用就給了別人么?屋子就算生塵落灰,那也是我的屋子,誰給你的膽子敢給外人?”
屋子里的顧青慢慢聽懂了。
自己的這間辦公室原本是別人的,只是別人不常用,周倉曹便自作主張給了自己。
說起來雙方都沒錯,該背鍋的是周倉曹,這家伙看著伶俐,其實有點缺心眼,這點小事都辦得如此馬虎。
顧青長呼一口氣。
大部分時候他是個講道理的人,占了人家的屋子就讓出來,先來后到的道理他還是懂的,尤其在長安左衛親府內,做事更要小心謹慎,為了這點小事與人結仇可不值得。
顧青起身走向門口,開門之前默念幾遍“我是老實人,我是老實人”……
嗯,冥冥之中感覺自己的人設愈發穩固,紋絲不動了。
然后顧青打開了門。
門口站著周倉曹和一個二十多歲年紀身披鎧甲的年輕人,年輕人一臉跋扈傲色,眼神分外陰沉,長相委實不討喜。
見顧青開門,兩人一愣,顧青朝這位年輕人拱了拱手,笑得很溫和:“對不住了,是我不對,事先不知是尊駕的屋子,鳩占鵲巢,萬分抱歉,我馬上讓出來,周倉曹,你再給我尋間屋子便是。”
年輕人打量了顧青一眼,發現顧青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神情有些不敢置信:“你是新來的錄事參軍?”
顧青笑道:“是,今日剛上任,還沒來得及拜會各位同僚袍澤,抱歉。”
年輕人冷冷道:“如今新來的這么不懂規矩了么?占別人的屋子之前難道不事先打聽一下屋子以前是誰的,就這么沒頭沒腦占了,不怕得罪人嗎?”
話很難聽,顧青臉上的笑容有些僵冷了,心中狂念“老實人大咒”,努力平復火氣。
“下次,下次一定不敢冒犯尊駕了,還未請教尊駕是……”
年輕人冷冷道:“左衛親府司階,盧承平。”
顧青不太懂“司階”是幾品官職,不過強龍不壓地頭蛇,初來乍到,忍字為先。
“原來是盧司階,久仰久仰。我這就騰出屋子,剛進去沒多久,屋子里都是干干凈凈的,您放心。”顧青非常有禮貌地笑道。
盧承平似乎看顧青很不順眼,或許是顧青那張不高興的臉終于受到了報應,也或許在長安的官衙里,無故占別人的辦公室是件很嚴重的事。
“我是正六品司階,你不過是正八品錄事參軍,下官見上官沒個禮數嗎?哪里冒出來的野雜碎,不知尊卑的東西……”
話沒說完,砰的一聲,盧承平忽然悶哼倒地,嘴角流出了一縷鮮血,地上還掉落了一顆門牙……
周倉曹一臉驚恐地看著顧青,渾身抖如篩糠。
顧青好奇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拳頭,越看越悲憤。
人設啊人設啊,一天都沒堅持下來,這就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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