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俗人 第1395章 終成惡龍
“這是什么妄語?”
金殿之上,年輕的皇帝對著幾位接連出班彈劾秦瑯擅政專權的大臣,憤怒的站起來,拿手指指著他們大聲喝斥。
“一群妄人,竟敢誣陷國家元輔,離間君相。來人,拖出去,端門前直接杖斃!”
龍顏大怒。
自被擁立以來,年輕的皇帝給滿朝臣子們的印象,那都是溫文爾雅,對臣子們也是禮貌有加。從來沒見這位皇帝發過火,更別說當殿斥責大臣。
殿上,眾臣看著那幾個站在那面色發白的官員,眼中盡是復雜之色。
“將這些妄人通通除籍,追毀出身以來文字、勒停、除名、籍沒!其直系三代男女皆長放呂宋編管,終身不得赦免返還!”
皇帝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吼出了最嚴厲的懲罰。
王德儉、袁公瑜、侯善業、許襪、張倫、盧承慶六人瑟瑟發抖,幾人今天站出來,也是深知沒有了退路。
崔義玄跑去拜見秦瑯,結果回來全家就被長流呂宋了。
而許敬宗、李義府也已經都被迫辭相致仕,也都去呂宋養老了。
至于薛元超、竇德玄這兩個前宰相,也早被罷相,貶官嶺南。
而韋玄貞、蕭沈這兩后戚宰相,更是連著整個家族都被長流呂宋。
今天出來彈劾秦瑯的這幾人,都是當初得太上皇親信,也是那幾位宰相們的親信,賣力的為皇帝打擊秦家,如今清算下,哪能幸免。
狗急了還要跳墻。
兔子急了還要咬人。
思來想去,他們覺得也唯有背水一戰了。
只是他們沒有想到,還是失敗了。
看著天子那氣到臉發脹的模樣,他們低估了年輕皇帝的謹慎,對秦瑯這位國丈加國舅,又是四朝元老,皇帝有的不僅僅是禮貌,而是打心底里的畏懼。
所以此時的反應十分過激,生怕被秦瑯誤會這幾人是得他授意。
“陛下,秦瑯不死,大唐永無寧日,李氏江山社稷危矣!”
袁公瑜依然大聲喊道。
做為前中書舍人、御史中丞,袁公瑜可是親自跑到黔州,逼死了長孫無忌。而如今秦瑯正在為長孫無忌謀反案翻案,袁公瑜的下場可知。
“拉出去,杖斃!”
皇帝咆哮著,似乎一句也不想多聽。
“陛下,秦瑯不死,社稷危矣!”
秦瑯站了出來。
“陛下,臣以為按朝廷律法處置便可,追毀出身以來文字、勒停除名、長流呂宋、籍沒財產等不必要。”
沒人想到,剛被他們彈劾了的秦瑯,居然還會站出來替他們說話。
皇帝的異常反應,其實他也是看在眼里,甚至能把年輕的皇帝的想法看透的,李曌很聰明,雖然他跟這個外甥兼女婿相處的時間不多,但就這段時間的相處可以看出來,李賢非常聰明。
他不僅聰明還十分謹慎。
對秦瑯客氣的有些過份,大小事務都要讓秦瑯先過問,甚至是每次朝會后,還讓秦瑯在堂食時與府院幾大部門的長官們議事,實際上就是成了中樞各大部門的長官。
不僅如此。
這種表現,也許別人會覺得飄飄然,但秦瑯卻已經看出了皇帝的內心,對他既尊重又畏懼,這種畏懼現在可以還極力壓制著,不敢表現,但等著天子權威一天天加重,等到皇帝有一天掌握了足夠的大權后,也許這種長期的畏懼壓力,最終就會變成一頭噬人的惡虎,到時就會吞噬秦家。
這是人性必然。
說到底,還是因為秦家事實廢了太上皇李胤,擁立了李曌。連在位十五年的天子李胤,秦家都能廢,不管當時是何特殊情況,但秦家畢竟是行了廢立之事。
如今朝中秦家一家獨大,年輕的皇帝豈能不畏懼。
這不是好事,這是壞事,天大的壞事。
秦瑯若是看不懂,那就是取禍。
想當年秦瑯那般支持承乾,但承乾事后可有感激他?也許有過感激,但這感激不過是片刻念頭,然后皇帝就滿腦子秦瑯有威脅,便想著法子趕他走。皇帝趕走了他,卻還利用秦家姐妹,打著秦家的旗號,聯合秦家的關系,來分化中樞,打壓長孫無忌等元老派。
等滅了長孫無忌等,皇帝又開始來謀劃清除秦家。
其實秦瑯很無辜,他一心在呂宋經營,根本沒其它心思,但皇帝就是滿腦子的秦瑯要害我的念頭,秦瑯有什么辦法?
這種感覺,其實就是皇帝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
秦瑯的威望,呂宋的實力,甚至是秦家的財力,都是原罪。
如今新皇剛繼位,完全靠秦家擁立的,甚至還是秦家的外甥和女婿,但這并不能改變最深層次的本質,李賢改名李曌,他既是秦家外甥女婿,更是李家的天子。
眼下李曌沒實力跟秦瑯說不,所以皇帝表現出的就是對秦瑯極度的尊重,以及對秦瑯極度的畏懼小心。
人太聰明了并不是好事。
反對皇帝太聰明,對如今的秦瑯來說,這是讓他有些頭疼的事。
此時,他不愿意看著皇帝過激的殺死袁公瑜等,他們若真被杖殺,這賬還是算在秦瑯頭上的,不會有人算在皇帝頭上。
甚至可能會更加激的朝野官員們對秦瑯的不滿。
本來秦家清君側除奸佞,擁立新皇,這是挺得人心的一件事,但如果現在這樣搞下去,秦家的名望會迅速的變壞,到時可能就成了人人喊打了。
皇帝剛才處置的太狠了。
不說端門外直接杖斃了。
追毀出身以來的文字,這個一般是較少見的,一般大唐對官員較重的處罰,多是處死或者除籍為民,長流配放。
也就是開除官籍,重回庶民身份,或流放,或處死,嚴重點的籍沒家財,甚至牽連妻兒們為奴。
可追毀出身以來文字,比這些還要狠,因為這不僅是除名了,這還是要刪帖。
就是把這人做官以來所有的文字檔案記錄,統統刪除,你這個人永遠政治死亡,再無翻身機會,類似于剝奪政治權力終身。
不管你以前做過多大的官,反正你所有檔案都刪掉了。
勒停除名,也就是把官爵等都奪了。籍沒,便是沒收全部財產,長流終身不還,也就是這輩子都得呆在流放地,編管,便是把戶籍編入到流放地,本來你是洛陽人,長流呂宋,那么以后你就是呂宋人了,還得由當地監管。
反正是徹底的碾落塵埃,不得翻身了。
甚至是你參加科舉考中的功名或是當兵打仗立的功勞記錄,曾經給皇帝的諫言、奏章等,也都取消刪除了。
“太師請勿向這些人求情,敢如此構陷太師,必須嚴懲,否則無以敬效尤者!”皇帝拒絕秦瑯的勸說。
“陛下,臣還請陛下三思,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臣并不懼他人誣陷,一切按朝廷法度秉公辦理便是,他們彈劾臣,那么便讓三法司受理。若是彈劾不實,仍按朝廷法度處置,到時是貶官還是除名,甚至是流放,都按著律法來就好。”
“太師請勿再多言,今日朕若是不發怒,只怕以后這些人還沒完沒了。”
秦瑯再勸,甚至提出了辭職。
“臣當初入京時也曾對陛下說過,待朝局安穩,臣便辭歸呂宋。如今朝局已經安穩,臣便也該回呂宋了,便還政于陛下,交由陛下親政,有政事堂掌文,樞密院柄武,轉運司管財,翰林院侍從、御史臺監察,陛下必能處理好國家,臣告退了。”
這下大出皇帝所料。
趕緊走下來。
他來到秦瑯面前,拉著秦瑯的手,“國家可離不開太師,朕更離不開太師啊,太師四朝元老,朝中還需要太師輔佐朕,需要太師主持國事啊。”
秦瑯笑笑。
“陛下,如今朝中文有來濟、裴行儉、崔敦禮、劉祥道諸公,武有程處默、牛建武、薛仁貴諸帥在,眾正盈朝,滿朝賢良,多臣一個不多,少臣一個不少,臣久在南海,如今已不適應洛陽天氣了,便請圣人同意臣辭歸。”
“朕答應太師不殺這幾個妄人可好,太師別走了。”
“陛下,臣不是說的氣話,更不是以辭職來換陛下對他們的處置更改。”
皇帝卻不聽。
散朝,皇帝離去。
走前,終于聽秦瑯勸諫,不殺王德儉六人了,改為跟崔義玄一樣的處置結果,除籍為民、籍沒家產,長流呂宋、編管。
直系三代親屬皆同流,父母兄弟兒孫妻子皆罪。
這依然是帶有很大隨意性的懲罰,屬于株連全族了,不是大唐律令上明文規定的一種,但在皇權時代,什么凌遲處死什么五馬分尸,甚至誅連三族等,依然還是有的。
秦瑯出殿的時候,大家跟他打著招呼,都說著王德儉等人該死之類的,還說秦瑯太過仁慈了。
秦瑯有些無趣的應付著,卻能感受到這些人略帶著討好的笑容下,是對秦瑯的進一步畏懼,甚至是帶有幾分不滿了。
秦家似乎正從屠龍者,往惡龍方向轉變。
當然,這是那些官員們心里的想法。
秦瑯并沒有變,但大家的印象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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