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再生 26.東方故事
數據器在每日相同的時候響起,睜開眼睛,淺綠色床單上已經看不見莎梅爾。弗利一下坐起,才想起莎梅爾說接下來都由她負責帶約翰去學校。
為什么不是莎梅爾負責就是自己負責,別的家庭難道也是這樣嗎?如果兩個人一起叫約翰起床會是什么樣呢?想到這里,弗利穿上拖鞋,向臥室門口走去。
門虛掩著,照理能聽見約翰房間的聲音,難道莎梅爾進約翰房間后又把門關上了?這種習慣和弗利完全不同,他總是打開門后就任其敞開著,雖然這會吵醒還在床上的莎梅爾,但他潛意識中,似乎希望她看見約翰正和自己共同享受美妙的早晨。
走到約翰臥室門前,弗利沒有敲門,為什么一點聲音也沒有,難道約翰還沒醒?弗利想把耳朵貼在門上,可這樣做的話數據器一定會發出提示有人試圖進入約翰房間。要是給莎梅爾看見的話…想到這,弗利往后退了一步,還是回到床上去躺一會吧。
雖然每天早起都讓他感到疲憊,但是這么多年來也已養成習慣。
如今雖然不用早起卻也不知道怎樣繼續睡眠。人真是很奇怪,身體雖然受控于脖子上方的大腦,有時候卻又完全不是這樣,他們仿佛有自己的運行方式,身體上似乎有無數個小型大腦分管著手臂,疼痛,緊張,擔憂,快樂和悲痛。
此刻,弗利睡不著,小腿傳來陣陣酸脹,他閉起眼睛,下意識用力讓上下眼瞼粘合在一起,眼前黑色背景上仿佛用熒光顯色筆畫著一條條曲線,旋轉,有時候又像是剝開的堅果殼里一塊拉長的彩色水果軟糖。
弗利認出那是一顆棕色透明的小熊軟糖,約翰三歲起就愛不釋手。它在做什么,弗利剛一用力試圖追尋它滑動的步伐,小熊一下摔倒在地,瞬間變成一灘淺黃色透明的液體。
他不準備再睡,拿起昨晚放在椅子上的毛巾向浴室走去。下樓梯時,他看見莎梅爾站在廚房窗戶前,還是穿著一條藍色帶花的裙子,這幾天她都穿著這條裙子嗎?還是自己太少留意妻子,昨天她穿的是這件衣服嗎?
約翰不在莎梅爾身后的餐桌邊,從莎梅爾站立的位置弗利猜測約翰應該在前面的小院子里。
假如問一下約翰在哪,莎梅爾會不會覺得自己對她缺乏信任,她可是約翰的母親。弗利沒有繼續往下想,這讓他覺得既不禮貌又仿佛承認他和莎梅爾之間已經生疏到說一句話都要深思熟慮一番的地步。
今天可以早點到何塞辦公室去,既然不用送約翰,那就先去醫院做檢查,下午還能趕回公司。
雖然處理常規郵件之類的事交給數據器自動完成都不會有大問題,但弗利還是習慣每一封合作公司的郵件都盡量自己回復,不是他認為數據器做的不夠好,事實上那些精妙的小程序在用詞和語法表達上更準確且讓閱讀者感到愉悅。
可一想到這是一個兩秒鐘完成的工作,弗利就會想到一句古老的諺語“人無近慮,必有遠憂。”
三小時后在何塞醫生的辦公室里,弗利看著何塞和前幾次一樣拿出紙筆做記錄時,他又想到了這句古老諺語,甚至對何塞產生一絲好感,當然他本來就對眼前的醫生沒有惡意,盡管最可怕的話從他嘴里說了出來。
弗利還是感激他,這一點上,如果何塞不愿意自己親口將病情告訴病人,完全可以將診斷情況用數據器傳輸出去,但他選擇了親口告知,這雖然看上去更殘酷了些。
“還有別的醫生用紙筆嗎?”弗利問。
“應該也有吧,只是紙筆已經不再是必須,如今簽名都不那么重要了。”何塞向后靠在椅背上,看著弗利。
“怎么了。”弗利有些擔心。
“你說我一個月前用數據器把病情傳輸給你,你不用每周來,我們通過數據器交流,會不會有所不同?”
“什么有所不同?”
“我是說情感上,哪個更容易接受一些?”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是說關于我的病情,那么無論是文字,還是你當面告訴我都不會對它的存在產生任何改變。”
“原來是這樣。”何塞低下頭,仿佛若有所思。
“但我,怎么說呢,還是感謝你親口告訴我。”
“為什么?”醫生抬頭看著弗利。
弗利感到一陣臉紅,怎么說呢,是啊,要怎么說呢,這種感覺。為什么自己會覺得需要感謝何塞親口告訴自己的病情而不是用數據器傳輸給自己呢?
“如今大部分醫生都習慣于遠程治療,包括問診,體液檢查都可以自己完成并且通過數據器智能分析,醫生不過是做一些經驗上的判斷,但是近幾年畢業的醫學院學生已經越來越少能積累當面問診和接觸式診療經驗了。”
“智能醫生的的誤判率更低,模擬治療系統遠比以前的治療更有效,降低了原本用藥診斷帶來的風險。”
“你是醫學專業畢業的嗎?”
“啊,您誤會了。”意識到何塞也許覺得自己在一個醫生面前班門弄斧,弗利有些不安,急忙解釋,“我只是比較了解機械運作原理,所以比較熟悉智能診療。”
“這樣啊。”
“比如說用藥,一種病有幾十種藥物選擇,眼前醫生會先用某種抗生素,發現效果不好,再改用另外一種,這雖然是常見的方法,但是風險很大,每年因為慢性過敏反應或者用藥過多,導致耐藥性增強或者藥物不良反應都給病人和治療帶來不少問題。這一點上智能診療的確比憑借經驗和測試結果的醫生準確性高了不少。”
“的確是這樣,模擬治療減少了很多不必要和不合適的治療過程。”
“而且還不需要路途勞頓。”
“是的。”
“可惜我的問題不是智能機器能解決的。”弗利的哀傷來的猝不及防,人類醫療體系已經到今天這般先進的程度,可是自己卻依然難逃厄運。
“弗利,你已經很不錯了。”
“啊,謝謝你,我只是想說,不然…我還能怎么樣呢?”
“也許你可以考慮我的建議。脊髓神經系統替代術。”
“脊髓神經系統替代術?”
“我從來沒聽說過。”
“這會是第一次嘗試。”
“我聽過最不可思議的不過是再造心臟替換術。”
“再造肝臟、脾臟、腎臟這類手術都已經很成熟。”
“用豬胚胎培育的嗎?”
“哈哈,我們是要聊那些恐怖的東方故事嗎?”何塞笑著說道,看起來很輕松。“比如,一個人換了豬的心臟,不久之后口味漸變,開始進食豬喜歡的食物,又過了不久說話的聲音和生活習慣都變得和豬一樣,我們要聊那種無稽之談嗎?”
“也未必是無稽之談吧。”弗利回應道。
“排異反應已經不再是問題。”
“我認為精神上還是會有所不同。”
“從哪里影響?基因?從植物馴化到動物馴養,人類對基因的操縱一直在飛速進步。”
“不,不僅僅是基因,是一些其他的東西,我不清楚,也許你可以認為是某些神秘物質。”
“物質?”
“一些我們尚未了解的東西。”
“那么再造技術制造的人工臟器呢?它干凈的就像一個植入式耳蝸,一個機械手臂,你還能用它來為你的數據器充電,甚至可以用太陽光給它提供能量。他們干凈的就像天使。”
“也許,是我有些神秘主義了吧。”
何塞的數據器被展開成以前常用的a4紙那么大,上面一只淺藍色彎曲爬行的蟲子從一個角鉆到另一個角,過不多久又呈現出一個縮小版的藍色金字塔。接著提示響起,屏幕像蛋糕一樣卷曲,成一個u型管狀。
兩人不知不覺聊了半個小時,聊的竟然和弗利的病情沒有多大關系,弗利覺得有些好笑,何塞竟更像一個精神治療師,而他仿佛是一個臆想癥患者或者精神分裂癥患者,一切的病情都是幻想。
何塞并不會對他做任何侵入性治療,他們只需要說話,聊天,或者用一些藥物,他的病就會好了。
“你今天還不能告訴我你的決定是嗎?我想你還需要時間。”
現實很快打破幻覺,弗利坐直身體點了點頭。
“我們都知道最大的障礙是什么。”
“老實說,我作為醫生不能猜測病人的障礙,弗利。更不能輕易將我的想法認為是你的,我需要的是你告訴我,我的想法并不重要。”
“好吧,我以為是人都會明白這件事”。醫生冷靜起來簡直冷酷,不管他們曾在什么時候讓你覺得他和你多么像無話不談的朋友。“這種手術的結果,會讓原本的記憶消失。”弗利看著何塞緩慢說出自己的擔憂。
“手術說明上說的是思維模式改變。”
“我的理解是,我認識的事物會發生改變。”
“這也只是猜測,何況新的思維未必是不好的。”
“你不覺得這就像換了一個豬的神經嗎?”
“但它能讓你活下來并且四肢健全不用癱瘓在床上,也許不會那么遭,你可以有你的…”何塞沒有說完。
“自由意志。”弗利說道。
“沒錯,就是那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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