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眼見也離天亮不遠了。
與其再急著查看這些遺蛻,倒不如等天亮之后再說。
于是先打發不情不愿的紅玉回家休息,然后王守業就去了頭進院子,翻出和張居正探討玄黃之氣時留下的草稿,鋪在桌上呼呼大睡起來。
可這一覺也沒睡多久。
迷迷糊糊被人喊醒,王守業茫然的抬起頭來,就見那周經歷滿面慌張的大喊大叫著。
好半天,王守業才弄明白,他是想讓自己去查看張國彥的狀況。
“那張秀才怎么了?”
王守業慢吞吞從桌上起來,輕輕拍打著那些草稿,沉著臉道:“僧道渡劫的事尚且還沒個定論,區區一個秀才值的什么?”
聽王守業語氣不善,周經歷臉上也浮現出些慍色,但想想自己昨晚上,確實是把公事都丟給了王守業,而這姓王的又非是尋常武夫可比。
當下勉強擠出笑容來,先拱手賠了個不是,又解釋道:“周某也未曾想到,竟會耗去一夜之久——不過此時干系重大,怕還要有勞王守備幫忙探視一番。”
“干系重大?怎么個干系重大法?”
“這個么…”
周經歷猶豫半晌,想到這事兒終歸也瞞不過王守業,于是壓著嗓子道:“王守備可曾聽說,嚴閣老的夫人最近沉疴復起,已經昏迷數日了?”
嚴嵩的老婆病重?
怪不得嚴、徐兩家會急著結親。
怪不得上回君前奏對,沒瞧見嚴世蕃的蹤影,原來是在家侍疾呢。
話說…
要是嚴夫人病死的話,嚴世蕃豈不是要丁憂回老家守孝?
旁人還有奪情的可能,老子就在首輔的位子上,還有必要奪情他這個做兒子的?
聽京中傳聞,那嚴嵩年老昏花,其實已經無力處置政務,眼下嚴家父子里真正主政的人,其實是嚴世蕃來著。
若真是如此,一旦嚴世蕃丁憂回老家,嚴嵩豈不是獨力難支?
莫非這才是嚴家父子,突然倒臺的原因所在?
王守業心思電轉,面上卻不曾流露分毫,只是故作詫異的反問道:“周大人是想讓張秀才,為嚴夫人治病?”
周經歷點了點頭:“我這算也是病急亂投醫,不過這張秀才果然有些獨到之處!”
說著,便將昨晚上的事情,簡單向王守業敘述了一遍。
卻說雖然事出意外,但畢竟是兩條人命,而且還涉及到了趕考的學子。
因此張國彥、張汝原等一干人等,全都被帶到了順天府問話。
原本到了順天府,活人和尸體是要分隔兩處的,可張國彥卻像是有戀屍癖似的,在其中一個橫死的秀才身上摸索不已。
有人看不過眼,想要把他扯開。
張國彥卻反而急了,大聲斥退了那人,又說自己也許能救活同伴。
當時在場幾乎沒人相信他這番話,還以為他是哀痛朋友早夭,一時有些無法接受罷了。
但見他如此激動的樣子,倒也沒誰再去拉開他。
結果到了子正六刻0:30,被他騷擾多時的死秀才,竟然真的活了過來!
順天府的人吃驚之余,急忙遣衙役飛馬趕到午門,向正在與李芳商議協辦事宜的府丞稟報——府尹呂時中還在貢院里,要張榜后才能回去坐鎮。
結果報信的衙役不慎沖撞了周經歷,為求脫身,只得把這事兒給說了出來。
卻說周經歷聽說有人能起死回生,立刻就想到了嚴夫人頭上,在向王守業進行簡單確認之后,就一路風風火火趕到了順天府,打著山海監的名義帶走了張國彥。
此后的幾個時辰里,他先是帶著張國彥,走訪了幾家藥鋪,問明了附近的垂死之人,然后讓張國彥挨個診治。
“診治?”
聽到這里,王守業忍不住插口問道:“他懂醫術?”
“一竅不通!”
周經歷搖頭道:“但不知為何,他冥冥中就會冒出一個念頭,覺得只要自己不住觸摸病人,對方就能痊愈。”
這能力也忒BUG了吧?!
傳說中生死人肉白骨的神仙,怕也不過如此了。
“不不不,你誤會了。”
周經歷忙又解釋道:“他這念頭,不是對誰都能生出來,一連找了十幾個垂死之人,才堪堪生效了兩回,然后…”
“然后怎得了?”
“然后他就吐血倒地,至今未醒!”
只能醫治有緣之人,而且短時間內救治的人數還有限制,如果超過限制,就會和自己耳目清明一樣遭到反噬…
這才合理嘛!
王守業心頭的酸意消去大半,隨即皺眉道:“他既然吐血倒地,你應該帶他去瞧醫生才對,跑來找我作甚?”
“他那樣子不像是生病了,倒像是…倒像是撞了什么邪祟!”
撞了邪祟?
王守業聽到這里,終于從書桌后繞了出來,一揚下巴道:“人在何處,帶我過去瞧瞧。”
周經歷就等這話呢,忙不迭將他帶到了門房。
就只見張國彥躺在門板上,那臉色是湛藍湛藍的,又帶了些瑩白的星星點點。
阿凡達?
這耳朵要再細長些就活脫了!
王守業面色古怪的觀察了半晌,見張國彥除了面色古怪之外,倒也不見有別的癥狀,尤其呼吸也是沉穩有力的樣子。
于是轉頭問周經歷:“比起一開始吐血暈倒的時候,他現在是好轉了,還是…”
“剛開始臉色可沒這么古怪!”
“我不是說臉色,我是說…我是說呼吸,或者脈象。”
“呼吸和脈象?”
周經歷吞吞吐吐的,又望向了屋內某個中年男子。
這人約莫是個大夫,當下忙躬身道:“回大人的話,這位秀才公的氣色、脈象,比起最初倒是大有好轉。”
王守業一聽這話,便道:“那就先等等再說吧,看他能不能自己醒過來。”
“這怎么使得!”
周經歷卻登時急了:“嚴夫人那邊兒可耽擱不得,他要是一直醒不過來該怎么辦?你這里不是有能驅邪的靈藥,還有佛光舍利什么的么?趕緊拿來給他用上啊!”
“要是治死了,誰負責?”
王守業斜了他一眼,哂道:“再說這十多人里才有兩個有機緣的,你怎么知道他準能救下嚴夫人?”
“但凡有一線生機,總該去試一試的!”
周經歷說的斬釘截鐵,但好歹沒催促王守業立刻‘做法驅邪’了——顯然他也擔心真把張國彥搞死,徹底斷了自己青云直上的捷徑。
王守業做主把張國彥安置在東跨院。
然后他就同周經歷回到客廳里,開始了心不在焉的尬聊。
這可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而且還附帶催眠效果。
打到第十五個哈欠,王守業實在是撐不住勁兒了,正琢磨著要不要借口去查看那些遺蛻,整點冰糖雪梨啥的提提神。
門外忽然有人稟報,說是昨兒送禮的那位客人又來了,還自稱奉了朝廷的旨意,來這里走馬上任。
三更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