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地復活,不知道還有多少人還會看。
嚴府后宅。
午后已經被最上等的夢甜香,細細浸潤過每一個角落的靜室,正不動聲色的散發著寧靜怡人的氣息。
墻角透明的紗罩頂端,一條弧形向上小小的煙囪,將搖曳燭光散發出的煙火氣息,悄然的排出室外,以便讓那寧曦安逸的氣息,不受一絲一毫的攪擾。
靠南墻的羅漢床上,嚴世蕃矮肥的身軀歪在三段夾絨的錦緞上,枕著這一屋子的愜意清香,連他那深沉晦澀的臉色,似乎也被繚去了幾分陰鷙。
許久,他將一大一小的眼睛微微撐開了條縫隙,旁邊垂首侍立的管事,立刻上前恭聲請示:“小閣老,您是眼下就洗漱,還是…”
以往嚴世蕃在后宅時,倒也并未刻意要求下人們稱呼自己‘小閣老’。
但眼下外邊漸漸叫的少了,家里的規矩便也跟著嚴了。
“今兒乏了,燙燙腳便罷。”
嚴世蕃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順勢往炕桌上一抹,手里便多了幾枚犀角雕琢的花牌。
他藐著一只眼睛掃量片刻,抖抖手將其中三枚丟回炕桌,獨獨將其中一張放在了羅漢床的扶手上。
那管事輕聲應著,又探頭將骨牌上的數字記在心底,這才悄沒聲的退到了外間。
卻見那雅雀無聲的客廳里,熙熙攘攘候著足有三十來人,其中又有一多半,都是胸懷寬廣面色紅潤的婦人。
這些都是嚴府養的二等奶娘。
與整日里用藥膳煨著的一等奶娘不同,她們只負責些邊邊角角的工作,并不擔任一線‘哺育’作業,薪酬待遇自然也遠遠不如。
“把浴桶撤了吧。”
卻說那管事出門之后立刻吩咐道:“今兒只要燙腳就好。”
一邊說著,他也不管那窸窸窣窣的寬衣聲,腳步不停的到了門外,沖早就在廊下等候多時的傳喚丫鬟道:“去請二十三姨娘過來。”
說完,他正待回轉屋內,卻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管事狐疑的轉過頭,見是嚴世蕃的親隨小廝嚴寬,便壓低嗓音問道:“這時候過來,莫不是有要緊的差事要稟?”
“什么都瞞不過您老的法眼。”
那嚴寬賠笑著道:“實是小閣老囑咐過,得了那邊兒的消息片刻都不能耽擱,所以…”
“既然是要緊事,那就進去再說吧。”
管事打斷了他的話,徑自推門而入。
那嚴寬隨在后面,竭力裝出乖巧狀,那一雙提溜亂轉的眼睛,卻還是控制不住的往那些婦人們身上掃量。
直到進入里間,他這才真正收束了心思,自顧自的跪倒在地上,膝行到了羅漢床前靜候著。
等到管事悄沒聲的退出寢室,又順手帶上了房門,嚴世蕃這才拿眼皮夾了嚴寬一眼,慵懶的問:“山海監那邊有動靜了?”
“回小閣老的話!”
嚴寬忙將上半身挺直,脆聲回道:“剛入夜,白監正就遣人去了景王府上,只不過派去的并非張守備,而是山海監經歷周吳晟。”
“周吳晟?”
嚴世蕃眉頭微蹙:“什么出身?”
“倒也不是外人。”
嚴寬忙解釋道:“是十七姨娘的娘舅,平時也常來咱們府上走動的。”
嚴世蕃不置可否,半晌又追問:“那王伯成呢?”
“王守備去了東廠。”
“東廠?去東廠作甚?”
“好像是贖了兩個犯婦回家。”
那嚴寬說到這里,小心翼翼的用眼角余光窺探著嚴世蕃的臉色,見其似有不悅之意,便忍不住多嘴道:“既然能去東廠贖人,料來身子無甚大礙,可卻偏偏不肯回衙門里任事,這人怕不是也想疏…”
標著二十三的犀角花牌,陡然砸在了嚴寬臉上,疼倒未必有多疼,卻嚇的他慌忙匍匐在地,抖的仿似篩糠一般。
良久,才聽得嚴世蕃罵道:“出去掌嘴二十,牙酸嘴臭的東西,也敢來我面前搬弄是非?!”
嚴寬聞言卻是如蒙大赦,砰砰磕了兩個響頭,嘴里連道:“多謝小閣老開恩、多謝小閣老開恩!”
“滾!”
只一個滾字,他便急忙抱頭鼠竄。
很快,屋內屋外便又恢復了寧靜。
嚴世蕃微瞇著眸子,嘴角先是逸出一絲笑意,隨后又忍不住喃喃自語:“想必宮里也該得著消息了吧?”
以那位皇帝一貫的脾性,如果得知自己在打景王的主意,多半會先默不作聲的觀察一番,然后再因勢利導漁翁得利…
但這其實不過是障眼法而已。
用來掩蓋他真實意圖的障眼法!
其實即便不去遮掩,多半也不會有人猜出嚴世蕃的真正意圖——畢竟以常理推斷,那是絕無可能成功的一條死路。
然而…
現今這世道,其實早已掙脫常理的束縛——只是絕大多數的人,都還沒能清楚的認識到這一點。
想到這里,父親中風帶來的心煩意亂,都為之大大減輕。
恰在此時,有人在門上屈指輕叩。
“進來。”
一主二仆應聲而入,打頭的自然是百媚千嬌的二十三姨娘,后面兩個丫鬟卻是各捧著一個熱氣騰騰的木盆。
及到近前,二十三姨娘回頭示意其中一個丫鬟,將手中的木盆放在腳榻上,燈光掩映下,就見那盆里只有淺淺一汪白湯,暖霧甜騰的,又雜了絲絲縷縷的腥氣。
因是心情大好,又搭著數日未曾過問家中瑣事,趁著二十三姨娘脫靴褪襪之際,嚴世蕃便隨口問道:“近幾日家中可有什么變動?”
“倒未曾有什么大事。”
二十三姨娘輕吟淺笑:“就是大奶奶過兩日準備回娘家探親,旁人一概不帶,偏打算拉上徐家那位做伴。”
嚴世蕃眉毛一挑:“內中可有別情?”
“這奴家哪曉得?不過聽說近來大奶奶對徐家那位,倒比以往親近了不少,估計也是想通了吧。”
嚴世蕃默然片刻,直到雙足落入木盆之中,踩上那一汪粘膩,這才又開口叮囑道:“記得讓人從旁看顧些,莫鬧出什么亂子來,不好向徐閣老那邊兒交代。”
“這…”
二十三姨娘有些為難的皺起眉頭,小心翼翼的提醒道:“眼下是四姐姐掌家,奴家怕是不好插手。”
“那就你就傳話給她!”
嚴世蕃不耐煩說著,忽地想起什么,又補了句:“老二不是扶靈南下了么?他家里的閑著也是閑著,索性讓陪著走一遭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