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當地劃一片地方給疍民居住,很多疍民可能還有顧慮。因為當地人根深蒂固的思想,已經演變成骨子里的歧視。
可要是在湄公省,雖然聽著遠了點,可也不算特別遠。他們有時出海打漁運輸,走個三五日也是平常。那里沒人知道他們是疍民,也就沒人歧視篾視。
“李大人。”清脆的女聲響起,一個年輕女子躲在人群里開口問道:“敢問那湄公省可穩定太平?”
李國助看了一眼,并沒有找到說話人,但還是開口解說道:“湄公省不僅數千明軍,還有大明水師駐守,更有移民數萬,你說算不算穩定太平?”
“占城稻都聽說過吧?”李國助轉開目光,掃視著眾人,說道:“在湄公省可一年三熟,你們想想,那糧食會有多少?若不耕種,你們還能操持舊業。打漁運輸歸來,住在岸上的大房子里,豈不勝似窩在船上,睡個覺連腿都伸不直?”
官差看了看那大箱子白花花的銀元,殷勤地上前幫著動員,“李大人只在此地呆兩天,便會去他地繼續招募。你們若不抓住機會,可別后悔呀!”
李國助向著官差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要是真的,還真是個好機會。”年輕女子期盼地望向爺爺,“爺爺,咱們上岸耕種吧,那水上營生太危險了。”
老者看著孫女充滿期盼的眼神,不由得心中一軟,這孩子命苦,父母出海遇難,他這把老骨頭還能在水上漂泊幾年?
李國助解說完畢,也不著急再催,只告訴眾人抓緊時間考慮,然后去他住處報名。只有兩天時間,過期不候。
對于皇帝給予李家,或是給予海商總會的恩典。李國助是贊同義父的想法,良機不可錯過,一定要全力以赴。
按照皇帝所定的標準,你動員兩千移民去湄公省,便給你七品縣令的官職;如果人數達到五千,給個知府也不含糊。
這好象有點扯旗拉兵的意思,拉到多少人,就給你多大的官兒。
盡管是在海外的湄公省任職,可也足夠讓很多人為之眼紅心動了。只不過,這恩典只給了海商總會。
這好象有點買官賣官的嫌疑,萬歲就這么急切地想開發湄公省,連名聲都不顧及了?
李國助搖了搖頭,甩開這些念頭,腳步卻愈發輕快起來。
海外擴張,光是動用國家力量,顯然是不夠的。或者說,現在國家恐怕還沒有那么充裕的財力。
而皇帝給予海商總會特殊的政策,難道只是局限于一個湄公省?
沒有人知道,皇帝已經把目光放到了海外,放到了那么廣闊而人煙稀少的南洋地區。
往湄公省募民給官只是一個試點,以后的海外之地,不管是海商,還是權貴富豪,你能帶人去占了,封侯賜官也是平常。
大明的擴張,不僅是要依靠國家軍隊的力量,還有所有的大明人。只要你有雄心壯志,只要你敢于海外開拓,那國家就給你支持。
皇帝想到的是海外游子建立蘭芳共和國的例子,赤子之心可昭日月,卻得不到短視愚蠢帝王的認可和接收,最后在孤立無援中被西方殖民者滅亡。
局限于固有的土地,不思進取,難道不知道子民會越來越多,看不到土地兼并的嚴重?
用我們的劍為我們的犁爭得更多的土地,這是某位歷史名人說的,皇帝深以為然。
而現在這個世界,土地都可稱之為無主的。誰拳頭大,誰搶到手里并能護得牢固,那就是誰的。
乾清宮的偏殿內,巨大的沙盤正在修造,差不多是將地球儀鋪開展平,將呈現出整個世界。
都是朕的,都是大明的。皇帝時常來到這里,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雄心萬丈地注視著,時時刻刻地提醒著自己。
要說沒人理解皇帝的宏圖大志,也是不準確的。比如李旦和顏思齊,就在皇帝的秘密授意下,制定了日后發展的大計劃。
“學林阿鳳?!”顏思齊瞪大了眼睛,“那可是朝廷叛逆。”
李旦的眼珠差點翻到腦后,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頓,說道:“老顏,你聽我把話說完。別胡說八道,這可是要掉腦袋的。”
哦,顏思齊四下看了看,見沒有旁人,才放下心,大眼珠子盯著李旦。
李旦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順了順氣,才緩緩說道:“萬歲欲向南洋開疆拓土,這已經基本可以確定。只是遼東未平,還不能抽出全力。但萬歲鼓勵大明子民向海外移民,這你也清楚吧?”
“清楚,明白。”顏思齊點了點頭,說道:“湄公省不就是嘛,你不是派人四處招募,要給李國助爭個實官?”
“湄公省只是個開始。”李旦擺了擺手,說道:“南洋地域千里,很多都是荒涼無主之地。若是普通人移民海外,那自是要白手起家,獨自苦熬打拼。咱們呢——”
顏思齊眨巴眨巴眼睛,若有所悟,說道:“咱們就不一樣了,幾百條船,幾千人還是能組織起來的。到了荒涼無主之地,那咱們就是老大。”
“什么老大,又胡說。”李旦瞪了顏思齊一眼,說道:“咱們學林阿鳳占地開拓,不學他占地稱王。咱們要請朝廷接收管理,封官賜爵;要效忠萬歲,要赤子之心可昭日月。”
顏思齊撓了撓頭,嘿然笑道:“明白,全明白了。封官賜爵,可比這民爵強多了。”
李旦笑了笑,說道:“沒有朝廷支持,就是林阿鳳的下場。”
林阿鳳,又名林鳳,先參加海上綠林泰老翁隊伍,后又繼承了老翁的海上事業,打敗另一個大海盜林道乾成為了海上的霸主,極盛時有艦船三百余艘,人員四萬以上。
林鳳雖然船多人多,但命不好,趕上了戚爺爺正橫掃倭寇。與戚爺一戰,林鳳船隊大損,僥幸從戚爺爺的刀下撿回一條命。
萬歷二年,林鳳帶著戰艦六十二艘,五千五百余人,揚帆起航到達呂宋邊界,攻占密雁,打得西班牙人無力招架。
隨后,林鳳直逼馬尼拉,奮力進攻,雖打到了總督府,但因船上顛簸太久,體力不只,只得暫時放棄了進攻總督府。
休息兩天后,林鳳再次進攻,依然沒能占領馬尼拉。兩次失利,林鳳帶著人乘船退到玳瑁港,在班詩蘭建立都城,自立為王,國號“漢”。
西班牙人無力消滅林鳳,便請明朝出兵。明朝得知林鳳在國外開國稱帝,便派精兵圍剿林鳳。
林鳳遭到明朝和西班牙人的夾擊下落敗,帶著船和人從玳瑁港突圍,他的一些部屬向明朝投降,林鳳最終消失在海上,無人知其下落。
顏思齊對李旦所說深以為然,海商船隊再大,人員再多,得不到朝廷的支持和承認,在海外拓地也將是孤立無援,難以長期堅持,并抵抗那些西夷和土著的侵襲。
“你是不是還想著報呂宋之仇?”顏思齊挑了下眉毛,說道:“小佛朗機人不好打,得朝廷水師才行。”
李旦垂下眼簾,淡淡地說道:“我知道。但你以為小佛朗機人還能猖狂幾時?萬歲命咱們搜集打探南洋的消息和情報,所圖只是一個湄公省?”
顏思齊想了想,頜首道:“萬歲所思所想,雖然非咱們所能揣測,但你說的很有道理。說吧,看好哪里了,算某一份。”
李旦抿嘴笑道:“婆羅,也叫渤泥。那里土地肥沃,可耕可牧,當地蘇丹和土族勢力弱小,真真是個好地方。”
顏思齊點了點頭,說道:“先上奏萬歲,得到允許,再干如何?”
“自當如此。”李旦撫著頜下胡須,說道:“此等大事,怎敢妄自行事?某早就上書萬歲,估計也送到京師了。”
“皇爺,教坊司的樂戶在宮外跪拜叩頭,痛哭流涕,感謝萬歲豁籍之恩呢!”王體乾抱著奏疏進殿,諂笑著向皇帝稟告。
皇帝笑了笑,說道:“派個宮人讓他(她)們離去,好好過日子吧!”
豁賤為良,從京師開始,也算是給各地打個樣兒。
教坊司摘了牌子,雖然成為歷史,但還允許她們暫時居住,直到找到歸處。而且,按照在教坊司的年頭兒,比照宮女例發放全部工資。
如果想改業,可以去織造工坊,也可以自謀出路。
同時,皇帝還讓徐姬牽頭,組織一個歌舞團,負責管理宮廷俗樂的教習和演出事宜。
雖然還是歌舞娛人,但已不是樂籍賤民。性質已經完全不同,且是去留自便。
畢竟,很多教坊司的人不會別的技藝,從小學的就是吹拉彈唱,強行驅趕進社會,可能要乞討,甚至會餓死。
既然教坊司已經不存在了,那演出就不單是為官員和皇家。皇帝也將這層意思說明,允許歌舞團在外表演,收取報酬。
其實這也是個過渡,等到歌舞團能夠自食其力,皇帝也不準備再養著他們了。
從節約資金的角度看,之前放歸了大量宮女,現在又廢除了教坊司,確實省去了皇家的不少花費。
北京有東西二院,南京有十四樓,教坊司的廢除,樂戶的豁賤為良,確實是一件大事。對教坊司的人來說,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誰想頂著賤民的標簽,誰想承受別人的歧視侮辱,誰不想堂堂正正地做人?誰不想后代有出息,能讀書識字,甚至能科舉作官?
現在,削籍改良,就全部解決了。盡管傳統觀念還在,歧視還會有。可在法律上,已與良民一樣。
皇帝故作矜持,但心里卻十分喜悅。
一道圣旨,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善政善行,讓百姓為之涕下,為之感恩戴德。
隨手拿過奏疏,翻閱著,并沒有什么緊急的事情。遼東軍報是隨時送來的,皇帝有些心急。
咦?皇帝看到了顏色不同的題本,這是商會上書的標志。顯然,他對此的興致相當高,伸手取過,翻閱起來。
王體乾看著皇爺的臉色,漸漸綻出笑容,顯然十分滿意。
到底是經歷豐富,飄泊于海上生涯的,這個李旦還真是猜到了朕的心思。
朱由校放下題本,手指輕輕叩擊著龍椅扶手,思索著如何答復。
盡管遼東未平,但如同豁免賤民一樣,皇帝并不準備再等下去,而是逐漸把計劃中的政策措施頒布施行。
在南洋的擴張就是其中之一,湄公省的加緊開發,只是計劃的一部分。
當然,鑒于水師的力量還不是特別強大,皇帝也不準備與西夷開戰,借助于民間力量先在南洋布局,應該是不錯的選擇。
想想蘭芳共和國,在歷史上還應該是幾十年、上百年之后的事情吧!那個時候都行,現在西夷的力量還沒那么強大,就更沒問題了。
皇帝沉吟了半晌,提筆給李旦寫回復。
借鑒于蘭芳共和國的經驗,以及西夷的套路,皇帝寫下了“公司”這兩個字。
在后世,公司的定義是確定的,就是商業性質。但在當時,卻是含有政治色彩的團體組織。
西夷有東印度公司,大明也有“南華”公司,意思是“南洋的華人”。
按照李旦所描述,在南洋有不少華人謀生。因華人擅長經商,不少從事貿易的都受到當地酋長的敬重。
不光要得到敬重,還要有自己的武裝力量。皇帝知道西夷對于南洋土著的侵襲,給當地蘇丹和酋長也造成了威脅。
歷史上的蘭芳共和國,便是因此從一個貿易團體,逐漸成為擁有武裝的政治勢力。
皇帝據此給李旦提供了些建議,讓他先派人扎根,團結當地的華人,再從內地招募擴充。
至于武器,皇帝答應賣給李旦一部分明軍的制式裝備。
但他也提醒李旦,不要太早露出獠牙,引起土著和西夷的警惕,明軍水師或許要在兩三年后才會擁有稱霸南洋的實力。
為了平遼,為了平叛,皇帝把大部分的資源都占用了。水師得到的并不多,發展的速度也受到了制約。
沒有辦法,皇帝面臨的不僅是敵人,還有天災,他必須進行統籌規劃,分清輕重緩急,一個一個地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