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0738 行臺甲壯,南衙無兵
十二月初,崇仁坊雍王邸中又舉行了一次規模不小的家宴,迎接潞王妃獨孤氏一家入京并賀漢王李光順長子百日之喜。
年中時分,雍王家眷并諸親戚門戶便已經全面撤離神都。只不過潞王妃年初剛剛生產一女,尚需休養,不便奔波于途,再加上獨孤氏也是關隴勛貴中人丁頗旺的一戶人家,要完全退出南衙仍需一些首尾處理,所以便暫時留在了神都。
不過隨著神都豫王出閣,李潼便傳信二兄李守禮盡快將家眷接出神都城,為了保證李守禮在局勢進一步惡化前及時撤入潼關以西,甚至都不能將家眷留在陜州。
拋開朝情大勢方面的考量,這一次家宴氛圍也算是其樂融融。諸家親戚門戶齊聚王邸,共賀團圓并添丁之喜。
李潼在席中與諸親友把杯暢飲,回想當年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一家人可謂是人勢單薄、不無凄涼,僅僅只是宮中供給一餐還算豐盛的餐食,便能讓小妹李幼娘念念不忘、記掛良久,一時間心中不免也是大生感慨。
當他于席中講起這一樁舊事時,已經為人新婦的李幼娘自然是大感羞澀,嬌嗔不已。
大舔狗薛崇訓卻已經忍不住抹淚感慨道:“娘子幼時竟還有這樣凄楚往事!可憾當年我也懵懂無知,不能分苦此味。但從今往后,凡我家餐飲諸事,我一定悉心安排,讓娘子享盡人間諸種珍味!”
“我兄弟尚微時,為了養活你家娘子可是所費不少。如今得趁從容,美味自不可閉門專享,該要回餉兄弟!薛郎既有此深情之言,今日此宴食料所供,就并入你家支計了!”
李潼聽到這話后便哈哈笑道,對于敲詐薛崇訓,他并無半分心理負擔。
近年來雖然在政治立場上與他姑姑漸行漸遠,但也并非完全沒有往來。下半年關隴勛貴諸家東去,飛錢業務順勢進入神都,神都方面便交給了太平公主在主持。
除了借鑒長安飛錢的經營模式,李潼此前有關以公廨本錢來經營飛錢的舊計,也不知被他姑姑從哪處故紙堆中翻出來,正式進行實施。
關隴勛貴們耗子搬家潼關一路都在行臺掌控之中為了保證財產的安全,絕大多數都采用了飛錢轉移資產。關內的不動產大半為行臺所接手而那些變現的資產則就相當一部分都為太平公主所掌握。
高宗兩口子上臺以來便在著力打擊關隴集團雖也卓有成效,但仍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果朝廷與行臺能夠保持精誠合作可以說從行臺分設以來,關隴勛貴這一群體無論是政治上還是在經濟與軍事上都被他們叔侄、姑侄玩弄于指掌之間,只待收網了。
行臺擁有著強大的軍事震懾力,又收回了相當一部分關隴勛貴經營近百年的鄉土資產,而他姑姑太平公主如今更掌握關隴勛貴的經濟命脈。但是很可惜他四叔那里玩翻了車。
家宴半途女眷們各歸內堂議論家事長短,留在中堂的男人們,話題便也漸漸嚴肅起來。
剛剛抵達長安的李守禮丈人獨孤元節率先開口道:“今次朝廷請以豫王歸祭祖陵,未知雍王殿下對此是什么看法?”
李潼聞言后便嘆息一聲,然后才開口道:“行臺分設于陜西只因此邊軍政諸情實困,當時朝情亦有不靖全無方面長計興用此邊。我也是臨危受命,在事至今。對于朝廷諸大禮事無論行臺還是我,從未有所阻撓也不敢阻撓。豫王若真西歸我自典軍相迎于潼關。若事中仍有波折那也只能安守本分,靜待命達。”
自從神都朝廷傳來這一消息,無論公私場合便不斷有人或直接詢問、或旁敲側擊,想要試探李潼對此的態度如何。
對于這一點,李潼也只能感慨,操蛋人干操蛋事。我能怎么看?我特么都不正眼看。
別說豫王回不回來,哪怕就連皇帝,他也從來沒有說堵著潼關不讓回來,關鍵你特么不敢回來!
如果是在去年,朝廷突然搞上這么一手,行臺都還需要緊張應對。畢竟那時候諸事剛上軌道,就連李潼自己,這會兒都還要重新返回隴上跟論欽陵隔空放嘴炮呢!
不過今年這個態勢,行臺是真的有資格和實力以不變應萬變。其實不獨時流諸眾,就連朝廷此前都專遣使員來詢問李潼,而且還不是朝士,是他四叔李旦專門派遣的中使,詢問他對此究竟是怎樣一個態度。
李潼對此同樣沒有什么回應,中使還未入城,他便直往京西巡察軍務,半路溜回來在隆慶坊私宅中窩了好幾天。一直等到中使職命所催、等得不耐煩了、自己返回神都,他才又返回了行臺。
之所以避而不見,就在于見了也沒有什么意義。或者說他四叔被玩壞已經成了定局,現在心態大概已經崩得稀碎,使人來詢問李潼的態度,無非是找個遷怒對象而已。無論李潼做出什么樣的表態,都不免會被作負面解讀:不是老子手段不行,純粹年輕人不講武德啊!
見雍王明顯不欲就這個話題深談,獨孤元節在稍作沉吟后又問道:“如今潞王仍留陜州,人身會不會有什么危險?”
聽到這話,李光順也不由得變得緊張起來,忍不住疾聲問道:“神都情勢已經變得這般危急?”
獨孤元節看了一眼微微皺眉的雍王,然后才又說道:“此前王相公奉命整頓南衙兵務,收效談不上好。天下軍府,半在關內,但關內軍籍卻收在行臺……今王相公罷知政事,專領左衛,但其實南衙諸衛,俱已缺損嚴重,唯翊府尚存甲員,月前再典南衙番上宿衛者,所存竟不足兩萬。諸府無兵可以番上,但潼關以西……”
講到這里,獨孤元節便頓了一頓,但言外之意也已經是不言自明。朝廷領掌天下,在行臺大肆收聚甲士、京畿所聚之兵已達八萬之巨的情況下,南衙經過這么長時間的整頓,所收竟然只有不足兩萬軍眾。如此一個實力對比,簡直讓人觸目驚心。
大唐立國以來,便是重內輕外,諸折沖府將近三分之一的數量都分布在關內諸州。現如今關內為行臺所據有,使得朝廷禁衛形同虛設。
不過李潼在聽到這一數據后,還是忍不住皺眉道:“這當中是否有什么阻滯?”
雖然府兵的老底子是重關內而輕關東,但如今的府兵制早已經是形同虛設,已經不足為憑。像行臺過去這兩年多時間里,根本就沒有再試圖修復原本的府兵體系,而是建立起一個新的募兵系統,內外輪戍。
神都朝廷本來就沒有太豐厚的府兵底子,所謂整頓南衙軍事,當然不可能只檢索舊籍,無非以此作為一個框架參考,再傳告諸州縣進行新的征募。這種動員形勢從高宗后期就已經開始采用了,武周一朝也多是循此舊例進行征發,從而維持對外的軍事活動。
雙方的軍事競備,行臺甚至還要晚于朝廷,李潼雖然率軍入關,但長安定亂、北擊突厥再加上青海大戰,一系列事件下來,行臺創建已經是到了第二年的事情。
神都朝廷雖然也處于動蕩中,但當李潼還在青海前線的時候,李昭德等便已經開始整頓南衙軍務,南衙軍事最興盛時,一度達到五萬余眾。
就算之后李昭德并其一系朝臣被貶出朝堂,但政治上的清算不至于延伸到行伍之中。更何況王孝杰這家伙雖然有幾分因人成事的味道,但畢竟也是宿將出身,以宰相而整頓南衙軍務,即便不能在原本的基礎上更作擴大,也不至于縮水到這么嚴重!
聽到雍王這么發問,獨孤元節嘴角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撫膝長嘆道:“七月以來,朝中封獎大興,物料支用尤其急促。入秋之后,諸州本有三萬番上卒役應該循時入都,但因兼顧諸州貢賦解上,至今仍有大量延困于途。
入冬之后,行臺甲兵盛聚,朝廷強催甲兵疾行,以致人事混亂。多地物料積壓難運,諸受封家犒賞難支,其親徒多參兩衙宿衛,各請領掌之職親自入州索取……”
饒是李潼見多識廣,聽到獨孤元節所述之事,一時間不免也是目瞪口呆,這種亂象,他媽的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夠搞出來的!
諸州甲兵番上入都,順便押運貢賦等物料入都,這是朝廷多年以來的慣例,為的是一個人物兩收的便利。李潼當年于神都主持漕運改革,其中一項內容就是將人、物解綁,運河沿線專募客民以充腳力,專事專用,以厘定當中各種混亂不堪的無效開支。
畢竟人物兩收看似便利,但在實施過程中存在著各種拖延與虛耗問題,一路甲兵過境,但州縣物料還沒有聚齊,你是就地等著,還是直接開拔?一旦原地駐扎等待,是折入州縣物料腳力費,還是專設軍費開支?因此所造成的番期延長,南衙又該如何審計編排?
貞觀時期,均田制還有所保證,府兵制也不失組織,物可恒聚、兵可恒出,彼此還能不失于配合。但永徽之后,隨著帝國疆域越發擴大,征期、征料都變得越來越頻繁嚴重,本來就是兩個系統的事情,勉強湊合起來,所帶來的虛耗已經遠遠超過了本來的便利。
如今,李潼有關漕運改革的政令早已經被破壞殆盡,相關事宜再次恢復舊態運行。
按照獨孤元節的講述,就是行臺所帶來的軍事威脅陡然增加,然后朝廷催令甲兵加快行程,直接造成了諸州物料堆積于途。而已經涌入南衙任職的受封人家擔心封賞不能及時兌付,所以紛紛請命外派,于是就把南衙本來就已經微薄的底子更作攤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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