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俗人 第1150章 過江猛龍
夜郎萬里道,西上令人老。
都說蜀道難,難于上青天,可走在黔中的山道上,才能感受到什么才叫真正的道難。
黔道比蜀道更難,畢竟自秦征服蜀國,從此之后中原王朝歷經千余年的開始,早就有了多條成熟便捷的通道,而入蜀之后,更是天府平原,但是黔中山更高路更險。
尤其是境內并沒有成都盆地這樣的大平原,只有一些零碎的壩子,連云南滇池洱海那樣的大壩子都沒,全是小壩子,這就導致了這邊更封閉更偏僻,道路更加落后。
羊腸險惡無人通,落落千秋無通款,山間荒野只有一些蜿蜒曲折的小道,而且還不串連相通。
“以烏江鴨池河為界,往西走稱水西,往東走,稱水東。”
水西是田氏領地,水東則是謝氏領地,而在北盤江流域則是趙氏領地。
在這三大豪強之間,又夾雜著零零碎碎許多中小勢力,比如在畢節一帶,這里是三國時期蠻族首領濟火建立,諸葛亮南征時,濟火曾經響應出兵,平南中和擒孟獲有功,被封羅甸國王,其后人便以羅為姓。
如今大唐以其地置寶州、郝州,居于白浦河一帶。
而勢力最大的田氏,其實具體點說應當叫江北田氏,他們主要居住在烏江以北地區。
秦瑯聽著前來迎接他的思州田氏首領之子田陽明的話,目光望著夜郎江岸的連綿群山。
他在襄陽接旨之后,便與家人分別。
先一步乘船經江水自江夏,再沿荊江溯流而上,在荊州稍做休整后,經夔門進入三峽,然后直抵渝州(重慶),一路走的水路過來,倒也速度快且輕松。
到了渝州后,田氏便主動派子弟前來相迎,秦瑯從江津轉入夜郎江入黔中,這條河便是后來的綦江。
此時大唐對于黔中地區已經差不多連通了四條省際交通干道,都是當初秦瑯親自規劃設計的,經過數年時間,串聯舊有道路,重新拓寬,開山鋪橋。
這四條道路分別聯通劍南、云南、廣西、湖南四道。
秦瑯現在走的也正是通四川道,也叫渝播道,因為是從渝州通播州,這條道路基本上是沿著綦江河谷而行,距離不長,但一端連著渝州長江,一端連著播州南面的烏江,故此成為一條重要的道路。
這幾年不斷的拓寬,使的這條道路成為能行萬人的大道。交通的方便,也使的沿途工商大業,而朝廷也沿線設立了許多驛站,許多入黔的移民,也都是走這條大道。
播州更是因此成為了朝廷由川入黔的橋頭堡,張士貴世封播州,朝廷在此設立遵義軍。
播州遵義軍也因此把江北田氏,和水西羅氏分隔開來,同時通過播州這個橋頭堡,繼續南下直抵矩州。
朝廷將謝氏的矩州改為東寧都督府,這幾年正是通過播州源源不斷的移民南下。
而黔中通云南道,也是從東寧都督府所在的矩州,由貴陽起至威清,至平壩、安順,出富源達昆明。
至于通廣西道,也是從播州經矩州然后至應州,再入廣西柳州。
通湖南道,也是經播州遵義、東寧府矩州、充州鎮遠,然后入業州夜郎,然后潭陽、辰溪、阮陵。
從這四大交通干道就能看的出來,這幾年朝廷經營黔中的戰略支撐要點,便是播州、矩州。
尤其是渝播道更是重中之重,播州成為最重要的門戶,而矩州也成為控制整個黔中的核心。
通過播州矩州,然后聯通周邊四道,再以這四條交通干線,分別控制應州、定州、充州、黔州等地。
掌握了這些核心要點和交通命脈,大唐已經基本上完成了對黔中地區的初步實控,也正因此,所以這次李祐造反稱帝,成了一個笑話。
不僅東寧府里的唐軍駐軍不肯跟從,周邊的諸豪強們也沒有誰真心響應的,思氏、謝氏、趙氏、羅氏等都只是在哄李祐,暗里卻都在調兵,準備把李祐綁了換功勞。
只是誰也沒有料到,矩州城里東寧都督府的一個兵曹,一天時間就把李祐給解決了。
他們得到消息后,只能拍腿后悔動作慢了。
思州田氏還好,他們距離還很遠,可矩州謝龍羽就懊惱不已,他就在城北五里的貴山,結果都還沒來的及趕上。
杜行敏攻破都督府,斬殺了逆賊后,立即封鎖了東寧城,結果謝龍羽帶著大群人馬殺到時,城上唐軍根本不讓他們進來,還大聲喝問,可是來附逆從賊的?
把個謝龍羽氣的啊,卻還只能低聲解釋,說是來平亂討賊的,可人家杜行敏根本不信,不僅不讓他們入城分杯羹,還喝令他立即遠離,甚至讓他馬上解散人馬,威脅他說這是擅調兵馬,又說若不立即解散人馬,到時魏公一到,必定問罪。
把個謝龍羽弄的是又氣又怕,卻不敢說半個不字,只得老實的在城下解散人馬,連貴人峰也不敢呆了,一路退去了南邊苗嶺下的莊州待命。
沒能趕上東寧城中平亂,謝龍羽退回去后,左思右想的還是不甘心,便干脆帶領子弟兵馬,進山對著以往跟自己關系不睦的一些蠻寨大開殺戒,這些人在深山老林里,本來也不太聽大唐官府的號令的。
甚至這次李祐謀反,也確實有幾個不知死活的蠻首接了偽詔響應。
謝龍羽于是帶著子孫們對他們開刀,打著討逆平亂的旗號,滅了十幾個寨子,又威逼招降了數十個,最后從山里搶了七千多戶人出來,也算舒暢了許多。
其它的趙氏田氏等也大多如此操作,不斷靠近矩州、播州,便也扯著虎皮做大旗,把周邊不服號令的蠻部掃蕩了一批。
當然,不管是這三大豪強,還是其它中小豪強蠻首,卻沒有誰敢膽大到動朝廷控制的州縣,也不敢輕易觸碰中原來的移民。
商路也基本上不受影響。
黔中不產鹽,而大唐通過長江水運,從揚州運來大量的鹽儲存在播州和東寧州,設立了大鹽倉,憑借著手里的鹽,來換黔中豪強手中的茶。
然后再把茶銷往云南、劍南、鎮南等邊地。
誰掌握了鹽,誰就掌握了黔中的經濟命脈,在這塊,朝廷是始終占據了絕對主導地位的。
除了從長江水運過來的淮鹽,朝廷還有從廣西柳州水運到應州的廣鹽,從安南經紅河再轉云南通過南盤江運到琰州的鹽。
除了鹽,糖酒瓷器絲綢等jing美而又價格實惠的商貨,源源不斷的通過各條水陸干道進來,四條驛路則保持著信息通暢。
在河水充沛的時候,安南湖廣的糧船也跟著進來,將一船船糧食運抵設在播、矩等地的儲備糧倉之中。
短短數年的時間,如今朝廷在黔中地區,駐軍數萬,實控的地區也越來越多,移民也越來越多,又進一步促進了這里的經濟發展,甚至連農耕、種茶等技術都飛躍提升。
張士貴在旁邊告訴秦瑯,“僅去年一年,朝廷通過四條干道,水陸兼用,輸入黔中的鹽約三十萬石,黔中產鉛,去年運出鉛四百七十萬斤,運出茶葉·····”
黔中以前交通封閉,道路難行,又不產鹽,主要靠川鹽、滇鹽,但川滇的鹽入黔難,導致鹽價極高,且鹽都掌握在幾大豪強手中。
他們通過馬幫將川鹽滇鹽運入,然后高價再批發賣給黔中商人。
舊例,納二斗米換一斤鹽。
商人們運糧到各大豪強的鹽倉換鹽,二十比一的比例換取,然后再分銷各地,成本價如此之高,賣出去自然還得加價。
中原百姓以前吃斗米斤鹽就覺得高鹽價了,但黔中百姓吃的鹽更貴。
而現在,朝廷完全掌握了鹽,憑借著手中的全方面優勢,把成本更低的淮鹽、廣鹽運來,敞開供應,搞起了食鹽專賣。
不論遠近,每斗鹽一百一十文錢,也不再需要納米換鹽了。
過去商人用二斗米換一斤鹽,轉頭賣到百姓手中,一斤鹽還要加價不少,一斤鹽起碼折五十文以上,但如今斗鹽一百一十文錢,價格只有原來兩成左右。哪怕是百姓不直接買官鹽,去賣鹽販手里販賣的,那也頂多只有過去三成。
而對于朝廷來說,有規模和運輸方面的優勢,加上淮鹽廣鹽都是海鹽,開采成本低,刨去成本和運輸等的費用,其實也還能賺起碼一斗五十文。
這還是食鹽專賣下的高稅了。
去年一年運進來的鹽三十萬石,朝廷僅這鹽的利潤就有十五萬貫,看似不多,但是卻能憑借這些鹽控制整個黔中的經濟,起到杠桿作用。
更別說,三十萬石鹽,背后還是上萬人的運輸產業,各個水陸碼頭,到處都是拉船纖夫、背鹽工、船夫、馬幫等等。
僅是順州赤水河這條支流運輸,通過五站接力,第一站牯牛船一百余只、艄公、纖夫二百余人,第二站灘險無法通航,改陸路,用馱馬五六百匹,第三站又走水路,用船一百四五十只,第四道,長灘阻隔,陸路也艱難崎嶇,馱馬也不能行走,只能人背,有兩千背夫,第五站,再改船運,有船二百只,纖夫和背夫一千余人。
這條運輸線,一年五百只船,纖夫背工兩千余人,牛馬一千多匹。
可知運輸不易。
而其間二郎灘周圍六七十里,無論男女,都因為這條新興的運輸線而投入到其中,從七八歲的孩子,到五六十歲的老人,都加入背鹽、拉纖大軍,就因為雖然背鹽拉纖很苦,但是收入卻很穩定,而且比之前高的多,起碼出力氣后能換到溫飽生活。
一條赤水河運輸線,不僅每年輸入了無數的鹽,運出去無數茶、礦等,也帶動了周邊無數百姓,提升了他們的收益,甚至許多附近山里蠻,也都主動的下山來融入其中。
許多鹽民原本就是貧苦百姓,沒有田地,為豪強地主們佃地放牧,生活艱辛,如今出賣力氣背鹽拉纖賺錢,然后就在碼頭買鹽買米,比過去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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