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監西跨院。
五只大水缸在廊下一溜兒排開,缸身上還特地用朱漆標注了號碼——但那號碼并不是從一到五,而是亂糟糟什么數字都有。
湊近了細瞧,那號碼還有反復涂抹過的痕跡。
“掌燈、快掌燈!”
引領著王守業已經到了廊下,沈長福便揚聲吆喝道:“把蓋子都掀了,有結冰的就趕緊砸開!”
早就侯在廊下的幾名內衛,忙用長桿挑下高懸的燈籠,一一點亮了又掛回檐上。
同時又有人拿了榔頭,挨個掀開水翁上的木板,就是一通亂鑿,后面還跟了個戴著鹿皮手套的,將那砸碎的冰塊一一撈起,扔到欄桿外面的花壇里。
這一通忙活之后。
沈長福才斜肩諂媚的,將王守業帶到那些水缸前。
“這每一缸最初養了三十條活魚,一鍋甜水燒到小半鍋倒進去,頭三天能死上一多半,后面漸漸就死的少了。”
王守業一面聽他解說,一面探頭向水缸里打量,接著那燈光的映照,就見里面稀稀疏疏約莫能有六七條鯉魚,最大的也不過一掌來長——怪不得一缸就能養三十多條呢。
“平時都是怎么測力氣的?”
“直接用魚鉤釣,釣到之后看拉力有沒有變化——最開始輕松的很,約莫從第五天起,力道就有了明顯的變化,不過比起鴨子和山羊來,增加的力道還是要小了許多。”
這廝也算是有心了。
可惜雖然搞出了這些怪力魚,卻不知道能派上什么用場。
“試著拿去喂過家禽沒?”
“喂過,除了那鴨子,一個活下來都沒有。”
“哪就繼續喂給鴨子,看能不能讓它突破瓶頸。”
“卑職明白。”
除此之外,王守業一時也想不出這些魚苗,還有派上什么別的用處。
于是轉頭問道:“那只羊呢?”
“拴在隔壁院子里,它倒不像那鴨子,一直都溫順的很。”
“體型、食量上可有什么變化?”
“稍微長大了些,體重增加了兩倍,食量增加了六七成,力氣么…估計有三四倍的樣子。”
畢竟不是專業的研究機構。
想要具體量化力量的增加幅度,還力有未逮。
這讓王守業一時也無法判斷,異化后的怪力獸是基于本身力量,成系數增加的,還是基于某種定量增加的。
或許…
應該異化些和普通禽畜,力量差異足夠大的動物,以便進行增量評估。
譬如說牛馬什么的。
只是在此之前,必須把死亡率大幅降低才成,否則山海監可沒那么多經費,能將昂貴的牛馬當作消耗品。
好在對此,王守業眼下也有了些眉目。
提升異化成功率的契機,不是別的,正是他從滄州帶回來的妖印。
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異化過程中的主要致死原因,就是血脈僨張導致的全身血管崩裂——皮囊層嚴重龜裂的緣故,直到眼下也沒能鬧清楚。
而根據反復測試,官印對身體機能的延緩作用,屬于物理層面的效果,甚至在某些細節上,都能同法則扯上干系。
因此王守業在滄州時就曾考慮過,或許可以借助官印的遲滯延緩效果,來幫助異化中的禽獸,抵御血脈僨張的副作用。
現在回了京城,自然要實驗一番。
“旁的都先放一放,待會你拿著我的腰牌,把前天入庫的妖印取來,看那妖印對禽畜們有沒有效果,如果有的話,就在保持身體接觸的情況下,喂下中等劑量試試看。”
雖然已經威能大損,可鑒于妖印曾經造成的影響,它還是被評定為了第二個地級封印物,保全措施自也比遺蛻們要高出不少。
眼下除了監正白常啟、督管李芳之外,也只有王守業有資格臨時征調,而且僅限于內部調用。
將腰牌摘下來遞給沈長福,又目送他小跑著去了勾管值房,辦理官印的出庫手續。
王守業就尋思著趁這會兒功夫,先去瞧瞧那示警石像。
結果剛問清楚石像的存放處,就見趙奎急吼吼的找了過來,離著老遠就嚷道:“大人,外面來了位天使,說是來傳圣上口諭的!”
天使?
這天使來了,找自己作甚?
“監正大人呢?”
“在嚴府守靈呢。”
趙奎不等王守業再問,就掰著指頭數道:“李督管去了道錄司,戴監副也在嚴家,周大人今兒告病沒來,張守備與麻守備在城外籌備設立軍營,周經歷和胡守備在東四牌樓主持掛號…”
算上留守滄州的張四維,這山海監里竟是空了大半。
不過昨兒在洗塵宴上,周懷恩明明還好好的,這怎么一轉眼就請病假了?
等晚上散衙之后,得過去瞧瞧才是。
卻說既然旁人都不在,王守業也只得匆匆趕到了還未正式啟用的大堂,聆聽嘉靖的最新指示。
別說,這口諭還真就是指派給他的。
遵照嘉靖的意思,近來山海監一樣差事都可暫緩,但必須竭盡全力搞明白,那墨韻是如何死而復生的,以及他重生后和以前相比,是否有什么變化。
這還是山海監成立之后,嘉靖直接下達的第一道指令——看來皇帝最感興趣的,果然還是生死之事。
這倒也并不出奇。
畢竟他當初乾綱獨斷,批準設立這山海監,就有借機尋找長生契機的意思。
但皇帝這一張嘴兒,王守業可就不得不充當一回屠夫了——不把那墨韻反復殺上幾回,又怎么搞清楚其中的原理。
待會兒先命人弄個鬼臉面具回來,戴在那墨韻身上,也好在下手的時候,說服自己對方其實已經是個怪物了。
就不知那墨韻是能反復復活,還是僅僅比旁人多了條性命。
如果是后者的話…
估計皇帝就要大失所望了。
“王守備快快請起吧。”
正思量著,那天使已然收斂了威嚴嘴臉,尖著嗓子上前欲要攙扶王守業起來。
可瞧他手掐蓮花的架勢,王守業就有些不寒而栗,忙不迭從地上爬起來,順勢賠笑道:“公公若不急著回去復命,不妨留下來喝杯茶再走。”
話說…
這明面上是份公差,宣讀旨意的地方又是在衙門里,應該不需要塞給他什么好處吧?
“咱家指定是要叨擾的。”
那宦官收回了蓮花指,笑吟吟的道:“圣上有吩咐,讓雜家暫時留在山海監,一等有了眉目即刻進宮稟報。”
說著,便催促道:“王守備,這欽命差事可不敢耽擱,您看咱們是不是現在就…”
感情這太監還是來監斬的。
“這怕是不成。”
王守業搖了搖頭,眼見那太監勃然變色,才不緊不慢的解釋道:“那墨韻死而復生,可不是從地里爬出來的,而是莫名其妙就又出現在了滄州官衙后院。”
“現下咱們要是…”
王守業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順勢將兩手一攤:“到時候他人又出現在滄州官衙,咱們可就鞭長莫及了。”
那太監愕然瞪大了眼睛:“還會有這種事?”
“更可慮者,是他隨便出現在別的什么地方,到時候咱們再想找到他,怕是如同大海撈針一般。”
說白了,就是隨機刷新復活點,還是有固定復活點的問題。
王守業說到這里,又向那太監躬身一禮:“若真出了這等事,怕還要請公公向皇上仔細分辨,免得咱們平白吃了掛落。”
那太監一張老臉,早皺的麻皮仿佛。
他那里想的到,自己奉命來當監工,竟然還要替人分擔風險。
可這事兒躲又躲不開。
最后只得愁眉苦臉的拱手道:“那王守備可千萬準備妥當些,這事兒干系重大,真要惹惱了天家,就再怎么清白,怕也沒咱們的好果子吃。”
這王守業倒并不擔心。
他能尋來一件就能尋來第二件,就算是皇帝想遷怒,多半也只會拿這娘娘腔頂雷。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