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1719 第四百四十章 花錢買命
江南沈家,粉墻黛瓦,飛檐翹角,十余間宅子依水而建,層層迭迭,錯落有致,藏身于綠影之間,掩映在濃蔭叢中,彰顯出好一派富貴氣息。
沈惟俊臉上帶著幾分凝重之色,穿過了悠長的蹊徑,來到了寂靜無比的后院之中,只見院內卻又一出幾丈大小的池子,而池子邊上則蓋著一間小小的亭子,顯得極為秀氣。
亭子無名,里面的裝飾也極為普通,僅僅只有一方小小的石桌,兩名老者此時正遙遙相對,坐在了石桌的兩側品茶論道,而石桌上則是擺放著一摞厚厚的賬冊。
沈惟俊走到亭子前,正對著亭中的左側老者,就這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輕聲道:“父親,事情已經辦妥了,周家和王家這兩天估計就會有動作。”
亭中的左側老者頭發花白,眼睛微微睜著,只是卻好似一副沒睡醒的模樣,一只手捏著茶杯,另一只手則是搖著手里的羽扇,并沒有說一句話,似乎根本沒有看到沈惟俊已經到來,而他對面的老者則是滿頭白發,亦是閉眼品茗,并不出聲。
沈惟俊心里有些惱怒,只得加重了聲音,忍氣吞聲道:“父親,孩兒以為,此時正是聯系士林的好友,聽說那個四弟回來了,也士林當中也有幾分名氣,不如就讓他來聯絡士林,也好為我身價出分力。”
頭發花白老者依然沒有說話,連喝茶的動作都沒有停下來,不過白發老者卻是睜開了眼睛,瞅了沈惟俊一眼。
“父親,倘若我沈家再沒有動作,難道就這么眼睜睜看著家道敗落嗎?”
沈惟俊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心里充斥著對父親的不滿,要不是這幫老不死的一直把著族里的大權,局勢怎么會落到這個地步?
“哼哼,黃口孺子,也敢侈言家道如何?”
頭發花白的老者似乎對沈惟俊十分不屑,他冷笑道:“先不說圣賢書你讀得如何,可是光憑天下局勢,你又懂得什么?”
沈惟俊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臉色帶著幾分痛苦,“我沈家先祖承謨公自從將家業建在了江寧以來,可謂歷經風雨,才創下了如此的家業!可是如今朝廷卻行釜底抽薪之策,若是父親繼續坐視,沈家——再也不是那個沈家了!”
“哈哈哈哈哈.”
還沒等頭發花白的老者有什么表示,他對面的白發老者卻是開口大笑了一番,“別人都說你沈光烈一世英明,可如今卻也讓老夫看了笑話,教子至此,可謂無方矣。”
沈光烈衰老的臉龐上皺起了眉頭,好半晌才低聲道:“大哥,你也別說風涼話,咱們沈家現如今什么光景你又不是不知道......將來終究要靠俊兒他們這一輩眼下咱們的手段已經見了效果,只要這一關過了,將來的江南沈家,依然是沈家!”
沈惟俊被白發老者如此輕視,原本心里有些作惱,可是聽到父親這么說,當下便有些吃驚,似乎很多東西是他所根本不知道的......這說明他還沒有真正得到家族的認可。
“父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惟俊臉色有些難看,他希望能夠得到一個解釋。
沈光烈冷哼一聲,“你真當以為那些士子能頂得什么用?就算一起去請愿,也不會讓那位收手......皇帝如今一直都盯著咱們這幾家的動靜,這個時候就算士子請愿,朝廷也只會覺得是咱們下的黑手......”
“可是若不這么做......咱們沈家未來該怎么辦?”沈惟俊臉上浮現出一絲疑惑,他現在對于家族的所作所為,似乎有些不太理解。
白發老人嘿嘿冷笑了一聲,“怎么辦?大侄子,你可知道,當老虎要吃人的時候,想要活下來,可不是讓你比老虎跑得快。”
“只要前面有人給老虎吃了,就沒事了。”
沈惟俊說出了答案,可是與此同時,他的內心卻變得一片冰寒。
他已經徹底明白了過來,在這一次風波當中,所有人都被耍了。
恐怕五月初八的集會,會變成皇帝對士紳集團的一次大清洗,而這件事的主導者除了朝廷之外,還有他們沈家。
見沈惟俊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充滿惶恐不安神色的時候,沈光烈終于嘆了口氣,“咱們沈家這一次怕是要徹底大出血了,俊兒,以后真得靠你們年輕人了!”
南京城之中風云際會,暗流涌動,不少從外省過來的士子們,都已經匯聚在了南京城內,他們有的人是不滿科舉制度,有的人以為朝廷偏向新學,想著要向朝廷請愿,能夠改變如今的現狀。
然而并非全都是反對派,還有一些乃各省通過新學考中的士子們,這些人需要在南京參加一個為期半年的政務培訓班,到時候便可以分到各省基層去當官,因此也一同來到南京,于老派士子們也是發生了許多矛盾。
在那些看不慣新學的士子眼里,新學是屬于對儒家道統的背叛,因此人人需要加以抵制,對于那些通過新學科舉的士子們,則是又憤恨又妒忌,認為這些人都沒有什么真才實學,才來參加新式科舉,如今他們都要得官,自己這些人都都是白丁,簡直是豈有此理。
至于新學士子,則認為那些老派士子都是一些食古不化的腐朽之輩,朝廷取士原本就應該以實用之學為標準,光看一些四書五經能知道什么?知道一個縣的人口有多少嗎?知道農業怎么發展?知道工商業怎么扶持嗎?
數萬士子在南京城內整日爭吵不停,甚至還發展到酒后斗毆的地步,以致于南京警察部門連同城衛軍,天天派人沿街巡視,將那些違法亂紀的士子抓進牢房當中去。
沈洛川和許翟二人便是在這種環境里,找到了自己同窗們聚集的頤客茶樓,只見這家茶樓的規模并不算大,數十人在此點了幾壺茶,然后點了些許瓜子、豆干之累的吃食,就開始日復一日的高談闊論起來。
“徐兄,如今南京城竟然這么熱鬧?”
沈洛川望著身旁桌子上的一名手拿折扇的年輕士子,不由得有些好奇道,他們還以為來的人應該不算很多呢。
“哼!熱鬧都算不得什么了!簡直就是一場大亂!”
年輕士子搖了搖手里的折扇,低聲道:“沈兄應該是剛剛來南京才對,如今科舉之事雖有轉折,可是已經有人說了,這種改變完全就是糊弄人事,我等讀圣賢書之人,豈有考中科舉即發配邊疆的道理?這不是有辱斯文嘛!”
“沒錯,朝廷這回事情可是辦得大大的差了!”
許翟臉上帶著幾分興奮之色,高聲道:“把我等這些專注孔孟之道的士子放到邊境之地,卻把新學士子放到繁華之地,這何止是不公平?簡直就是在挖儒家道統的根!若是長期以往,還會有誰知道孔圣之言?”
年輕士子輕輕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如此行徑豈能服天下人?如今不光是江南士林,就算是湖廣、浙閩、兩廣甚至是剛剛拿下的四川,都已經有士子前來討還個公道!”
沈洛川微微頷首,他這兩天的壞心情總算是有些緩解了,連聲道:“那南京的士子們,可有什么打算?”
“眼下正說著呢咱們啊,要等五月初八一同去午門敲登聞鼓,要讓朝廷驅逐奸逆,重辦科舉,廢除新學新政,安定天下民心!”
“好!好!就應該這樣,要我說,不光得廢除新學新政,朝廷還需要以民為安,聽說前不久剛剛在日本國打了一仗,現在還說要在南邊緬甸再打一仗......北伐之事咱們不敢說什么,可是這邊邊釁之事,卻不能不管!”
“沒錯!天下士林也不能坐視朝廷行荒政!”
“五月初八,敲登聞鼓!”
寧壽宮內,一縷陽光透過窗帷撒了進來,寧渝與寧忠源二人,正坐在殿中弈棋,一旁的次輔崔萬采則是細細盯著棋盤,不言不語。
“渝兒,南京城內的士子可是越來越多了你想好怎么處理了嗎?”
終究是風波的動靜鬧得越來越大,卻是連久久不視事的太上皇寧忠源都驚動了起來,當然他并沒有干預政事的想法,只是這天下江山終究有他的一分心血,因此在一局結束之后,便隨口問了一句。
寧渝臉上帶著幾分輕松神色,輕聲道:“前些日子終究是沒有觸到他們的痛腳,自然是安安分分的,可如今這一刀,卻幾乎要將他們身上的肥肉都給割下來,叫喚幾聲也是正常的,起來亮亮蹄子也沒什么,不是什么大事。”
寧忠源輕輕點了點頭,既然兒子都這么說了,他自然也就信了,輕輕嘆口氣道:“咱們當年起家的老兄弟都不容易,死的死,散的散,不管是我寧家子,還有他們程家子、鄭家子,那都是付出了心血的......拿下了武昌之后,其他的士紳大族也不是完全沒有出過力”
一邊嘮叨著,寧忠源一邊捻起桌面上的黑色棋子,將它們一顆顆放進了棋簍之中,只是說到鄭家子的時候,卻是微微停頓了一下,“皇帝若是能在雷霆之余,施展一番雨露,也是一樁善舉。”
寧渝聽到這里卻是有些沉默了起來,太上皇的意思他不是沒有聽明白,只是這里面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太多,使得他心里多少有些顧忌,其中就像鄭家,本身在目前的寧楚內部都是機密之事。
寧楚在立國建制之前,鄭家作為元勛一派,卻暗中勾結士紳集團反對新政,因此后來被徹底掃清,不過念在鄭家勞苦功高的份上,也只是將鄭家所有人逐出南京,遣往了鄖陽看管,而在鄭家身后的那些士紳集團,在那個時候就被清掃了一遍。
寧忠源的意思很簡單,眼下寧楚根基已成,對于士紳沒必要過去峻急,倘若手段能軟一些,事情肯定是不會鬧得這么大的,因此才委婉勸告寧渝,雷霆之余,該需要施加雨露之恩。
只是這根本就不是寧渝想要的,因此便陷入了沉默之中,而次輔崔萬采也似乎察覺到了什么,連忙輕聲道:“太上皇心里有所擔心也是難免的,只是這樁事說起來也沒有那么復雜,無非就是一些無知士子,受到一些有心人的調撥,這才熱血上了頭”
“哼哼,熱血上頭?他們可沒有那么單純。”
寧渝撇了撇嘴,冷冷笑道:“見小利而忘義,做大事而惜身。若是他們當中真有那等質樸之人,怕也只是被忽悠出來的替死鬼罷了。”
在寧渝看來,眼下的動作不過是士紳集團最后的絕望反撲罷了,只要他們沒有造反,那么后面再做什么,他們自然也是沒有說話的余地,什么都不想付出,只想著享受結果,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寧忠源也知道自己不能繼續說下去了,否則皇帝怕是心里也會流露出抵觸的情緒,到時候反倒不好,因此也就不再多言,跟寧渝繼續對弈起來。
等到幾局棋結束后,寧渝也就沒有繼續留在仁壽宮,而是直接回了奉天殿,只是剛剛回宮開始批閱奏折的時候,影子的負責人寧羅遠便要覲見,回稟重大消息。
“回陛下,沈家已經透露出了全部的秘密,其中連同這一次組織五月初八敲登聞鼓的幕后黑手名單,都已經提供了一份,目前已經涉及到了直隸甚至是湖廣各地的大族臣已經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寧羅遠一邊低著頭回稟消息,另一面則是向一旁的女官遞上了一摞厚厚的折子,隨后女官便呈遞到了寧渝的桌案上,想來這里面便是所謂的名單。
“呵呵,沈家倒是知趣,他們打算怎么買沈家人的命?”寧渝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的問了一句。
寧羅遠低聲道:“回陛下,沈家人打算將自己手里的所有田畝都平價賣出,然后轉戰工商置業,他們也同江南商會進行了聯系,聲稱希望能夠成為商會的一份。對了,他們還向皇室旗下的春苗基金捐獻銀元十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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