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1719 第四百六十七章 人心思變
寧楚海軍這一次登陸天津,本身已經不存在所謂的風險了,畢竟第一二集團軍對直隸的進攻,已經促使清軍無法兼顧天津一帶的防務,因此這一仗會比想象中要更加順利,海軍眾人也都非常輕松。
然而,邱澤卻深深嘆了一口氣,裹緊身上的風衣,便朝著船艙里走去,鄧云方似乎看出了一些什么,當即便跟了上去,而其他的軍官們則面面相覷,卻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鄧云方心里清楚,邱澤是一個極為內斂的人,他也很少會有情緒上的波動,而今日這樣的感覺,似乎不應該出現在他的身上。
“督帥,眼下難道還有什么事情讓你很擔憂嗎?”
邱澤微微沉默,過了許久才低聲道:“還記得當年平臺后的福建水師嗎?”
鄧云方眼神微微一凝,他們雖然都不是那個時代的親歷者,可是并不代表他不懂邱澤的意思。
在收復臺灣之后,施瑯高升,而福建水師卻并沒有保持昔日的龐大規模,大量的船只和水手被裁撤,原因只有一個——那時候的福建水師,已經找不到對手了。
狡兔死,走狗烹。從來都不僅僅只是針對那些大將,像那些軍隊同樣也是如此,尤其是對于水師而言,大量的戰船更需要龐大的資金來維護,因此一旦在海面上沒有了對手,便會徹底失去作用。
“督帥是擔心等清廷滅亡后,咱們的水師便無用武之地了嗎?”鄧云方心里也有些發憷,他愛上了這種在海上漂泊的日子,自然不希望將來沒了未來。
邱澤輕聲嘆口氣,“陛下跟我說過,將來的水師,要造大艦,炮位都是一百多門的,還要把蒸汽機裝上去,然后在船上包裹鐵皮,到時候的一艘戰船只會比現在還要昂貴許多倍。”
說到這里,邱澤臉上的神色不由得有些怪怪的,“可是,到時候有了這么好的船,咱們去打誰呢?”
這是一個問題,連同鄧云方眼里也有些迷茫了。
當寧楚的水師還在發愁將來沒有敵人的時候,而此時守在望都的清軍士兵們,則是在經歷了兩月欠餉的情況下,終于發下了一些銀子,而除了銀子之外,還有幾頭肥美的大豬和一些雞鴨。
望都就在保定城的前面,算是最后一道屏障,因此清軍在這里也布置了許多兵力,大概超過八千綠營和兩千旗營在此駐守,算得上是進攻保定的最后一座堅城,因此直隸總督李維鈞對此也是頗為重視。
到了正午時分,望都城頭上已經飄來了炊煙的味道,一堆堆兵丁們三五成群,或站或蹲在地上,人人手里捧著一個大海碗,里面裝了半碗米飯半碗糠粉,圍著一鍋不知道黑糊糊的菜大口大口吃著。
然而即便是那些看不出是何物的菜,也被人吃得一干二凈,甚至連里面僅剩下來的油星都被人虎視眈眈地盯著,隨時準備出手搶奪。
一名長相老成的把總,怒目環視了所有人一眼,隨后將鍋里的黑糊糊趕了一半到自己的碗里,兵丁們敢怒不敢言,也只是老老實實盯著剩余的黑糊糊,開始動手搶了起來。
眾人都沒有說話,大口大口地吃著自己的碗里,看著別人的碗里,像這般能夠痛快吃飽的日子很少了,平時差不多都是半飽,這還得虧了上面的大人們需要綠營弟兄們去拼命,方才能混到一頓肚圓。
然而,就在快要吃完的時候,一個年僅十四五歲的少年卻是低著頭,眼圈徹底紅了,他望著常常照顧自己的老兵,唉聲嘆氣道:“朱大哥,咱們這一頓吃完了,是不是就要去拼命了?”
“石娃子,打仗簡單著哩,你在那里站著就好,根本不用動彈,遠遠的人家打一排槍,運氣好當場就沒了,也不疼,要是運氣不好,被那大炮打中了,死了就死了,半死不活才慘呢......”
說話的是一個老兵,他的身體十分干瘦,仿佛一把劈柴一般,臉上的皺紋更是層層疊疊,見證著時間帶來的滄桑。
石娃子有些被嚇到了,他望著自己的瓷碗,里面已經被舔得干干凈凈,模模糊糊地還能倒映出一個影子,那是他的臉,年輕而稚嫩,充滿了對生存的渴望。
老兵似乎看出了石娃子內心的恐懼,嘿嘿一笑,低聲道:“娃子,你要明白,這是咱們的命,畢竟亂世人不如太平犬,能多活一天那都是造化。”
就在二人悄悄說著話的時候,另外一個綠營兵往這邊挪了幾步,湊了過來,嘿嘿笑道:“聽說南面的復漢軍,都已經快到了保定哩,說不定這幾天就會打望都!”
“人家復漢軍要打望都,首先死的就是咱們,你高興個甚?”老兵有些不屑,他將瓷碗又舔了舔,直到上面再也沒有一絲味道。
那個綠營兵二十出頭的年紀,看上去還是蠻年輕的,他笑了笑:“老朱你這就不懂了,咱都是漢人,為啥要跟復漢軍打仗?”
“這打仗么,總不是上面人做主,像咱們這樣的大頭兵,能做什么主?”
老兵神情瑟縮地望了遠處的千總一眼,他們的對話給把總聽到沒什么,可覺不能給千總聽到,要不然搞不好就是一頓鞭子,要是在嚴重點,以一個動搖軍心的罪名給砍了腦袋都說不準。
年輕綠營兵輕輕嘆口氣,“俺家原來就在河南,后來俺當了兵以后,聽說俺家那邊被復漢軍給占了,當時心里還挺著急的,害怕家里的爹娘和弟弟妹妹們受苦,這每天想的啊,抓心撓肝的”
聽到年輕綠營兵這么說,其余人同樣是這般神色,畢竟大家都經歷了這么一茬,他們當中甚至大部分人都已經沒了爹娘,一時間氣氛卻變得憂傷起來。
“可是實際情況并不是我想的這樣子......”
年輕綠營兵憤憤開口道:“前段日子,俺家一個大哥告訴我,俺爹俺娘并沒有被復漢軍為難,甚至還給俺家送來了一些救濟米糧,要不然俺家至少得餓死好幾個人......前段日子,俺弟加入了復漢軍以后,家里被分了足足十畝地!”
“十畝地?真的假的?”
老兵皺了皺眉頭,他可不相信這種天底下掉餡餅的好事,雖然之前也聽說過參加復漢軍就分田,可是他都是當成笑話來聽的,畢竟把他這條賤命拆了,也賣不了那么多的錢。
一直在旁邊沒有說話的把總,此時卻微微嘆了口氣,“他說的是真的,只要加入復漢軍,不管是什么軍隊都能發下十畝地,而且根據目前寧楚公布的所謂新政,只要土地在五十畝以下,基本上都不用交太多的稅,比現在這邊的稅還要少一半。”
眾人聽到把總說的這番話,當下便已經相信了大半,因為人人都知道,把總可是個識字的能人,要不是上面的千總壓著,現在也不可能做一個鳥用沒用的把總。
把總又感嘆道:“眼下復漢軍快到了保定,上頭這是給咱們兄弟們吃的斷頭飯呢”說到這里,他滿懷深意道:“不管你們怎么想,我不想就這么死在望都。”
年輕綠營兵一下子就被把總描述的場景吸引住了,他喃喃道:“聽說在復漢軍當兵,不僅有田,平時吃的也都是有葷有素,個個身體都壯實,而且每年會發三套衣服,還有厚實的棉冬衣,就連腳上踩的,那都是牛皮靴!”
“豈止這些就說人家每月的菜金都有兩塊銀元,那可是比咱們每個月的餉銀都高,更關鍵的是,那都是實打實發到大家伙的手里,根本不過上官的手!”
把總微微嘆口氣,解下肩膀上破舊不堪用的鳥銃,苦笑道:“不說這些,就光看手里的家伙,那就不知道差了多少,人家是真正的燧發火槍,咱們是燒火棍!”
很快,眾人的情緒都被這一言一語給帶動了,大家緊緊抿著嘴,沒有讓自己的驚訝傳出來,他們的眼睛里帶著幾分向往,望向了南方。
盡管沒有一個人說要投靠復漢軍,可是這些話卻成功地使得綠營兵們放棄了抵抗,而是開始盤算起來,應該用什么辦法才能加入復漢軍?
如今在直隸各府的綠營兵,多多少少都聽到了這些話語,他們從懷疑到相信,再從相信到期待——期待復漢軍能夠趕緊打過來,到時候帶著大家伙一起打敗清廷,從此也能過過這般的好日子。
綠營兵確確實實是兵,可是他們本質上也是老百姓,他們希望過上一份安穩祥和的日子,有家人陪伴在身邊,有幾畝薄田養活一家老小,這個要求并不算高,可是在戰亂時代,卻成為了難以觸及的奢望。
因此,當寧楚能夠給他們帶來一份原來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時,所有的綠營兵便徹底喪失了斗志,他們從畏懼復漢軍,轉變為了期待復漢軍的到來。
或許,所有人都在等一個投降的機會罷了。
“轟隆隆——”
望都城內,正定鎮總兵刑文泰正在寫著人生中最為重要的一封信件,那是寫給直隸總督李維鈞的,目的便是希望對方能夠趕緊從保定派來援兵。
“督憲親啟,末將刑文泰守望都已有一日一夜有余,只是增援已斷,城內兵力甚少,更無火器之利,實在難以為繼,還望督憲派來援軍,末將當肝腦涂地,以報恩德。”
刑文泰一邊寫著,胳膊上卻一邊滲出血跡來,神色更是灰暗無比,充滿了絕望的味道。
就在一天前,復漢軍第十五師和第十七師抵達望都城下,隨后便發起了猛攻,一百余門火炮的轟鳴,幾乎將小小的望都城墻給清洗了一遍,若不是關鍵時候刑文泰帶著自己的侍衛頂上去,只怕當時望都城就沒了。
“保京師,需先保保定府,保住保定府,需要保住望都城。”
在當時萬般危急的時刻,刑文泰依然頂住了復漢軍的進攻,而他也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不僅身邊侍衛死傷超過八成,連同他自己也受了傷。
一旁的部將們望著刑文泰,臉上卻浮現出一絲哀愁,他們太了解自己的上官,說好聽點叫做忠心,說難聽點就是軸,軸到這個時候,還選擇繼續舍生忘死,為大清的存續來進行努力。
或許對于其他人來說,他們恐怕早就帶著自己手底下的兵丁,投入到了復漢軍,就好比之前的定州總兵,投降復漢軍以后不僅官升一級,還被封了子,可是對于刑文泰這種軸人而言,他并沒有這些想法。
“軍門,若是到后天還沒有援兵,只怕望都守不住了”
一名參將滿臉的失落,他屬下的幾個營幾乎都已經給打殘了,而目前的望都城里,雖然還有七千多人,可是真正有戰斗力的并不算多。
在過去的幾年戰爭里,清軍雖然戰力十分低下,可是人數始終都占據這優勢,然而到了如今,卻連人數上的優勢都已經沒有了,在面臨兩萬復漢軍的圍攻下,根本無法堅守住望都城。
刑文泰站在眾人的面前,微微嘆息道:“無論守不守得住,終究要守,把城里的火器都收集起來使用,還有那些受傷的兄弟們,都轉移到里面去......若是守不住,相信復漢軍也能留他們一條活命。”
眾將默然,他們從內心里尊敬刑文泰,也愿意追隨他守住望都,可是不代表他們對刑文泰的決定表示認同,明眼人都已經看得出來,大清已經沒氣數了。
就在眾人沉默之時,遠遠傳來了一聲轟鳴,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人人都意識到了一點,復漢軍恐怕又發起進攻了!
刑文泰神情微冷,他知道復漢軍的火炮多,可是也沒想到居然這么多,像這么打下去,就算是再多的兵,估計也扛不住太久,大清終究還得有自己能夠鑄造的好炮才行,要不然始終都是落后挨打。
只是就在刑文泰思慮之時,一陣劇烈的轟鳴聲,伴隨著地面的震動,也使得他幾乎一個趔趄,摔倒子在地上。
“應該是掘地攻城城墻怕是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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