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推開護欄,走了進去。
薛老正在茶室內品茶。
因為是上午,薛老的精神頭不錯。
眼神也比以往更有光彩。
楚云笑著走上前,打趣道:“我現在懷疑您究竟只是心態好。還是底氣也很足?”
“何出此言?”薛老反問道。
“外面都亂成一鍋粥了。您甚至已經變成了孤家寡人。我很難想象您竟然還有心情在這兒喝茶閑談。”楚云慢條斯理地說道。“您真的不擔心,你在紅墻內的地位不保?”
“不用試探我了。”薛長卿慢悠悠地說道。“你心中是怎么評估的,我就是怎么想的。你過來見我,也不是為了和我都心斗角吧?”
楚云點點頭,說道:“我的確不是來跟您耍心眼的。我有太多的疑惑想找您解惑。”
“那就進入正題吧。”薛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神色平靜地說道。“我待會兒中午還要赴個約。留給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這還一個多小時呢。夠了。”楚云微微點頭。
在之前的幾次見面,薛老最多一次,也就和楚云談了半小時。一個半小時,對楚云來說已經很多了。
話音剛落,楚云便直奔主題道:“您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眾叛親離的地步?目的是什么?”
“你這個問題,我需要耐心的和你解釋。”薛長卿緩緩放下茶杯,神色從容地說道。“我沒想把我逼到眾叛親離的地步。我只是號召他們放下手中的權力,回歸家鄉,去真正的享受幾年退休生活。”
楚云聞言,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然后,他目瞪口呆地盯著薛長卿。匪夷所思地問道:“是我聽錯了。還是您腦子出問題了?”
“嗯?”薛長卿抬眸掃視了楚云一眼。
“您要這群養尊處優的大爺放下手中的權勢?讓他們回歸家鄉,當一個一無是處的普通人?”楚云嘖嘖稱奇道。“您這都快活了一百歲了。怎么還會有這么天真的想法?”
“天真嗎?”薛長卿說道。“我只是在做一個最優解。”
“您這個最優解,卻必須讓他們放棄手中的一切。放棄他們拼搏了一輩子的權力。您覺得,他們誰會不跳腳,誰會不罵娘?”楚云瞇眼說道。
“他們拼搏了一輩子的事業,不應該是手中的權力。”薛長卿淡淡搖頭,目光清冷的說道。“而是為了這個國家的發展。”
“我承認,您說的是有道理的。也是最純粹的道理。”楚云一字一頓地說道。“但他們不會這么想。他們會認為,您卸磨殺驢,會認為您只是為了您自己手中的權力!”
“除非,您和他們一起放下手中的權力!”
“哦不!”楚云話鋒一轉,說道。“就算您帶頭放下手中的權力,也沒有任何資格,讓他們放下。”
薛長卿微微點頭:“所以我的本意,不是為了讓自己眾叛親離。”
“但這個結果,您是可以想到的。”楚云嘆了口氣。“何必呢?”
“為了國家的長足發展。為了紅墻能擁有最科學最有秩序的局面。”薛長卿說道。“他們太臃腫了。會拖了紅墻的后腿。他們對紅墻乃至于整個國家來說,都只剩負面的東西。繼續留在紅墻,也無法產生太大的價值。”
“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占著茅坑不拉屎?”薛長卿用了一個很粗鄙的形容詞。
而如果這番話讓那群老人聽到。
勢必會跳腳罵娘。
會掀翻了薛長卿的祖墳!
一群為國家奉獻了一生心血的老人。
臨了臨了,竟然被人評價為占著茅坑不拉屎。
誰會不心寒?
誰會不憤怒,不絕望?
吐出口濁氣,楚云的內心是無比驚悚的。
也是完全無法理解的。
他直勾勾盯著薛長卿,想知道薛老哪來那么大的勇氣。
就算那群老家伙已經對紅墻沒有什么正面的價值了。
也不必如此的大刀闊斧吧?
慢慢改革不可以嗎?
何必把自己一輩子的心血,也搭進去?
“你想知道,為什么我不選擇更溫和一些的手段?”薛長卿問道。
“是的。”楚云重重點頭。“您大可慢慢來。一個一個收拾。憑您在紅墻內的影響力和地位。是可以做到的。至少,能憑您一己之力,就完成一部分。”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留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薛長卿緩緩說道。“我沒時間再慢慢收拾。而正好,李北牧來了。有他在,我可以做的更迅速一些。”
“李北牧能為您提供什么幫助?”楚云皺眉問道。
“他會幫我接手那群不甘心的老家伙。然后,把他們當垃圾處理掉。”薛長卿一字一頓地說道。
楚云神情陡變,匪夷所思地說道:“這就是您和李北牧之間的默契?甚至是交易?”
“你這么理解,也不算錯。”薛長卿微微點頭。
“但是我不明白,局勢為什么會演變成現在這樣。”楚云搖搖頭,神色費解地說道。“即便您有您的目的。可您明明在和李北牧斗爭。為什么一定要把這群老家伙,都交給李北牧處置?萬一他全盤接收了呢?萬一他真的利用這群老家伙,一躍成為紅墻第一人呢?您又能把他怎么樣?”
“我不能把他怎么樣。”薛長卿瞇眼說道。“但我知道,他不會背叛我。”
背叛?
楚云很清晰地聽到了這樣一個詞匯。
敵人之間,還存在不背叛的關系嗎?
敵人之間,又豈能用這樣的詞匯來形容?
楚云略微猶豫了一下,一字一頓的說道:“他為什么不會背叛您?您手中,是否有他什么把柄?”
“沒有。也不需要。”薛長卿搖頭說道。
“那您——”
“他如果背叛我。他知道他不會在紅墻內得到真正的權力。而他一旦和我玉石俱焚了。”薛長卿瞇眼說道。“他也不可能再和你父親斗下去。”
楚云聞言,心頭猛然一顫。
“李北牧現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為了將來和我父親斗爭下去?”楚云質問道。
“是的。”薛長卿點頭說道。“他的敵人不是我。我的敵人,也從來不是他。那群老頑固,才是我們現階段的敵人。把他們清除干凈了。紅墻才能得到進一步的穩固。華夏的發展,才可以得到全方面的提升。”
這群老家伙,太不思進取了!
他們只想著如何穩固自己的權力。
而從來不從國家的角度去考慮。
這是薛長卿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他必須除掉他們。
在和李北牧配合之下,打一場漂亮的硬戰!
一場關乎紅墻前程的硬戰!
“如果真是這樣。”楚云皺眉說道。“一旦清除了那群老頑固。您又如何在紅墻內自居?您又如何與李北牧——拆賬?”
是的。
這是一個非常敏感的問題。
同樣,也是一個不得不提的問題。
一旦他們聯手解決掉了那群老頑固。
那李北牧和薛長卿之間,又該如何分這紅墻內的天下呢?
他們聯手了。
他們合作了。
最終,他們成功了。
可成功之后呢?
這天下,誰說了算?
李北牧?還是薛長卿?
這同樣也是楚云無比關注而困惑的地方。
“為什么要在意這些問題?”薛長卿瞇眼問道。“只要紅墻內的毒瘤都被清除干凈了。誰說了算,誰拿得多,誰拿得少。還重要嗎?”
楚云愣了愣。
在短暫的沉默之后,苦笑一聲道:“您的確比我的境界更高。胸襟也更廣闊。”
“你不是沒我的境界和胸襟。你只是站在我的角度在思考問題。”薛長卿搖頭說道。“換做你是我,你應該會做的比我更漂亮。”
楚云抿唇說道:“您太看得起我了。”
“我的確很看得起你。”薛長卿說道。“否則,我不會和你說這么多。”
頓了頓。薛長卿繼而說道:“還有其他問題嗎?”
他倒了一杯水,甚至親自為楚云倒了一杯水。
“我一直以為,您和李北牧之間的戰斗,才是這場戰斗的核心。可現在看來,不論是您還是李北牧,似乎并不在意你們之間的勝負。”楚云說道。
“我們之間,不必分勝負。我們可以共贏。”薛長卿說道。
楚云聞言,忽然忍不住苦笑一聲:“看來。我父親才是你們最大的敵人?而在你們眼里,我父親,才是真正的敵人?”
“我從沒有說過你父親就一定是敵人。”薛長卿搖頭說道。“我能告訴你的只有李北牧,一定會把你父親視作敵人。”
“那您呢?”楚云問道。
“我很期待他的回歸。”薛長卿說道。“不論他以怎樣的身份回歸。”
“以您對我父親的了解。他會以怎樣的方式回歸?”楚云好奇問道。
“不知道。”薛長卿搖頭說道。“這個問題,你母親或許最有發言權。但她也未必知道。”
楚云嘆了口氣,搖頭說道:“如果我母親肯說,我也不至于什么問題都跑來找您咨詢了。”
“她或許只是希望你獨立成長。而不是生活在她的光環之下。”薛長卿說道。
“也許吧。”楚云微微點頭。
該談的,已經談的差不多了。
薛長卿似乎有些疲憊了。
但他待會兒還要赴約。
一個非常重要的約會。
他要去一趟李家。
要見一見李北牧。
在如此敏感的時期和李北牧見面。
必定會在紅墻內發生極大的波動。
所有人,也都會關注他們。
但他們依舊選擇了見面。
至于見面后的談話內容。
楚云不知道,外界,也注定不會知道。
楚云喝完了杯中的茶水,緩緩站起身道:“薛老。我很敬佩您的胸襟。也希望您對未來所預想的一切,都能夠心想事成。”
薛長卿緩緩站起身,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楚云的肩膀:“我能否心想事成,或許還需要你的助力。”
說罷,薛長卿笑了笑。朝門外走去。
他要去赴約了。
這場約會,至關重要。
他甚至親自前往李家。
而不是吩咐李北牧來到他的小平房,
這是為什么呢?
這是一種姿態。
更是薛老對紅墻,對外界的一種姿態。
有些事兒,必須親自去做了,才能得到大家的認可。
就像今天中午的飯局。
楚云目送薛長卿離開。跟隨著走出來的時候,何三沖已經到位了。
反觀屠鹿,卻是神色從容地站在護欄外。
他似乎在等待著楚云。
“薛老是個讓人欽佩的老者。”屠鹿緩緩說道。“這么多年來,他是除了你爺爺之外,第二個真正的國士。”
“您和我爺爺很熟嗎?”楚云好奇問道。
“不熟。”屠鹿搖頭說道。“我只跟你二叔還有你父親那代人熟。”
那你覺得,李北牧能打敗我父親嗎?”楚云不厭其煩地問道。
盡管他知道不可能得到答案。
“至少在當年,李北牧的確霸占了古堡。也成為了最后的贏家。”屠鹿說道。“但現在,我也不知道李北牧有沒有這個能力。”
“那就等今天這場飯局吧。”楚云的煙癮又犯了。
尤其是在瞧見屠鹿點燃香煙的時候。
他的心中百爪撓心。
李家的餐廳,安排了一桌菜肴。
好酒好菜,李北牧的姿態,也非常的平和。甚至有些謙遜的意思。
在薛長卿進門的時候。
李北牧非常客氣地上前迎接。
嘴里卻沒有含糊:“歡迎薛老蒞臨李家。”
“你們李家也沒什么可看的。坐下吃飯吧。”薛長卿很淡定地說道。
“好的。”李北牧從容地說道。“薛老請坐。”
落座后。
薛長卿端起酒杯品了一口,直奔主題道:“都安排好了嗎?”
“差不多了。”李北牧說道。“不出三年,我會讓他們全部消失。”
“我等不了你三年了。”薛長卿搖頭說道。“薛神醫也沒說過我能活到一百零一歲。”
“這是我對您的承諾。”李北牧平靜地說道。“就像您對楚老爺子的承諾一樣。至死不渝。”
“沒有調整的空間?”薛長卿問道。
“很難調整了。”李北牧說道。“這已經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案。”
“那聽你的。三年。”薛長卿微微點頭。
李北牧得到薛長卿的默許。
端起酒杯與薛長卿碰了一下。然后主動開口說道:“您今兒親自過來,并安排好了一切后續。是否從現在開始,我已經是紅墻內的一號了?”
“我不來,你也已經是了。”薛長卿淡淡說道。“你覺得呢?”
“我只是想找您確認一下。”李北牧微笑道。
“現在你已經確認了。”薛長卿微微瞇起眸子。“現在,說說你瞞著我的事兒是什么吧。反正,不論你說什么,都已經無法改變任何局勢了。”
“您真的想聽嗎?”李北牧遲疑了一下。“其實從內心深處來說,我是不想告訴您的。”
“是不想,還是不肯?”薛長卿問道。
“是不忍心。”李北牧說道。
“說吧。”薛長卿平靜地喝了一口酒。
“我們之間的所有默契和合作。楚殤,是知道的。”李北牧一字一頓地說道。“從某種角度來說,我現在和您所做的一切,也算是楚殤的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