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濟大明 第三十一章 年夜
他站在那里,昂首看著天空許久,最終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喚小籬尋來了木梯,由內而外的將這些墨跡未干的春聯一一貼上門去。
當陳憲站在臨街大門前的梯子上,正在陸小釵主仆二人小心的攙扶下貼著最后一道春聯時,就聽到爆竹聲中有人戲謔著走來。
“呦,我還以為這小子當真是臥病在床不能動彈呢!湘云你瞧瞧,他這爬上爬下的,便是活猴也不過如此了……”
陳憲回頭一看,卻是炮竹聲聲中鳳娘和湘云兩個人擰著肉食、禮品帶著笑意走來。
已是三十,環采樓也歇業休整,跑堂的小二們要回家團圓,待過了初二才會開門待客,如今樓中便只有以樓為家的十幾位千嬌百媚的清紅倌人以及鴇母宋金鳳了。
“鳳娘。”陸小釵急忙欠身行禮。
陳憲拍了拍剛剛貼好的春聯,在確定粘的牢靠以后,便從梯子上爬了下來,笑道:“這到我這來拜年可沒紅包啊!”
鳳娘佯作惱怒的呸了一聲,湘云卻面頰一紅,略微欠身盈盈行了一禮。
其實大明朝并不流行親自登門拜年,正如民間諺語所說“拜年不必進府門,送上名片抵見人。”,稍有身份的人家門口都掛著一個紅紙做成的紙袋,紙袋上寫著“接福”二字,如果想給這家拜年,那只需要讓仆人拿著名帖投進這“接福”袋中即可。
若是真的登門拜年,那多半就是親屬小輩給長輩拜年了,陳憲開了這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儼然是把鳳娘比作了后輩,自然會讓她下不來臺了。
陸小釵悄悄的剜了一眼陳憲,便嫣然笑著迎著鳳娘和湘云走進了府內。
二人進了院內,見到陳憲寫的那些對聯,湘云捂嘴驚嘆:“陳公子當真是才華橫溢。”
陳憲本就對于自己適才的操作頗為滿意,此刻又被湘云夸贊,便憋不住笑喜形于色的說道:“哪里哪里,都是我信口拈來,嘿嘿。”
他哪里有半分謙虛之意,湘云只得莞爾笑了笑,卻也不知道如何回應他了。
其實陳憲這楹聯中如“人間公道問誰主”這種句子,本就有些挑釁官府的意思,好在鳳娘和湘云都是久在江湖的青樓中人,見慣了人間百態,此刻看陳憲掛出來的這幾句,竟然生出認同之感。
幾人進了屋內,三句話沒說,陳憲就愕然叫起來:“什么!你們要在我這兒過年?”
并不是不歡迎鳳娘和湘云來過年,但是……鳳娘剛才的意思,竟是要讓環采樓的留守女眷們盡數過來!陳憲先是一懵,繼而心中暗道:把我這當什么地方了!環采分樓嗎!
“是啊!”鳳娘一挑眉毛,表情挑釁,說話間卻好似幫了陳憲的大忙:“你可知你這新居,定要有人氣才能紅火。”
“若是只有你一個人,豈不是凄凄慘慘?”
“等等!”陳憲一抬手,打斷了鳳娘的話,說道:“小釵不是在?況且我這又不是新居,本就是我的宅子!”
“哼!”宋金鳳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你沒為她梳攏之前,憑什么讓她留在你這里!”
“我!”陳憲被她這句話噎的一愣,繼而惱火道:“我至今還未能給小釵梳攏,可不就是因為有個老妖婆從中作梗!”
“你這個該死的窮酸秀才!說誰老妖婆!”
“哼,我只是說有個老妖婆從中作梗,你非得對號入座,我又有什么法子……”
一時間,正屋中便熱鬧了起來。
其實關于鳳娘的說法,也確實有這種習俗,陳憲經過和她這么一番爭執斗嘴,突然也發現了這個問題——自己這么大的宅邸,竟然連一個仆人都沒有,遂暗自決定,待過了初二便讓小籬幫忙去尋幾個仆人來。
陳憲想都沒有想過,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除夕之夜,竟然會是這樣度過的。
鶯歌燕舞,婷婷裊裊的女子將他圍在中央,這些常年混跡于青樓的女子,各有所長。
有工于書畫的清倌兒提筆款款畫下雪中紅梅,有工于舞技的淸倌兒換上長袖舞袍翩然而舞,更有如漱泉的這種紅倌兒喝起酒來也讓陳憲望塵莫及……
一時間這個位于杭州府錢塘縣的小小宅院中花團錦簇,載歌載舞,熱鬧非凡。
此時陳憲被漱泉和鳳娘灌的頭暈腦脹,他本就不勝酒力,再加上身體正在恢復,剛剛喝了幾盅,就覺得頭有些發疼,室內又因為燒著炭盆以及暖管而愈發讓人覺得悶燥,他便揉了揉腦袋,走出了門去。
院中本來早上就已經覆滿了白雪,經過了一天時間,早就被踏作了一塊塊的黑泥,好在天氣一時也沒有轉晴的意思,想來后半夜還是要下雪的。
墻邊前些天新栽種的梅花,已經在雪中盛開了,顏色并不似想象中的殷紅,卻更顯清雅。
女子款步出來,她欠身行了一禮,聲音清麗的喚道:“陳公子。”
“哦!”陳憲轉過身來,笑道:“湘云姑娘也覺得屋內太悶嗎?我這暖管似乎功不可沒啊!”
南方的冬天雖然并不像北方那樣寒風凌冽,卻是一種從骨子里溢出的濕冷,陳憲斷然不愿意受這種罪,好這個年代雖然冶煉技術遠不如六百年后,但是打造出包鐵棍用的那種鐵皮還是沒什么問題的,他就花了數十輛銀子讓鐵匠打造了環繞屋中的暖管,管道之下置一暖盆,就可以讓熱量隨著管道環繞在屋中。
湘云甜甜的笑了起來,說道:“湘云是想當面謝過陳公子所贈的那篇詞。”
陳憲揚了揚眉毛,笑道:“舉手之勞,姑娘又何必客氣。”
湘云聽了陳憲的話,卻低頭看向滿地的殘雪,神色間竟有了些哀怨,沒有她一直以來所表現出的那種甜美、外向,她輕輕的開口說道:“奴家這一生便像是這白雪一般,生來潔凈晶瑩,卻隨著跌落在地而墮入風塵……”
說到這里,她若有若無的嘆了口氣:“最終又被肆意踐踏,化作任誰也不愿意去多看一眼的黑泥。”
陳憲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哀傷不似作偽,心中便明白這女子是念及自己的身世,而自艾自憐了起來。
他想了想,卻不知道如何去勸說,更怕引火燒身,便只能沖她寬慰的點了點頭,悻悻然的轉身向屋內走去。
湘云被扔在原處,也不見她氣惱,只是默默的看向陳憲離開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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