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王守業發問,白常啟低垂眉目沉吟片刻,便點頭道:“本官之前路過正西坊的時候,那地上的確都是些指頭大的小魚。”
“果然如此!”
王守業再次一拱手:“這次天降魚雨,越是靠近朝東側城墻,魚的體積就越大,而越是往西,魚的體積就越小。”
“偏在距離城墻最近的幾十丈,除了幾個體型巨大海獸之外,幾乎沒有任何魚蝦落下——而即便是那些體型巨大的海獸,距離城墻也至少有三十幾丈遠。”
“卑職因此萌生了一個不太成熟的推測,說出來僅供諸位大人參詳。”
“或許這些魚蝦海水,不知因為什么原因被卷到天上,又在飄過京城上空時,遇到了某種阻攔,于是就從半空中潑灑了下來。”
“因之前飄飛的力道尚在,所有魚蝦海水都飛進了城里,那體積大身子沉的,都落在了近處;體型小分量輕的,就被揚到了遠處。”
眾人聞言,都是若有所思。
但單獨坐在白常啟身側的李芳,卻是正色道:“王守備方才所言的確合乎常理,只是陛下想讓我等查清楚的,卻是那些魚蝦潑灑下來之前,都發生什么。”
“它們從何而來?為何會飛到天上?又究竟撞到了什么?”
這一連三個問題,直問的眾人皆是啞口無言。
山海監三巨頭當中,李芳是最有擔當的,但許多時候又顯得過于耿直,讓人難以親近。
或許也正因如此,他雖是嘉靖的淺邸舊人,卻從沒有獨挑大梁的機會,一般不是做監工,就是給人打下手。
白常啟見冷了場,忙跳出來唱白臉:“不管怎么說,能憑蛛絲馬跡推敲出這場雨的由來,也算是開了個好頭——王守備,除此了這些之外,你可還曾發現什么異常之處?”
“這…”
王守業猶豫了一下,也沒敢把話說死,只謙虛道:“卑職和麻大人倒的確發現了些怪異的魚蝦,可究竟是我二人少見多怪,還是確有異常之處,怕還要設法仔細甄別一番。”
白常啟微微頷首:“王守備這話倒是提醒了我,要想徹查此事,少不得要尋幾個經常出海的漁夫…”
正說著,忽然有人進來稟報,說是順天府尹呂時中到了。
這次奉旨調查天降魚蝦一事,仍是以山海監為主、順天府為輔,所以順天府主動派人過來議事,原也在情理之中。
但呂時中親至,卻還是大出眾人所料。
順天府尹雖然比不得六部九卿清貴,頭上的婆婆公公更是一大堆,可再怎么說也是堂堂三品。
如今屈尊主動找上門來,白常啟自也不敢怠慢分毫。
于是忙帶著山海監一眾文武迎了出去。
誰承想這呂時中雖是主動登門,卻是來者不善。
幾句寒暄之后,就開門見山的提出要求,希望山海監能和順天府協作,盡快恢復城內的秩序和道路暢通。
簡而言之,就是順天府負責處理那些普通魚蝦,山海監負責找出有問題的,然后立刻進行回收。
然而此次降下的魚蝦海鮮,種類足有成千上萬,而山海監的名字里雖有個‘海’字,卻壓根找不出半個了解海洋生物的人——王守業連雙髻鯊都不認得,自然也在其列。
若不設法尋幾個老漁夫幫著掌眼,單憑這些官吏盲人摸象,怕不知要收進多少東西來,又錯過多少可疑之物。
再說了,這欽命差遣鋪排下來,山海監卻連現場都不仔細勘探,若真因此錯過了什么線索,事后如何向皇帝交代?
“這…”
故此白常啟聽完這話,不覺就皺緊了眉頭,一面假做沉吟,一面偷眼觀察呂時中的表情神態。
近些時日公開上奏朝廷,質疑嚴家父子主動尋求‘奪情’不合常例的,就有這順天府尹呂時中。
而白常啟作為嚴黨的主要槍手之一,自然也曾與他有過幾次言語交鋒,難道他是因為黨爭一事,刻意為難山海監?
卻說呂時中見白常啟久久無言,多少也猜出了他的心思,當下擰眉質問道:“白監正莫不是以為,呂某在刻意為難你們山海監?”
“不敢。”
白常啟淡淡的道出一句‘不敢’,落在呂時中卻仿佛敲下了實錘。
呂府尹當下嗤鼻一聲,哂道:“呂某還沒有那么下作!我之所以希望能盡快將那些魚蝦清理干凈,是因為被波及的百姓足有千余戶,宅子遭到嚴重損毀的,起碼也有兩成左右。”
說道這里,他抬手向天上一戳,沉聲道:“偏這幾日陰云密布,若不抓緊時間修繕、搬遷,一旦降下大雪,城中登時就要多出上千災民,砸死凍傷者更不知會有凡幾!”
“本官身為順天府尹,自該以民生為本!
說白了。
以民為本的順天府,沒時間也沒精力陪著山海監,去慢慢追查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
搬出這樣的理由。
山海監眾人一時還真不好反駁。
尤其白常啟和李芳二人,來山海監本就是為了‘正名’,又怎愿再背上貽誤賑災,致使百姓流離失所、饑寒交迫的罪責?
因此甫一交鋒就被拿住了七寸。
幾個回合下來,便被呂時中駁的啞口無言,只得硬著頭皮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接下來倒氣氛倒緩和了許多,雙方很快達成統一意見。
由順天府出面聯絡五城兵馬司,以及駐扎在朝陽門附近的五軍營所部,連夜展開清查行動。
將城內所有魚蝦運到城外,剛剛全訂下來的山海衛營地里,然后再進行辨別。
至于那些被百姓順走的魚蝦。
普通常見的就算了,罕見,或者疑似有古怪的,則大可謊稱可能含毒,號召百姓將其送往官府查驗。
其實也曾有人建議一刀切,干脆勒令百姓交出所有魚蝦。
但王守業等人,都覺得這樣恐怕會適得其反,若有百姓以為奇貨可居,反而刻意將有可能成為證據的異物藏起來,那便得不償失了。
故而放過大多數,將極少數列為收繳對象,才是正理。
于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收網行動’正式展開。
不過這和王守業關系不大,因為他當前首要的任務,就是弄清楚墨韻死而復生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