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俗人 第184章 憂傷的秦瓊
親仁坊,齊國公府。
秦瑯跟秦瓊爺倆在喝茶,曾經嗜酒的秦瓊如今幾乎已經戒酒了,多年征戰的傷病軀體,停下來沒幾個月結果就已經到處不行了。
御醫讓秦瓊不要再飲酒,說飲酒會加重他的病體。于是乎,秦瓊只好改喝茶,一開始他是想喝酪漿的,后來秦瑯見了說不如飲茶,還得飲那什么也不加的清茶。
從老爺子嘴中聽說了朝堂上剛發生的這事情,秦瑯心里明白,這其實是李世民和他的心腹們,對老皇帝留下的那些舊臣的一次突襲。
不管蕭瑀和陳叔達當初是如何支持過李世民的,但他們終究是武德天子的宰相,尤其是兩位宰相的許多施政理念,其實是跟李世民和他的心腹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大為不同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
舊的天子已經退居深宮,那么舊的宰相自然也最好是離開中樞為上。
李世民與他天策府的舊部們,有更好的配合默契,有更相同的理念綱領。
秦瓊似乎有些跟不上如今的形勢了,他現在變的很懷舊,很保守,而如今朝堂激烈的變化,讓他總覺得難以適應,也不喜歡。
李瑗、王君廓、李孝常、李幼良、劉德裕,死了一連串的舊相識了,劉弘基、長孫順德、長孫安業或免官奪爵或長流千里。
裴寂被趕回了故里,現如今蕭瑀和陳叔達二相又被奪職,再加上之前罷相的楊恭仁,秦瓊很憂慮。
他擔心的是新皇過于激進,如果朝中的老臣們都凋零了,只怕更沒有人能約束的了新皇了。
秦瑯倒覺得秦瓊這些變化,主要還是來于身體的傷病,雖說現在他被李世民一而再的加官晉爵,可實際上秦瓊卻已經越來越遠離他熟悉和喜歡的軍隊。
秦瓊如今成了大唐軍方第一人,被皇帝捧的太高了,高到實際上已經徹底的脫離了軍隊。尤其是這次調整后,秦瓊連左衛大將軍都卸任了,雖說任了兵部尚書,可兵部尚書是文職。
當一個久經戰將,在戰場上萬人無敵的絕世猛將,再也無法掌兵的時候,他是寂寞孤獨的,甚至會迅速的衰弱。
這就如同一個去勢的男人,雖然他各方面都還正常,可精神上打擊嚴重,于是最后導致身體各方面也會有問題。
秦瓊其實不想當什么平章事,也不想當兵部尚書,他甚至連左衛大將軍都不想當,他更寧愿繼續當個統軍,能夠每天呆在軍營里,每天看到那些精神小伙們,他會覺得自己依然還是巔峰之時。
會如魚得水。
現在他就是失去了水的魚,上了岸。
“陛下欲授我左光祿大夫之階。”秦瓊一臉憂傷的道。
左光祿大夫,這是武德年間更定散官制度時制訂的文散官一階,與開府儀同三司并列為從一品,可以說是文官最高官階了。
秦瓊之前已加鎮軍大將軍的二品武散階,現在皇帝要加他從一品左光祿大夫,這本來是好事。
但對秦瓊來說,這意味著他就徹底由武轉文了。
秦瑯笑著對他道,“阿爺,你還這么年輕,怎么變的如婆娘一樣多愁善感起來了。如今陛下新即位不久,現在都還是武德九年呢,貞觀元年都還沒有開始,對于陛下來說,他現在最需要的是掌控,是徹底的接過大唐的權柄。所以對于真正心腹之臣,那自然是哪里需要往哪里放。”
“陛下讓阿爺作兵部尚書,那是對阿爺的無比信任。照眼下的局勢看,我大唐與突厥不出五年,必有一戰。當今不是那種甘愿被突厥壓迫之人,上次是沒辦法,可最快三年,最晚五年,我大唐便能夠騰出手來向突厥復仇了。到那時,以阿爺你在軍中的地位,那時我唐軍北伐,定是諸路齊出,阿爺肯定是北伐主帥的。”
聽了這話,秦瓊精神一振。
“希望這一天早點來吧。”
秦瑯對他道,“阿爺現在主掌兵部,正好可以開始著手做準備啊。整頓兵部,清點全國府兵戶籍,查缺補漏,整治修緝兵杖,甚至于河北河東朔方等地編訓團練兵,我向來以為不打無準備之仗,誰做的準備更充足,誰就能掌握更多戰爭主動權,唯有那些有準備的進攻者,才能成為最后的勝者。”
秦瓊臉上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眼中的那抹憂郁盡去。
“那你自己為何又總在不務正業?我聽說你居然讓鎮撫司幾萬人養雞養鴨?”
秦瑯笑了笑,很多人對他現在忙著養雞不理解,因為他們總是覺得自己高高在上,似乎就算蝗災來臨,饑荒來臨,也跟他們沒太大關系。
他們太務虛了,缺少務實的實干想法,更不愿意去做。
“阿爺,前人鎮邊,也常屯田以緩軍需。如今局勢,相信阿爺也明白,大旱之后緊接就是大蝗災到來,然后便不可避免是大饑荒到來。每個人都應當積極自救,養雞既能防治一些蝗災出力,甚至在饑荒之時也是可以吃肉吃蛋的。所以我現在大量孵化雞鴨苗,不但送去各州縣讓鄉里百姓們養,也讓鎮撫司養。”
“因為饑荒到來的時候,每多一口吃的,或許就能多活一口人。僅僅顧著自己,可如果周邊的人都成了饑民,你手里的那點糧食便可能不再是保命糧而是要命糧。”
“你說的或許有些道理,但鎮撫司職責畢竟是警衛京師。”
“職責警衛京師沒錯,但養雞養鴨也不沖突,我只是讓下面安排輪休的人去養雞養鴨,我們的職責并未被耽誤啊。我可以跟阿爺算另一筆帳,按我目下的計劃,我鎮撫司將會飼養三十萬只雞,三十萬只鴨,六萬只鵝,另外一萬頭豬。”
“三個月時間,雞鴨苗能長成幾斤重,豬也能增重不少。加起來,能得到多少禽肉?算下來,能多活多少人命?就算會有些死亡率,但養了肯定是會有些收獲的。在這個饑荒之時,便是值得去做的。”
秦瓊聽到這么大的數字,也很心驚,可依然還是有些懷疑,“養這么多,如何保證吃食?”
這里面會有許多細節,畢竟此時的人主要以少量家庭散養為主,大規模的養殖場幾乎是沒有的,秦瑯一面是要給更多家庭提供苗子,一面也是要建立許多大養殖場,這就需要很多飼料,這是個難題,可秦瑯愿意去試一試,畢竟這并不是不可能。
秦瓊已經把齊國公府口糧以外的糧食,早就捐給了朝廷,甚至捐出了萬貫錢財。但對于兒子的計劃,也還是表示愿意支持。
“如何養,怎么做?你可以派人跟府里的管事們說,我會讓我們府里各處的莊子,也都開始養雞養鴨,如你所說,我們共渡難關。”
這個下午,爺倆在那里喝著茶,聊了許多。
既聊了大唐如今朝堂中樞的劇烈變動,也談及大唐與突厥早晚的一戰,甚至談到十年或者二十年后,大唐可能還會再次出兵遼東,向高句麗蠻復仇。
他們也談到了如今的災情,說到了蝗災,甚至討論了些滅蝗的辦法。
自然,也少不了對自家的擔憂。
秦瓊始終覺得秦瑯風頭太過,人如此年輕這般風頭,終究不是好事。而他自己,也始終覺得配不上如今的位置。
但無可奈何的是,皇帝一心要將他們爺倆擺在那個位置上,他們想拒絕都不行。
臨近黃昏的時候,秦瑯回家。
遇到了陪在妹妹們身邊的鄭十三娘,再見她,仿佛沒多少變化,只是那雙眼睛似乎沒以前那般傲氣和靈動了,更沉穩收斂。
見面,屈身行禮。
秦瑯點頭,便欲擦身而過。
“三郎留步!”
“十三娘子何事?”
鄭十三娘問她鄭觀音和李婉順的事,“能托請三郎替我打探下我姑母和表妹的情況嗎,若能聯系上,可否幫我傳個信,許久未得她們的消息,十分相念,亦很擔憂。”
“據我所知,令姑母現居于長樂門內,婉順姑娘與其妹婉娩五姐妹,亦在長樂門處,與令姑母一起生活。”
“還有,陛下先前已經下旨,賜封李婉順為聞喜縣主,李婉娩為歸德縣主了。她們在長樂門內,衣食用度皆有供奉,并不欠缺。”
鄭十三娘聽說后,心中松了口氣,總算得到了姑母和表妹們的消息。
“能否請三郎為我帶封信給她們?”
秦瑯想了想。
“你現在可以寫信交于我,我哪天入宮的時候,會交給皇后娘娘,請她代為轉呈,你看如何?”
“那就多謝了。”
她拜別而去,片刻后再返回,遞上一封書信。
“拜托三郎了。”
秦瑯接過信,看著這個可憐的女人,“你在這可還好?”
“還好,謝過三郎。”
鄭十三娘說完,便轉身而去。
她背著秦瑯,腳步越走越快,回到了自己的廂房內,一進門便關上了房門,一頭撲倒在床上,然后是止不住的傷心淚流。
她以為自己已經夠堅強了,想不到現在卻因為一句問候,就會難以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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