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0298 坐地抽利,更勝劫掠
郭元振這番話,李潼覺得聽聽也就算了,再登凌煙閣,當然有你,本來就該有你,可是他媽的本來沒我啊!
且不說眼下還只是初次見面,即便是相處年久,諸如郭元振這樣的人,永遠也做不到楊思勖那樣的心腹死忠。
這樣的人是有著足夠的智慧,大可謀國,小可謀身,說他長袖善舞也好、隨機應變也罷,君王所給予的信任,對這樣的人而言只是獲得了一個能夠展示自己能力的舞臺。
他們所忠于的是自身才華,而不是具體而微的某一個人。諸如唐太宗包容魏征,如果李世民在玄武門死掉,李建成能夠包容天策府群僚的話,或許也能開創一番不遜貞觀之治的局面。
不過,郭元振說他已經心意傾許、只是要自顯其能才要故作矜持,李潼倒覺得應該是真的。
畢竟如今的他,可不是什么尋常閑人,就連長安城里兩個縣令,他那個遠方大表哥房融見到他,樂得后槽牙都直顯,萬年縣令權懷恩也默許子侄在自己門下行走。
郭元振這個家伙雖然出身名門,少年進士,但三十好幾、胡子都一大把,結果還窩在四川小地方當街痞,心里不郁悶那是假的,借著上京公干的機會干謁顯貴,這再正常不過。
如果那《寶劍篇》已經寫出來了,可能就帶在身上,打算聊完正事之后再請少王共賞大寶劍。可是沒想到自己這么倒霉,前腳犯了事,后腳就被苦主撞見。
正常干謁已經不可,那也只能調整思路,故作危言聳聽。
其實宗王顯貴招攬一些事外賢遺,本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不是身在特別敏感位置,諸如李旦、武承嗣那種能夠對皇權構成直接威脅,也犯不著上綱上線。
郭元振這個家伙之所以這么說,自然還是想引起更多注意。
當彼此地位不對等時,以下說上、喚起上位者的恐懼感,是非常有效的交流方式,能夠讓低位者掌握更多話語權。
且不說春秋戰國那些縱橫家、投機客,就連李潼自己舊年還故意用《圣壽樂》是他爺爺李治生日歌嚇唬薛懷義,讓薛懷義支持自己重編新曲。
不過郭元振還是小覷了他今天的倒霉,應該是沒想到這張破嘴一點就中,少王果然懷揣險計,所以這會兒應該也是真的心里有點發毛。
但無論這家伙可信不可信,話講到這一步,彼此也都能稍作坦誠,至于能不能讓自己信任他,這是郭元振自己的事情,李潼犯不著操心。如果最終還是覺得你這家伙太滑頭,那你也就干脆別出去了。
“起來答話吧。”
李潼轉身回到自己的坐席,面色稍霽,抬手示意郭元振免禮入座。
郭元振這會兒臉色還有幾分難看,再也沒了剛才面對史思貞時滾刀肉的無賴氣,訕訕入座,仿佛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
他這會兒是半點底氣也無,情急之下說出那番話后,也自覺貞操品格都被自己親手糟蹋。雖然平日里也是恣意妄為,但竊鉤、竊國終究是不同的概念。
雖然說女主當國不是常態,且當今圣皇已經老矣,有遠見者預謀后路,與時位待選暗通款曲不失自謀的道理。
可是他怎么尋思也都覺得少王不太靠譜,非子非侄、非嫡非長,須知革命易鼎可不是請客吃飯,這位大王才情閑趣是有,卻沒聽說有什么經事務深的才能。當然如果少王有這樣才名的話,他可能連爭取上京公干、入府拜望干謁都不敢。
至于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這位大王只是閑極無聊想搞點刺激,應付過眼下之后再努力撇清。
至于直接舉報少王謀逆,他暫時是還沒有這樣想法的,如果手沾這樣一位李氏宗親近支的血,未來一旦天下有變,那他也必將處境堪憂。
郭元振雖然還看不到什么發跡的希望,但對自身也是有著不低的期許,不太樂意做這種透支未來可能、博取眼前虛榮的短計。
“說一說,究竟為什么攔路劫囚。”
李潼又發問道,這家伙橫行治中也就罷了,居然撒野撒到了關中,也實在讓他有些好奇。
郭元振這會兒自然不敢再有隱瞞,苦著臉將事情原委道來。其實也很簡單,那名犯事豪戶家中豢養奴婢本就是郭元振賣過來的,恰巧他上京遇上此事,又擔心對方牽連自己,所以就做了。
李潼聽完之后不免一樂,這家伙生意做得還挺大,業務居然都開展到了京城附近,同時也有些好奇的問道:“你所作諸業,一年到頭能收多少?”
郭元振聞言后則搖搖頭:“卑職性是豪疏,財貨聚散都是短時,也實在不知究竟收得多少。強估的話,幾百萬數應是有的。”
“這么少?”
李潼有些狐疑的皺眉道,也是他近來橫財入門,連帶著金錢觀都發生了變化。
幾百萬錢便是幾千緡,這對于一個縣尉而言,絕對是常規路徑難以企及的驚人財富,郭元振能年收幾百萬錢,足見作業之勤奮。但即便是這樣,聽其言語居然還沒有什么儲蓄,可見平日里除了犯法應該就是在忙著花錢了。
聽到少王質疑他賺錢的能力,郭元振心中難免不忿,剛要反駁幾句,轉又想到這也實在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只能訕笑道:“蜀地終究不同嶺北,鄉豪盤踞、民情刁惡,卑職但有作業,也要度勢而行,有的時候雖能預見物利,但也麻煩。如果能夠換一任處,應該還能有所增益。”
你是真把這當作事業來做?還是覺得我看重是你不法斂財的能力?老子出門摟上一圈,都能頂你勤奮十年之功!
“這些事情既惹非議,盈收又少,你既然入我門下,以后不要再做了。讓人知我門生窮魂惡鬼、猶困于物,也實在是人情難堪。以后但有所需,府下直取。區區幾百萬錢,罷了,每年千萬為限,若有超額,酌情再補。”
李潼一副怒其不爭、看不起你為了幾百萬錢敗壞自己德行的失望樣子:“日后即奉王教,所作俱是要事,所思所慮應在事中,不可為財困小疾擾情。”
“大王真許我年支千萬?”
饒是郭元振對金錢之類乏甚準確概念,在聽到這話后,也忍不住瞪大眼,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李潼聞言后便嗤笑道:“關隴遍地國爵勛門,你如果能恭奉王教,助成于事,他們今日便是你未來姿態。無謂作此驚問,小覷自己。”
郭元振聽到這話,心情不免又是一番跌宕,別的不說,如果少王真的能應諾如數支付他這么多錢財,倒真是值得仔細估量一下彼此的關系。
當然主要還不是因為這份巨款,畢竟千萬雖多,但他一年到頭再勤奮一些,不是不可望。
他所看重的則是少王物力調用的能力,他自知少王出閣年短,之后又累年服禮,剛剛除服未久,能有多少人物的積淀?如果連招攬他都能面不改色的擲出幾萬緡巨財,那這代表的意義可就太大了,所謂謀國,已經不再是說說而已。
李潼也沒有讓郭元振好奇太久,繼續說道:“你恰就事于蜀中地表,而我則正要布設蜀中,需要人力使用。不讓你操持罪業,潔身之余,也是為了節力用此。”
郭元振聞言后又是一驚,接著又問道:“不知大王要教用何事?卑職入門未久,大王敢付重用?”
李潼微笑著將寶利行社飛錢業務稍作交代,并又說道:“此事所涉人物不少,需要地表人物看顧。雖然不是什么大愿要事,但也足夠考驗人的能力,你自覺能不能應下來?”
他將此事告訴郭元振,也是經過一番考慮。這家伙眼下看來明顯是靠不住,但如果不交代什么比較重要的事情,又浪費了這一番才力。
飛錢業務溝通川蜀與關中,對人物、情勢的吸納聚集都大有潛力可挖,但這本身并不是什么犯禁的事情,就算這家伙來年要反水、交代罪情,大不了我上交給國家。
郭元振在聽完之后,不免嘖嘖道:“大王真是高瞻宏計,人畏蜀道艱深,反能成就財計。坐地抽利還能讓豪客趨集,這營生實在是大勝野中奔逐!”
講到這里,他頓了一頓然后窺望大王神情,又小聲道:“卑職所任通泉縣事本就雜少,居任不乏無聊,大王以此重事相托,卑職也是感入肺腑,不如歸隱赴野、專職此事?”
李潼聞言后則笑道:“如此便可隱在事下,無作聲張,即便我犯于事,你也有時間從容卷款再隱,來年待時而出?”
“卑職怎么會有這樣的悖情邪念!只是孟浪舊年,失于檢點,使人如此誤深,真是悔不當初!”
郭元振連忙翻身再拜,一臉悔恨之色。
“你就安在通泉任上,這樣遇事也能借用你的職權便利。既受王教,無患前程,不會讓你長久沉寂下僚,此間事務行上正軌之后,我會擇時引你歸都另作別用。或文詞清選,或軍政實要,總之,先讓我看到你的才器大概,再論其他。”
“這是當然,這是當然,卑職一定不負大王所用,必忠勤以報!”
“事不在于言辭,那就說說你打算如何相報?”
我招才納賢當然不吝惜財物,但你也總要表現出相匹配的價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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