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1719 第六百三十三章 再也做不成老爺了
“從本質上來說,教育本身也是資源的投入,靠幾本破書培養出來的人才,大部分只是識得幾個字的腐朽文士,卻不是國家建設需要的人才。”
御書房中,寧渝望著面前的崔萬采、李紱以及寧忠權等人,平靜地說出了這么一番話,渾然不將眼前這幾位當成所謂‘只是識得幾個字的腐朽文士’。
當然,在座的這幾位也不會去鉆這個牛角尖,實際上他們執掌國家大政已久,所經歷的事情放在尋常人身上自然都是難以想象的,并不會將特例當成普遍情況,而且對于傳統儒學的認知,其實要比寧皇帝深刻很多。
崔萬采心里還是非常贊同寧渝的意思,只是有些話他不愿意說得那么直白,至于李紱作為江西士林代表,他則有些不太同意,直言道:“陛下所言或有道理,只是千年經制之變,已然匯聚成這一爐,改科舉尚可以官位為餌,改教育則無從著手。”
寧渝臉色沉凝,他倒不是因為這話而不開心,實際上李紱這話說得是有道理的,當初之所以能夠強推科舉制度改革,一方面是因為寧皇帝手里確實有大棒,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科舉制度改革,每年能拿出十倍甚至幾十倍的錄取名額來籠絡人心,可即便如此也鬧出了一起變故。
當然,在這些儒家君子眼里,他們自然不是為了自己利益而去斗爭,純粹是為了維護圣人道統之故,屬于一次堪稱偉大的‘犧牲’。
而到了這一次就有很大的區別,寧皇帝雖然依然有大棒,可是卻沒了能夠拉攏人心的利益,甚至對于能夠真正受惠的普通百姓而言,他們也完全認識不到新學教育的好處。
什么?讀書能當官?開什么玩笑,那都是老爺們的事情,想要讓我交錢,別做夢了!
沒錯,新學教育本質上是提高國民人口的綜合素質,這種事情對于老百姓來說,沒有太大的意義,因為沒有這么多的高收入的崗位,能夠支撐起這種教育的成本,如果學習出來也只能去地里刨食,那學這個純粹就是浪費錢。
寧渝之所以從一開始沒有提出改革教育,而只是改革科舉,并不是因為他不想一舉改變現狀,而是因為飯就得這么一口一口吃,一次性吃太多只會把自己噎死。
而他之所以判斷眼下時機成熟,也是大楚的工業革命在經歷過十年的發展后,已經創造出大量的工業崗位,也急需大批量的人才,同時官員群體也需要進一步升華和學習,因此他得把這個風放出來。
寧渝沉吟了一番,才緩緩開口解釋道:“朕知道一些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比如眼前這個國民教育問題,可是在朕看來,在思考這種發展問題的時候,思想一定需要更長遠,不妨把一些事情置前處理。”
崔萬采隨即點了點頭,輕聲感嘆道:“臣亦贊同,若是等到將來不得不改,不如現在徐徐圖之,至少可以更好掌控變化。”
眾人默然,他們倒不會一味去反對這些,實際上針對教育改革所能獲得的一些好處,人人心里都很清楚,如果能夠順水推舟,這些人自然不會有意見。
寧渝輕聲笑道:“朕現在可以很明確告訴大家,未來大楚會推行全國范圍內的義務教育,到時候就會按照皇城公學為模板,來構建完整的基層教育,我們未來會在每個鄉鎮辦一所小學,在每個縣辦一所初中,在每個府辦一所高中,通過這種方式來為我們的大學選拔人才。”
“到了那個時候,任何一個適齡的兒童都有義務去讀書,這一點將會寫進法律里面去,當然所有的小學學費都會免費。至于初中和高中則采取部分收費的方式進行。”
眾人很快在心里默算了一遍,頓時駭然地搖了搖頭,李紱卻是苦笑道:“如果按照這種方式來普及教育,只怕朝廷的家當賣光了都不太夠。”
寧渝輕輕搖了搖頭,沉聲道:“這件事情需要朝廷來承擔大部分的成本,至于在基礎教育之外,我們還需要構建高等教育和職業教育,這些是需要收費的,那么將來這些學生既可以通過報名考試的方式進入大學,也可以進入職業學院,為工業化提供相關的人才。”
“另外,朕給了舊學士子十年時間去調整,如今新學既然要全面普及,朕自然也就不會再繼續保留舊學科舉名額,所有的科舉考試全面改革為公務員考試,每年舉辦一次,錄取名額以當年朝廷各部和地方招錄名額為限,考試內容將會以新學范圍中選題。”
說到這里,寧渝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當然,朕以為大丈夫不可終日埋首于案牘之中,還是要去做一些實事的好,即還要再加一條規矩,公務員考試限定在三十歲年齡以下,且每個學子只能考三次,三次若是還不中,也都到三十三歲了,便不要再繼續浪費時間和精力了。”
當眾人聽到這里的時候,頓時要學目瞪口呆,這一次改革可比前面要狠多了,像這么一來,幾乎所有皓首窮經的老士子們怕是都傻了眼,這下可算是徹底完蛋了。
果然,當了解到皇帝的想法之后,李紱臉上頓時露出目瞪口呆的神情,他蹭地一下子走上前來,然后跪在了地上,發出了一聲悲呼道:“陛下,此舉無疑是要徹底斷絕我圣賢道統,臣不答應,天下士林也絕不會答應。”
相對于十年前的狀態,如今的寧渝已經有足夠的底氣,他只是輕輕瞥了一眼李紱,才嘆口氣道:“朕絕無滅絕孔孟之意,只是朕希望一些東西能夠回歸到他本來的位置上去,儒學固然可用,可是那終究是一種哲學,卻不能當成國家大政的指導。”
“可是......可是”
李紱瞠目結舌,他并不是不知道如何反駁,可是到了此時此刻,他的反駁還有什么意義呢?
實際上這并不僅僅只是皇帝的判斷,而是過去執政數年以來朝野上下的共識,所有從新學體系里出來的官員們,在執政能力和效率上都幾乎完爆傳統士子,此外這些人對于工商業的發展更加理性,而不是像舊學士子般一頭霧水。
寧渝冷哼了一聲,揮了揮袖子,沉聲道:“朕所做的一切,功過自有后人評說,國家公務人員選拔考試已經成為定局,傳統科舉自明年開始便全面取消,所有的傳統經傳都將會歸于國文一門課程,分數比值跟其他科目并無區別。”
“朕不是為了自己,也絕不會只是為了皇室,更多還是希望大楚能夠培養更多的精英人才,只有通過科學技術、工商經營還有從軍打仗等等,才能真正切實地改變國家現狀,而不是整天抱著祖先的話翻來覆去琢磨!”
“陛下所行是否太急?若是天下鬧出了亂子......”
“當年都只敢游行,如今又該如何?朕也不瞞你們,眼下國家太平,國防軍改革也基本完成,如果有那等狂徒敢跳出來以身試法,朕也不介意用子彈和刺刀教他們重新做人!”
當寧渝這一番殺氣騰騰的話語傳播開來以后,最直觀的影響便是次日朝堂上有超過數十人選擇辭職,其中為首一人正是次輔李紱,而這也是他第二次選擇去職,與前面那次不同的是,這一次寧渝連三請三讓都沒有做,就批準了李紱回江西老家養老。
就在侍從室副主任徐恩平宣布完皇帝口諭之后,李紱卻是神情落寞地站在一旁,而他的學生們也都站在身后,一個個的臉上帶著些許畏懼和惶恐,還有一些人則帶著些許憤憤不平之意思。
“穆堂公,這一次著實太沖動了......你們的去職,只怕讓朝堂上的新黨小人得意了。”徐恩平微微嘆上一口氣,他所說的新黨小人便都是那些擁戴科舉改革的官員,他們對李紱等人的辭職自然是非常高興,畢竟又騰出了許多位置。
實際上李紱此時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后悔,他之所以帶著這么多人辭職,原本也是希望能夠讓皇帝收回成命,可是他卻根本沒有想到,皇帝這一次竟然如此絕情,絲毫不顧他的臉面,直接讓他滾蛋回家了——一想到這里,他的臉色便有些難看。
徐恩平見李紱依然我行我素,便也不再繼續相勸,拱了拱手行禮,隨即便反身離去了。
等到徐恩平離開以后,李紱的一名學生卻再也忍不住,他望了一眼門外,才憤憤道:“老師身居次輔之位,長于國務,如今卻被皇帝這般不待見,就連三請三讓都沒有,實在是讓人顏面掃盡,難道老師的德行還不夠嗎?”
李紱卻是長長嘆了一口氣,苦笑道:“事到如今,再說也毫無意義。當年陛下科舉考試改革本身就已經讓了一次,如今海內再無強敵,威權更是無以復加,自然是不會再讓——可是對于為師而言,忝居次輔之位,又如何能讓?”
那弟子聽到老師這番話,不由得開口道:“可是如果這么一來,陛下未免太不把我等士林放在眼里,若是此策全面通過,只怕將來道統斷絕也只是指日可待了,可是為何朝廷諸公之中,只有老師一人出來抗諫?”
李紱負手走進了堂中,很快便吩咐了下人將行李包好,等到一切都安排地井井有條之后,才招呼著自己的學生們來到書房,輕聲道:“哎,終究是此一時彼一時了,如今國防軍改革全面完成,陛下對軍隊掌控能力高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可以說沒有任何皇帝能夠在這一點上跟陛下相比,這些國防軍可以保證陛下在任何時候,都擁有掀桌子重來的能力,這便是陛下的底氣所在。”
說到這里,李紱喝了一口茶水,悠悠道:“至于所謂的朝廷諸公,哪里還有什么諸公?現在朝廷大部分都是新黨大臣,他們在過去幾年時間里飛速躥升,可是我們卻一直都沒有什么動靜,甚至還有許多人都被都察院給廢黜了.”
眾人面面相覷,臉色也都不由得有些難看,甚至還有不少人恨恨地吐了一口氣,局勢敗壞如斯,實在讓他們這些士林君子們有些心灰意冷了。
李紱一直都在冷眼旁觀眾人的神色,只是瞧到這個時候,心里卻多少有些失落,看來就算是自己往日里親自教導的弟子,到了這個時候也束手無策,平日里高談闊論的勁頭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或許自己還真的要早些回到家鄉種田才是,一想到這里,李紱頓時便有些心灰意冷了。
三天后,李紱帶著家人出城離開了南京,他們將會從碼頭上一路乘船返回江西老家,送行者并沒有太多,只有一些故友舊交和弟子們前來相送,至于皇帝則只是派遣了一個侍從前來相送,場面一時多少有些凄涼。
當李紱離開之后,南京城內并沒有變得安靜下來,反倒是隨著《清流報》《工商報》《南京報》等等一系列報刊被刊印之后,卻引起了城中一輪新的沸騰,不過這些報紙并沒有多么反對對科舉的進一步改革,只是認為短時間內很難普及基礎教育,而《士林報》則委婉地表示讀書人的特權不應該被全部廢除,至少要留下一絲余地。
在過去的傳統社會當中,無論是“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還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都是當時社會對士子的一種價值宣導,以至于士子成為了凌駕在其他人之上的一種階層,擁有著種種特權。
然而當寧渝在各種層面上取消了士子的特權以后,士子們便只剩下了最后一個可能性,那就是通過科舉去當官,甭管考沒考上,只要存在著可能考上的可能性,那么別人多少也會高看他一眼,說不定哪一屆運氣好就當了老爺呢?
然而,當全新的公務員考試出臺以后,再加上考試的年齡限制和次數限制一下來,頓時所有士子的夢都破碎了,特別是那些年紀大的士子們,更有許多人直接一躍跳進了秦淮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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