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宛陽城頭。
沉悶的喊殺與短促的嘶吼響徹云霄。
密集的箭雨如蝗蟲過境鋪天蓋地,金汁滾木礌石如驟雨傾盆奔瀉。
猙獰的面孔,染血的刀槍,整個城墻上到處都籠罩著血腥慘烈的廝殺氣息,每每有身穿黑色勁服的武者登上墻垛,頃刻間便會有無數持刃士卒蜂擁而至。
不斷有人倒下,不斷有人沖殺。
縱然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可救苦軍前仆后繼的將士們依舊用血肉之軀瘋狂阻攔著神武軍猛烈的狂攻。
城樓之上。
蘇云驍更是身先士卒地拼殺在第一線,這無疑極大鼓舞著救苦軍的士氣。
“蘇首領,神武軍退了!”
這時候,簇擁在蘇云驍身旁的顧溪橋突然發現,他們在艱難擊退神武軍的又一輪狂攻后,神武軍居然沒有派兵再度發動進攻,甚至連沖殺到墻根與護城河下的神武軍都開始飛快撤離。
見此,滿身血污的顧溪橋都不由生出了如釋重負的感覺。
“想來是那邊分出勝負了。”
蘇云驍面無表情地站在風中獵獵招展的大纛之下。
他緩緩高舉起手中的長刃。
口里用盡氣力地嘶喊了一聲。
“萬勝!”
下一刻。
“萬勝!”
整個宛陽城墻都此起彼伏地響起了激昂宣泄的怒吼。
沒過多久。
鐘離淵,蘇閏甫與玄陽子不約而同地出現在城樓之上。
“有勞諸位了。”
蘇云驍看見他們后,立刻鄭重作揖道。
“若無其他要事,老夫先回去了。”
鐘離淵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轉身便自顧自準備離去。
“清塵,我們也回去了。”
玄陽子神色淡漠地瞥了眼蘇云驍身旁的張清塵,緊接著同樣離開了城樓。
“五叔,現在究竟是一個什么情況?”
蘇云驍恭敬送走他們后,旋即面色凝重地朝蘇閏甫道。
“我們聯手重傷了段宗弼。”蘇閏甫沒有顧忌尚未離開的顧溪橋,言簡意賅地解釋道。“短時間內,朝廷方面估計是不會再貿然進攻宛陽。”
“段宗弼居然重傷了?”
蘇云驍不禁喃喃道。
他當然知道段宗弼是誰。
因為他便是統領鎮武司的三大司率之一,同時也是赫赫有名的宗師。
不僅如此。
段宗弼更是出身于神武軍,深得當朝皇室信重。
傳言段宗弼會調入鎮武司擔任大司率,完全是奉皇室旨意暗中監察鎮武司。
畢竟任何統治者都不可能容許鎮武司這樣的機構脫離自身的掌控。
“重傷段宗弼的人是玄陽子。”蘇閏甫毫無隱瞞道。“當時我與鐘離淵分別拖出了賀師古與曹思繼,爭取給玄陽子創造了重傷段宗弼的機會,可惜最后我們卻沒有留下段宗弼,硬生生讓賀師古與曹思繼帶著他逃出生天…”
“五叔不必自責,事實上您們能重傷段宗弼已經給了云驍很大一個驚喜。”
蘇云驍遙望著遠處神武軍集結整頓的大軍皺眉沉思道。
“只是,玄陽子尊者的實力確實有點超乎了云驍的意料。”
“事實上五叔和你一樣,因為五叔都未曾想到,段宗弼面對玄陽子居然會毫無還手之力。”蘇閏甫頗為感觸道。
“毫無還手之力?”蘇云驍面露驚疑道。“即便段宗弼再不堪也是宗師,面對同為宗師的玄陽子尊者怎么可能會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這便是玄陽子可怕的地方。”蘇閏甫面色肅然道。“其實他與段宗弼的實力并無太大差距,偏偏玄真子卻總是能提前洞悉到段宗弼的攻擊意圖,從而才出其不意地重傷了段宗弼。”
“料敵先機嗎?如果云驍碰上這樣的敵人,或許同樣會落得慘敗收場。”
蘇云驍若有所思道。
“云驍,你已經數日未眠,不如趁這個機會好好回去休息一下吧。”蘇閏甫瞧著目光深沉滿臉堅毅的蘇云驍,忍不住輕嘆勸說了一句。
“蘇首領,這幾日來您一直在殫精竭慮苦思御敵之策,如今朝廷方面損失了段宗弼,勢必不敢再輕舉妄動,宛陽安危都暫時無憂,您也可以暫歇一下了。”顧溪橋同樣趁機勸慰道。“如果蘇首領相信在下的話,便由在下代替您鎮守在這里。”
“溪橋兄,你的好意云驍心領了,可是你傷勢一直未愈,能強撐到現在實屬不易,云驍又如何能放心得下呢?”蘇云驍搖頭道。
“然而救苦軍可以沒有顧溪橋,但絕對不能沒有蘇首領。”顧溪橋神色鄭重道。“萬一蘇首領出了什么差池,這場戰爭我們便再無勝算可言。”
“…既然如此,那便辛苦溪橋兄了。”
蘇云驍沉默片刻,最終沒有執拗下去。
他重重拍了拍顧溪橋的肩膀,隨后喚來救苦軍方面還活著的各級主官,在仔細交代一番后,他才拖著厚重的身子與蘇閏甫離開了城樓。
當他們回到衙署的時候。
立刻覺察到衙署的氣氛變得格外反常。
“署里發生了何事?”
蘇云驍直接招來了一個戰戰兢兢的守衛道。
“回稟蘇首領,衙署后院里發現了一具死尸。”
那名守衛連忙上前如實答道。
“死尸?”
蘇云驍雙瞳一縮,下意識與蘇閏甫對視一眼。
眨眼間。
兩人便火速趕到了后院。
旋即在一處天井看到了玄陽子等人冷若寒霜地站在一具尸體前。
“這是…”
蘇云驍在看清地上的尸體后,瞬間露出了不可置信之色。
因為。
地上的死者居然是玄真子。
“玄真子死了。”
這時候,耳邊悠悠響起了鐘離淵的聲音。
“鐘離,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意識到大事不妙的蘇閏甫同樣一臉驚駭道。
“我哪知道,反正我和他們一回到衙署便在這里發現了玄真子的尸體。”鐘離淵拿著酒壺飲了一口滿不在乎道。
“衙署里的人呢?他們知道些什么嗎?”蘇云驍神色陰晴不定道。
“剛才他們問了。”鐘離淵瞥了眼玄陽子與張清塵昂首示意道。“可惜衙署里的人都毫不知情。”
“怎么可能?!”蘇云驍眉頭緊皺道。“要知道衙署后院乃是重兵拱衛之地,他們怎么可能不清楚后院里發生了什么情況?!”
“因為他們都中了祝由術。”
一直沉默不語的張清塵突然開口道。
“祝由術?!”蘇云驍猛地瞪大眼睛道。
“是的。”張清塵語氣冷漠道。“師叔已經檢查確定過了,你留在衙署里的人全部都失去了一段記憶。”
祝由術。
這是源自于上古時代用作祛病除疾的巫術。
而祝由術修煉至高深階段,據說能無聲無息操控一個人的思想意志。
“更準確的說,他們中的是忘魂術。”
玄陽子面沉如水道。
“忘魂術…也就是說…”
蘇閏甫眼皮一跳,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一個宗門的名字。
“忘魂宗。”玄陽子死死盯視著地面上面容安詳的玄真子道。“不出意外的話,玄真子師兄應該是死于忘魂宗之手。”
“你們看看玄真子的眉心吧。”
鐘離淵漫不經心地提示了一句。
蘇云驍與蘇閏甫聞言,目光齊齊聚集在玄真子的眉心處,果不其然的發現了蹊蹺之處。
因為他們在玄真子的眉心發現了一個淡淡的黑點。
“斷魂指。”
見多識廣的蘇閏甫登時脫口而出道。
“這確實是斷魂指。”玄陽子冷冷道。“但玄真子師兄的死卻沒有這么簡單。”
“等等!”
這時候蘇云驍忽地臉色一變,瞬間消失在眾人眼前。
良久。
他才重新返回了天井。
“蕓蕓沒事吧?”
蘇閏甫趕忙上前關問道。
身為蘇云驍的族叔,他自然知道剛才蘇云驍緣何驚慌離去。
“虛驚一場,蕓蕓無礙。”蘇云驍寬慰了一句,旋即便把注意放回在了玄真子之死上面。“關于玄真子尊者的死,五叔你們有什么發現嗎?”
“有。”
一說到這個問題。
蘇閏甫的臉色都異常沉重起來。
首先可以確定玄真子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讓忘魂宗的人殺死的。
其次玄真子生前與人在別處有過交鋒,最終不敵之下讓人重重擊落在衙署后院。
從玄真子嚴重碎裂的胸骨可以知道,他當時受到了怎么樣的重創,但那時候玄真子卻尚留有一口氣并未死去。
至于玄真子交手的敵人彼此都清楚。
夏凡。
因為他們在奔赴宛陽城頭抵御神武軍進攻的時候,玄真子便是負責前去解決夏凡這個隱患的人。
也就是說。
玄真子極有可能是死于夏凡與忘魂宗的聯手之下。
再進一步深思。
既然夏凡是朝廷方面拉攏的人,是否說明朝廷暗中勾結了忘魂宗?
“不可能吧?”
蘇云驍聽完后立刻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畢竟夏凡曾公開表示,他是為了得到忘魂宗與河洛傳人的相關情報才答應了朝廷的拉攏。
由此可見,他應該與忘魂宗有仇才對。
“欲蓋彌彰。”
但玄陽子明顯更相信自己的判斷。
“如果你們想知道真相的話,為何不親自去問問他本人呢?”
喝完最后一口酒的鐘離淵懶洋洋地說了句。
“這事我們自有主張,無需你的提點。”玄陽子態度冷漠道。“清塵,立刻將宛陽發生的變故傳回給殿里,然后處理看顧好玄真子師兄的尸首,師叔有事需要離開一趟。”
說完,玄陽子便徑直朝著衙署外走去。
“鐘離。”
蘇閏甫見狀,迅速給鐘離淵使了一個眼色。
“行了行了!老子知道了,剛好我也有點事想要請教下那個家伙。”
鐘離淵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轉瞬便跟了出去。
玄真子之死無疑會驚動云霄殿。
倘若玄陽子也死了,后果絕對不堪設想。
因為,沒有人能承受云霄殿降下的怒火。
與此同時。
夏凡正在憐香閣的雅間里,一個人百無聊賴地欣賞著幾個姑娘彈奏著琴音。
一曲又一曲。
桌上的茶都換了三輪,結果他卻依然沒有等到自己要等的人。
當時在客棧的時候。
他在窗外不經意看到有個陌生的男子朝自己招了招手。
出門不久。
他在一處隱秘的街角找到了那個男子,而男子交給了自己一封信后,雙眼一翻便詭異昏迷了過去。
夏凡馬上搖醒了這個男子,可男子醒來后卻臉色驚恐地質問夏凡究竟是誰,他想干什么?而他又為何會在這里?
面對男子的哲學三問。
一頭霧水的夏凡見他不似作偽,干脆便放走了他。
很快。
他的注意都放在了對方交給自己的信上。
這是一封讓人熟悉的信。
熟悉的氣味,熟悉的字跡。
無一不在昭示。
這封信的主人與當初在南溪給他留信的是同一個人。
信上只有一句話。
憐香閣,天字號雅間。
他如約而至。
結果對方卻遲遲都沒有現身,疑似放了自己的鴿子。
但人不出現,起碼要有點其他表示吧?
不然你特意叫我過來干嘛?難道想看我現場直播嗎?
開什么玩笑。
時間拖得愈久,夏凡的耐心都逐漸消磨殆盡。
終于。
在大茶壺都開始上第五輪茶后,夏凡拍下一沓銀票便面無表情地離開了房間。
“公子還請留步。”
剛一走到大堂,他便聽見老鴇急忙叫住了自己。
“有事嗎?”
夏凡反應冷淡道。
“公子,有人囑咐我把這個東西給您。”
老鴇迅速將提在手中的一個黑色小包袱遞給了夏凡。
“你還記得交給你這個東西的人嗎?”
夏凡接過包袱,看似隨意問了句。
“容奴家想想,奇怪…為何奴家想不起了呢?”
老鴇頓時陷入苦惱道。
“行了,沒事了。”
又是如此。
夏凡輕蹙了一下眉頭,轉身便走出了憐香閣。
誰知他前腳剛離開,后腳便聽到了一個有點熟悉的戲謔聲。
“嘖嘖,你小子逛青樓都不叫上我,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是你?”
夏凡循聲望去,旋即便看到鐘離淵枕著雙手躺在街邊的屋檐道。
“是我。”鐘離淵懶懶打了個哈欠,一臉幸災樂禍道。“小子,你完了,你知道你惹上大禍了嗎?”
“大禍?你指的是他嗎?”
夏凡歪了歪腦袋,漫不經意地伸手指向杵在街道前方,一個面色陰沉的中年男子道。
“是啊。”鐘離淵翻起身子坐在屋檐笑嘻嘻道。“誰讓你殺了人家的師兄。”
“殺人?我沒殺人啊。”夏凡聞言一怔道。“之前確實有個玄真子的人來找我麻煩,但老子把他打飛后就沒理會了,不過我可以肯定,那家伙絕對沒死。”
“他確實死了。”鐘離淵有意無意瞄了眼他手中的黑色包袱道。“而且是死在了忘魂宗的獨門絕技斷魂指之下。”
“什么?竟然有人敢搶我人頭?”夏凡瞬間明悟過來。“不對,忘魂宗的人怎么會突然現身殺了玄真子?而且和老子又有啥關系?”
“因為人家現在懷疑你伙同忘魂宗殺了玄真子啊!”鐘離淵道。
“我靠,這口鍋老子可不背。”夏凡冷吸口氣道。“如今老子都還在尋找忘魂宗的人呢,怎么可能會與他們這群藏頭露尾的垃圾勾結在一起?”
“那你手上拿著的是什么東西?”鐘離淵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
“…哦豁,完蛋。”
夏凡心中突然生出了一股不詳的預感。
他迅速拆開手里的黑色小包袱。
結果——
包袱發現了一封信和一個奇形怪狀的玉佩。
“老夫記得那玉佩好像是忘魂宗門下都會隨身攜帶的信物。”眼尖的鐘離淵一眼便認清了玉佩的來歷,臉上的笑意都更加濃厚道。“小子,信里又寫了什么呢?能讀出來聽聽嗎?”
“沒什么,大致意思無非是感謝我出手配合云云,我想要的東西他們在已經某地給我準備好了,到時候憑玉佩為信物即可拿到手里。”
夏凡拆開信隨意掃了兩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
“這么明顯的栽贓陷害你們不會信了吧?”
“我信不信無所謂啊,反正死的人又不是我師兄。”
鐘離淵伸手指了指街上的玄陽子道。
“老哥,相信我,我真的是無辜的。”
夏凡立刻神色嚴肅地朝對面的玄陽子道。
“如今人贓俱獲,你還想狡辯?”
玄陽子冷笑道。
“算啦,既然你都認定我勾結忘魂宗了,估計我說啥你都不會聽了。”夏凡不由輕嘆口氣道。“不如給我點時間,讓我自證清白如何?”
“玄真子師兄真的是你打傷的?”
玄陽子盯視著夏凡突然道。
“是啊,這個我倒是不否認。”
夏凡坦誠道。
“好!那我便給你三天時間。”
說完,玄陽子便干脆利落地轉身離開。
“這么好說話?”
這回輪到夏凡驚了。
本來他都做好一言不合開片的準備了。
“你沒看出來他在拖時間。”鐘離淵出聲解惑道。“既然連玄真子都不是你的對手,那他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他便想把你拖在宛陽,一旦云霄殿那邊重新來人,意味著你的死期也到了…
再者,就算你沒有勾結忘魂宗又如何?畢竟玄真子終歸是你打傷的,這才讓忘魂宗的人有機會出手殺死了玄真子。因此無論如何云霄殿都不會放過你的。”
“這么霸道?”夏凡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那我是不是要考慮先下手為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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