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初獵人 0071. 黑礁鎮
海洋令我感到焦慮,即使只是不大看得到邊緣的湖泊。
這種毫無根據的不安讓我有著最純粹的戰栗,只有在這種情形下我才能體會到旁人的重要性,如果只身一人乘著小船在那幽暗的表面上……
我不敢想象。
直到最近我才明白這種恐懼的根源,如果是清澈見底的淺海,我反而會感到異樣的美感,關于那些多色的珊瑚以及寧靜的沙石。
所以,唯一令我毛骨悚然的要素是,渾濁的液體。
這就是我害怕的源泉,而且必須是大面積敞開式的渾濁液體,如果是被裝在瓶子里帶有色素的飲品,那根本就沒有什么好怕的。
而那些污穢不堪的渾濁之物,無論是下水道漂浮的五彩油污,或是食堂后廚餿水的黃紅之液,就連在冰箱里冷凍過后的蛋湯,都會令我感到莫名的惡心和不安。
渾濁液體,我確定了我不是有著深海恐懼癥,我只是不能透過它渾濁幽暗的外殼,看清它的內里,究竟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無論是哪種,都會讓我陷入下意識的反胃和抵觸。
這也是我離開家鄉的原因之一,因為我討厭大海,渴望內陸。
這屹立在大洋邊緣,與世隔絕,只能通過一條五六公里深的隧道進入的,黑礁鎮。
除了隧道之外,還可以翻越那幾座大山回歸文明社會。但如果不是經驗老道的獵戶,我不建議那么做,那不是看過幾本荒野求生的書籍就能搞定的,在我小的時候,有兩次聽到過小孩去山上玩的時候失蹤,就連遺骸也沒能找到,甚至是一些大人。
而現在我不得不回來了,因為叔父在信里提到我的父親失蹤了,兩天前我聽到這個消息時,立馬拋下工作向這邊趕來,即使厭惡大海,但這絕對比不過至親的安全。
除此之外我還收到一張相片,有時我想著要是能有清晰的彩色照片就好了,可照片只有黑白的,那是磚石堆砌的尖頂建筑,在三樓的窗戶,能從白色的窗簾下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可以看到那趴在窗臺邊沿的枯瘦手指,但他的頭顱卻有些變形,看不到五官,只露了半張臉出來,相片中高亮的眼珠子,像是在反光。
這已經接近靈異照片的程度,我下意識的感到害怕,叔父說這是我曾祖父的房子,在一個島上,父親正是因為看到這張相片瘋了一樣,說有人把家里的房子占了,就急忙的出海,然而已經大半個月沒有音訊,叔父去島上時也沒找到父親,人間蒸發了一樣的。
這是我頭一次聽說,原來我甚至不是黑礁鎮的本地人,而是來自某個小島上,頓時有種天塌下來般的感覺,我不知道長輩為什么要向我隱瞞,再如何也不至于在這么多年的時間里絕口不提,我難以想象這其中到底包含怎樣無可奉告的動機。
我開車駕駛在隧道之中,引擎在密布空間的回響刺激得我更加煩躁,來往的車輛極少,偶爾能看到一兩輛載著海鮮的皮卡車,那種腥臭的魚味兒令我搖上車窗。
“你從沒帶我來過你的家。”
副駕駛上的金發女郎是我的妻子,而我早已忘記了當初是用什么花招才把她拿下。
或許是對父親的關注超過了一切,我一路上都對她很冷淡,所有的對話也是在敷衍,她是典型的大城市里的姑娘,沒有來過這種海邊城鎮,即使是沿路重復的單調風景也讓她好奇的打量著。
“這條隧道好深,你小時候就有嗎?”
即使她的口吻溫柔無比,但現在顯然不是關注那些無意義事情的時候,我差點要吼出來,但最終只是讓她別再煩我了,因為她非要跟著我來,希望她能幫上什么忙,但誰都心知肚明,她幫不上什么忙,頂多能在精神上給我些許支持。
一路上再也沒有說過其他話,冷靜下來后我想為自己的無禮道歉,但最后還是沒這樣做,已經能看到隧道盡頭的光芒了。
我知道,我不得不重新面對童年的陰影,大海只是其中一個,更多的是這里未開化的野蠻,那些為了漁汛而進行的祭祀儀式,就連小鎮的治安官也參與其中。
我只去看過一次,因為每次進行祭祀的時候,父親都會把我鎖在家里,把窗戶也全部封上,但小孩越是讓他不做什么,他就偏要去,這樣只會助長好奇心。
直到一次祭祀的時候,我偷溜出去,到了那塊趴在岸上大得可怕的礁石附近,躲在灌木叢后,看到了那駭人的一幕,古怪面具以及怪異的頭飾,儀式臺下放著血盆,一個生物被架起來倒吊著割喉放血,我不確定那是不是一只猴子,太遠了看不清,我希望那是只猴子,無比的希望。
那段時間耳邊全是祭祀咒語的幻聽,我大病了一場,發著高燒,連續做噩夢,
這是我將近三十年來自始至終堵在心里的,揮之不去的一片陰霾。
我開出了隧道,雖然熟悉的海風咸味喚醒了我記憶深處的時光,但已經不認識路了,出乎意料的是,這里模樣大變,我已經不能根據童年的記憶來辨別方位,每棟色彩鮮艷的建筑都漂亮得像是童話故事,靛青或酡紅的油漆都帶著活潑。
“你不是說這里一直是個沒意思的小漁村么,怎么和旅游景點一樣?”
看見我妻子英格麗的神情,很明顯被錯愕到了,我又何嘗不是一樣。
我甚至找不到我小時候的住所,不僅是建筑,就連街道也變化極大,標識路牌上的街名全都是陌生的字符,鎮廣場也被遷到了其他地方去,這完完全全就是一個陌生的城鎮。
在問了好幾個行人后,才得知我的叔父正在吉爾曼酒館里喝酒。
這里很少會有外地人來,甚至可以說極其稀罕,其中兩個人辨認出了我是德薩雷斯家的孩子,我也感嘆他們驚人的辨認能力,盡管我已經忘記了他們是誰,該怎么稱呼,只記得小時候見過,盡管他們臉上添了太多皺紋。
但唯一令我不快的是,是他們打量外地人的目光,顯然的是,英格麗和本地的女人完全不同,從她手上看不到任何本地婦女黑厚粗糙的繭,只有著溫室里的細膩光滑,再說,這里沒有任何婦女會把頭發盤得那么精致。
倒不是說這種目光很冒犯,只是像看到珍惜動物一樣,多多少少令人感到不適。
我鎖上車以后,抓住英格麗的手,按照大概方向,拐過幾個不熟悉的巷道轉角,朝著鎮上的吉爾曼酒館走去。
幾分鐘后。
看到那老舊的魚尾風向標時,知道我沒找錯地方,同樣也是翻新了一下,但沒有刷鮮艷的油漆,古早時期留下的木作平層建筑。
還沒進酒館,我就已經聽到了叔父的聲音,大聲嚷嚷著像是在發酒瘋。
然而聽著他嘴里的胡話,我只覺得背脊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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