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0847 仁愿立朝,不容孝杰
眼下的驪山行宮周邊,早已經變成了一座碩大的軍營,從渭水向南、方圓幾十里之間,到處都是大軍所駐扎的營壘。
行宮中接到圣人手令、奉命犒軍之后,王孝杰便急不可耐的離開了朝元閣,還行在山道上,便吩咐屬員們速速前往就近倉邸去提取各種犒軍的物料,不愿意再耽擱等待,可見心情之急迫。
王孝杰下了山道之后,各種犒軍物料還沒有備齊,這不免讓他有些焦躁,連連催促辦事人員加快效率。他急于前往犒軍,目的當然并不純粹,但也不敢只顧私怨報復而罔顧圣人囑托。
畢竟今次演武圣人籌備數年之久、且標志著軍國事務將要進入下一個節奏的大事,若因為他的任性舉動而產生什么不好的影響,這罪過他也擔待不起。
在等待的時候,王孝杰還在暢想稍后該要如何羞辱報復張仁愿,這機會他實在等了太久了。過去這幾年,東北方面事務繁多,張仁愿也一直沒有機會歸京述職,讓王孝杰長期的欲求不滿、以至于思念成疾,這一次當然要把心里的怨情全都傾瀉出來!
“快去取我的仁愿筆、仁愿鞭來!”
低頭沉思片刻,王孝杰突然一拍腦袋,連忙頓足喝道,心中不無后怕,險些忘了這最重要的事情。
早年他用張仁愿的須發打制了毛筆與馬鞭,最初的確是興致盎然的一通炫耀,可是很快便發現這做法有點蠢。
因為很多朝臣并不了解他與張仁愿的糾葛,他如果向人仔細解釋因果的話,無疑是主動揭開自己被張仁愿羞辱的傷疤。而且張仁愿常年鎮戍于外,不能直接看到其人惱羞成怒的神情,也讓王孝杰的炫耀少了一多半的快感,于是便索性讓人將器物妥善收藏起來,以待張仁愿歸京后再拿來炫耀。
好不容易,終于捱到犒軍物料已經準備妥當,而用張仁愿須發制成的器物也被送到王孝杰手中,于是王孝杰便率眾直往安東都護府軍伍駐地而去。
這一次安東都護府入京有八千人馬,除了三千名都護府本部精銳之外,還有五千名東夷諸部番兵,暫時被安排在了距離行宮十幾里外的驪山東南方位。
當王孝杰一行抵達營地轅門處時,自有仆員在王孝杰示意下入前大聲呼喊道:“皇帝陛下知安東軍伍業已入驪山行營安頓,特遣左武衛大將軍、領京營指揮使,驃騎大將軍、寧國公入營賜物犒軍,速著營中將主出營迎命!”
安東都護府軍眾新入營壘,營中還在忙著分派帳宿事宜,因此留守轅門的只有幾名胡部校尉兵長,在聽到這一連串的官銜后,不免有些茫然,壯著膽子入前叉手詢問道:“敢問官人,究竟是哪一路大將軍要入營?軍令嚴謹,若通告有誤,恐遭重刑,懇請官人體恤細告……”
左武衛大將軍是王孝杰如今在朝官職,驃騎大將軍則是其武散定品秩位,胡卒不熟大唐官制,對此有所茫然也是正常的。在聽到這問話后,仆員便轉頭望向王孝杰稍作請示。
“只說寧國公來訪,安東都護自知我名!”
王孝杰見狀后有些不耐煩的擺手說道,他這一系列的頭銜中,自然以國公之爵最為榮耀顯貴。雖然他近年來長居朝中,沒有什么顯赫軍功可夸,但是因為主持武舉事宜甚有可夸,因此在今年年初的時候受封寧國公,這一爵位也直接拉開了他跟張仁愿之間的身份高低,所以王孝杰當然要選這一個進行通告。
那胡人兵長聞言后連忙轉身向內通稟,只是在某一瞬間,似乎是王孝杰的錯覺,隱隱感覺這些胡卒們再望向他的眼神略含輕蔑。
可很快留在營前的胡卒竊竊私語讓他意識到這并不是自己錯覺,只見一名胡卒嘴角撇了一撇,然后便低聲笑道:“瞧這官隨從派頭,還以為是多顯赫人物,原來也只是一個國公……”
“你這胡狗說甚胡話?知不知國公在我大唐是何顯赫身份?”
聽到這胡卒此言,不待王孝杰開口,自有隨員發聲訓斥道。
那胡卒遭此訓斥,先是一慌,然后便又壯膽冷笑起來:“知道,當然知道!張使君在治出巡時,國公在押前駕、郡公在押后駕,若是粗心大意、車行顛簸,便要一頓刑鞭懲戒!”
這胡卒所說的國公、郡公自然不可能是大唐國中正常的爵位,而是邊疆胡酋們歸化之后所領受的官爵,在天高皇帝遠的邊鎮,自然不可能有朝廷章軌為之背書,遇到性格強勢兇悍的鎮將,自然便要卑恭事之。
雖然兩種官爵含金量天差地別,但這話聽著也實在讓人感覺刺耳。王孝杰還美滋滋要向張仁愿炫耀顯爵,怎么在這些毛多見識短的胡卒眼里,就成了給張使君拉車的苦力?
盡管心里很不爽,但王孝杰也犯不上跟這些卑賤胡卒分說計較,這筆帳自然又記在了張仁愿頭上,只是冷著臉倨坐馬背上也不言語。
不多久,營地內便有一群人匆匆向轅門處行來,為首的正是王孝杰做夢都時常會夢到的張仁愿。而眼見張仁愿越行越近,王孝杰嘴角的冷嘲之色也越來越濃。
“臣營州都督、安東都護府都護張仁愿,率都護府諸員,奉命入京參禮,營務未定、戎袍未解,滿身風霜,未敢倉促入見,節使竟然已至轅門,天恩厚重,臣感懷涕零,亦請節使內告臣惶恐之情,并恭問圣躬安否?”
待到行至轅門內前,張仁愿自然也看到了外面勒馬而立的王孝杰、并注意到了王孝杰臉上那頗為不善的神情,但既然已經行至此處,總不好再退回去,也只能硬著頭皮入前,忍著心里的膩味向王孝杰見禮并說道。
“圣躬安康,圣人垂敕……”
見到張仁愿后,王孝杰也并沒有急于發泄私憤,而是先將圣人敕書宣讀一遍,待到安東都護府眾人拜謝起身后,他才又開口說道:“營州都督入前再聽。”
張仁愿聞言后連忙前行兩步,再叉手恭作聽訓狀。但王孝杰在說完這話后便沒了下文,任由張仁愿保持這樣的姿勢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再開口道:“營州都督毋須持禮聽受,圣人聲義只在敕中,現在卻是我來向你問話。”
聽到這話后,張仁愿臉色頓時一拉,抬頭怒視向王孝杰,而王孝杰見他這模樣后,心中頓覺爽快至極,索性直接翻身下馬,抖著手里的馬鞭直接走到張仁愿面前,上上下下將其打量一番,眉目之間滿是挑釁的神情。
張仁愿雖然在東北戰場上戰功赫赫,軍略手段素來都以強硬著稱,但本身的武力并不出眾,若真的貼身肉搏,王孝杰自信幾拳就能將這家伙打得滿臉桃花。
當然,這想法也只能存在腦海里,且不說大臣斗毆是否得體,單單眼下身在軍營中,而且還當著許多東北胡酋的面,王孝杰也真的不敢放肆羞辱張仁愿。
“算了,我也無事問你。”
湊近過去挑釁的看了張仁愿幾眼后,王孝杰又咧嘴一笑,抬起手指勾了勾張仁愿也已經蓄起的胡須,而張仁愿則滿是不樂的將下頜一甩,皺眉低斥道:“你放尊重一些,不要以為節命在身,我便無手段制你!入我營中,自需守我軍令,若是犯我紀律,我自有法制裁!哪怕控訴于圣人當面,也自是你曲我直!”
王孝杰聞言后也不氣惱,只是甩著手里的馬鞭在張仁愿眼前晃悠,并嬉笑道:“張某瞧我這器具,又黑又亮,用起來甚是趁手,知是何物制成?你想不想有此一具?”
張仁愿聞言后翻個白眼,冷笑道:“王某技窮,即便辱人泄憤,竟也只會步我后計!只是我并不覺那料事珍貴,用過幾次頗不稱意,早將那厭物丟棄!”
王孝杰聽到這話后,臉色又是一惱,頓足低喝道:“我會步你后計?笑話,我作此計時,自有心聲教我!還有,你將我須發拋至何處?老子父精母血養成事物,你竟敢如此作賤,我瞧你是不想行出這一處軍營了!若不給我尋回,來日京中街坊上,你就求告不要被我撞個當面!”
“往年我權勢薄弱,已經不肯屈從于你,今番歸朝,論功升階,自當列你前班,還會懼你這鄙夫?”
說話間,他見王孝杰蹀躞斜挎,看著實在扎眼,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忍住抬手向上勾了一勾。
王孝杰低頭看了看腰帶,抬手又將一邊拉下來幾分,并皺眉道:“你篤定你就能歸朝?你在安東滿滿劣跡,圣人可是盡有所知,怎么會容忍你這種惡員立朝!”
“我再劣又能劣得過你?王某尚且厚顏立朝,仁愿功在卓著,圣人又怎會不重?”
張仁愿一臉自信的說道,他雖然還沒有正式面圣,但在見到王孝杰入營犒軍后,已經大致猜到了圣人接下來對他的安排。在外雖有權重一方的煊赫,但在京又不失頤養、且極有可能風光拜相,他對此當然也并不排斥。
說話間,他又抬手勾了勾王孝杰的腰帶,并怒聲道:“國朝章軌盛衣冠風貌,我但使立朝,豈能再容你這厭物敗壞朝情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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