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仗劍大河東去 第一一〇章 哼
(文學度)
八月底九月初的天氣,即便翎州偏南,也已經是涼意深重。
杜蘇早上醒過來的時候,東方才剛剛露出魚肚白,她側耳傾聽,能聽到外廂里自己的侍女睡得正香,起身來輕手輕腳地打開窗戶,頓時便有一股深澈的涼意撲面而來,于是整個人立時就前所未有的精神起來。
當然,涼意仍有,但她卻已經不會覺得太冷了。
呼吸著窗外涌入的沁涼卻也清新的空氣,她不由閉上眼睛,貪婪地深呼吸了幾次,隨后才睜開眼睛,眼中面上,盡是遮不住的笑意與滿足。
此時回想起昨天夜里方嬤嬤帶著自己出城時的所見所聞,她仍是頗覺新奇與留戀——過去的這些天,就在那些深重的夜色里,自己被嬤嬤扯著手,輕巧地在過去的自己看來幾難攀越的高墻與屋脊之間飛躍,甚至就連翎州城那高達兩三丈的城墻,婆婆都能帶著自己一躍而過。
而到了城外,方嬤嬤便將那提縱之術,悉數傳授,又有技擊之術、逾墻之術等等,種種新奇玄妙的法門,自己也都是從頭學起,只覺有目不暇接之感。
僅僅數日而已,這種種樁樁的感受,之于過去鎖在深閨的自己而言,簡直是無一不新奇,無一不炫目。使自己不得不感覺,僅數日經歷之豐富,便已超過過去十幾年自己之所見所聞。
“我也是修行者了?”
時至今日,她心里仍有些不確定的感覺,每日醒來,都下意識地忍不住想要在心里這樣問自己問一句——一個普通的女孩子,竟然能在機緣巧合之下,成為一名狐仙的弟子,并且開始迅速地擁有常人所無法想象的各種能為,這事情至今思來,仍讓他覺得驚奇之至。
呼吸著窗外新鮮的空氣,她發了一小會兒呆,隨后臉上露出一抹笑意,低低地自己回應自己,道:“我也是修行者了!”
然后她關上窗戶,回到床榻上,盤膝坐下,開始每日清晨的例行功課。
嬤嬤說過,修行,修的是道,狐修狐道,人修人道,所謂“道”,漫行天地之間,無處不在,無所不在,采而納之,錘煉己身,便是合道。所謂“道”,上則天心,中則人心,下則鬼狐精怪魑魅魍魎雞鴨豬狗等一切心。所謂“道”,亦是規矩,是準則,是法門。
這說法頗為玄妙,杜蘇自覺一時間不能盡解,當然,她也不可能知道的是,她的心上人在被自己的師叔教導的時候,曾被明確地告知,就連所謂“道”,都是“小道”,在她自己當下而言,只能是一邊盡力地嘗試著去理解,一邊按照嬤嬤傳授的法門,每日認認真真地做功課。
反正她一個深閨小姐,現在又被幽禁在一座小院里,就算不修煉,也實在是并沒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要去做。
只是有一個,嬤嬤曾叮囑她說:我為狐,你卻是人,我的道理,你不可盡學,亦不可窮追,你既是人,又正身在這紅塵之中,便當先做人,后習道。
于是,她自從追隨方嬤嬤成為修行者以來,便總是夜晚勤習,白日里卻一如往常那般,只是讀書、繡花,與自己的侍女閑談玩耍而已。
因為自從成為了修行者,她每晚只需要睡兩個時辰左右,便已經可以一日間不覺困乏,因此,雖是兩處用力,卻也絲毫都不會有精力不敷使用的擔憂。
連日以來,她自覺自己進境神速,連嬤嬤都夸她極有天份,是以她得趣之下,益發用功不輟。
此時晨間修煉,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她雖在修煉中,卻仍是不忘時刻關注外間的動靜,等侍女小紅在外間醒來的時候,她也準時地“醒”了過來。
于是微微一笑,掀起被子躺好,做沉睡狀。
外間里小紅開門、斷水、燒水、洗臉,等等各種動作,都悉數入耳,再過得一陣,她便聽到自己的房門被推開了,小紅輕手輕腳地進來,低聲叫道:“小姐,小姐……該起床了,天都亮了!”
直到這個時候,杜蘇才故作剛剛熟睡醒來。
這是最近一段時間每天都會出現的事情了。
只是到了今天,伺候杜蘇洗臉的時候,小紅不由得打了個哈欠,笑著說:“最近也是邪門得緊,以前就算再貪睡,夜里總也要起一回,偏生最近這些天,每夜都是好睡,竟能一覺睡到天亮,連個夢都不做!”
杜蘇聞言,遮在毛巾下的臉,不由得嘴角抽動,偷偷且無聲地笑了笑。
她自然知道這是什么緣故——為了怕她夜里醒來察覺異常,方嬤嬤每晚過來,在帶自己出門之前,都會施以法術,助她沉眠,她自然睡得香甜。
自己為此還特意問過方嬤嬤,據她說,這等法術,對人體是無礙的,反倒是因為睡得香甜,反而有益。
仔細想想,最近一段時間,這丫頭倒的確是每日里都是一副精神滿滿的樣子。
如此這般,固是一樂。
但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說,這樣在悄無聲息的情況下,連最體己最貼身的身邊人都瞞過了,擁有著獨屬于自己的小秘密,也是另外一番樂趣。
主仆兩個此時都醒來,一番梳洗打扮,小紅便自院中喚了個婆子,一同出門去,到廚房上取了自家小姐今日早上的飯菜來,主仆兩個就都吃了飯,飯罷洗了手,再著院子里負責盯人的婆子取了碗筷提盒送回去,主仆兩人變著法兒打發無聊時間的時間,就又到了。
就是飯后,剛打發了兩個婆子拿走東西,小紅就小聲地對杜蘇道:“小姐,剛才去拿飯菜,聽見那廚房里的婆子們正在議論,據說府里最近有大喜事,說是再過幾日,許是要開宴席慶賀呢!婢子尋思,這興許便是個機會,家里上上下下都高興的工夫,您說幾句討好的軟話,說不定老爺一高興,就放咱們自由些?”
“喜事?”
杜蘇聞言,沒有在意自己侍女后面的話,反倒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隨后又恍然有所悟的模樣——消息是方嬤嬤帶來的,據她說,家里這邊,應該是已經正式決定投靠那從瞻州新近搬來的呂氏一家了,而那呂氏,也已經決定接納這邊。
具體而言,也就是說自己的三哥杜營,就要成為呂氏的門徒——其實也就是要成為一名修行者了。
換在以前,杜蘇并不明白成為修行者是什么意思,甚至都不知道有修行者這回事,她只是知道,自己家中的父兄等人,想要讓自己嫁去那個瞻州呂氏的目的,就是要從那家人手中換取一些利益。
但現在,她自然已經明白什么是修行者,甚至還已經明白,當一個人成為修行者之后,會得到什么——以及背后的家族,能得到什么。
現在想來,小紅說的家中將有大喜事,指的大約就應該是這個了。
當初聽方嬤嬤說起這件事,她當時便有些詫異,因為自己“逃婚”的緣故,她本以為父親既然決定不再逼迫,這件事便就此終止了,卻沒想到,父兄們不知道想了什么別的辦法,竟還是投靠那呂氏成功了。
在她自己而言,不管家人試圖得到什么利益,既然他們曾準備拿自己作為交易的一部分,那她心里就不可能全無芥蒂,哪怕是到了現在,對于自己曾經被親父兄當成“交易品”這件事,她也仍是有些耿耿在懷的。
不過,如今畢竟已經是時過境遷,而且自己不但成功地逃離了成為交易品的命運,自己還先一步成為了修行者,再加上他們也畢竟都是自己的骨肉至親,所以,在得知自己的三哥將會有機會成為修行者之后,她其實是發自內心的為他感到高興的——雖然,自己并不喜歡這個三哥。
即便以杜蘇現在自覺自己只是一個閨閣女流、見識有限的情況下,她也仍然堅持認為,自己那個三哥實在是相當的浪蕩、浮夸,且淺薄。
但她仍然盼著三哥好,盼著杜家都好,而絕不會盼著他們都不好。
當然,這件事固然可喜可賀,而且考慮到父兄們已經算是夙愿得償,終于有機會一步跨入修行者的行列,自己若是真的低頭賣賣可憐,說不定就真的能像小紅說的那樣,就此走出這座小跨院,至少恢復到此前的自由狀態。
盡管那只是一個未出嫁的閨閣女子的自由,也的確比現在被圈禁起來要好多了,也舒服多了。
但是此刻,杜蘇聞言猶豫片刻,卻只是平淡地回應道:“看機會吧,父親也未必會同意,他現在很是惱我!”
其實是她自己并不太愿意離開這座小院子。
因為她覺得,其實自己現在反倒正擁有著前所未有的自由。
如果真的回到此前住的那座小樓,說是自由了,但來往的人變多了,事情也變得繁雜了,反倒是可能不如現在這樣,能自由且安靜地修煉。
她心里這么想著,仍是一如往日的做些散碎事情,來打發白天這漫長的時光。閑暇時候想起當日那高大俊朗的身影,時不時的也會犯一陣花癡。
每當那個時候,腦海中總是有著數不清的美妙的幻想。
如此而已。
這就是她最近這段時間以來的日常了。
結果這日下午,三哥居然跑過來了。
當日自己外逃了又被送回來,父親最終決定不把自己送去呂家做妾之后,他曾氣惱之極的跑去自己當時住的院子大發一通脾氣,自那之后,自己被圈禁在這座小院子里,舉動不得自由,他又不來探望,兄妹兩個已經是有多日不見了。
杜蘇甚至不曾想過,自己這位三哥還會有主動來探望自己的一天。
她是的確不喜歡自己這位三哥,且不止是因為他的浪蕩、浮夸、淺薄等等,主要是這些年來由小長大,自己這位三哥留給自己的,不僅全都是壞印象,而且他還最喜歡欺負自己——不是兄妹玩鬧那種欺負,是帶著強烈鄙視心理的那種瞧不上、鄙視之下的踩你一腳。
因為他是嫡出,是兒子,而自己是庶出,還是個女孩子。
但今天他居然是帶著笑進來的。
雖然他笑得,在杜蘇看來頗有些張狂的意思。
他依然是那副大喇喇的模樣,杜蘇作為妹妹,淺福施禮,自是應當,但他卻沒有絲毫要回禮的意思,反倒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樣,臉上笑著,似乎唯恐心中得意不為人知一般的口氣,說:“阿蘇,咱們家要有喜事了!”
杜蘇從生下來就認識他,這么些年過來,對他的脾性哪能不知,這時候便笑笑,淡然地回應他說:“小紅去取飯食的時候,聽見了一些,回來便告訴我了。看來這喜事該是應在三哥身上,如此,小妹先恭喜三哥了!”
杜營果然很得意地笑了起來,擺擺手,洋洋略略的模樣,道:“你可知道,只因為你,險些壞了我的大事,我的大事,便是咱們整個杜氏上下的大事!不過好在,咱們杜家畢竟還是有些根腳,你三哥我也還是頗受倚重的,故此,雖然初有不諧,但事情總算還是辦成了!”
說到這里,他又瞥了杜蘇一眼,似模似樣地嘆口氣,道:“事已至此,也罷!你一個小女子,又是我的妹妹,我還能真同你置氣嗎!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就是了。以后三哥就原諒你了!”
“我今日來告你,便是要你也跟著沾些喜氣!雖然父親心中仍然惱你,但你也莫怕,等回頭三哥成了修……咳,等三哥的事情成了,我要讓父親放了你出去,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情罷了!”
聽到這里,雖然覺得他這說的有些不像話,聽起來像是可以命令自己父親一樣,但杜蘇卻只是嘻嘻一笑,心中雖有百轉千回,口中卻還是道:“如此,阿蘇可要多謝三哥了!”
等他又宣馳許久,說了不知多少得意洋洋的話,才終于走了,侍女小紅見他人消失在門口,不由苦了臉,對杜蘇道:“果然是他!這可不好了!”
她嘆氣,道:“往日里便是三少爺最喜歡欺負小姐你,別看他今日里話說得好聽,小姐你信我的,等他真個得了勢,小姐呀,咱們的日子肯定會越發艱難!”
然而這個時候,杜蘇聞言,卻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侍女小紅不可能知道的是,這個時候,讓她都跟著擔憂前景不妙的自家小姐,其實心里卻反而在想著她完全想不到的事情——
“他們算是正式投靠那個呂家了!”小姑娘這么想,“但他們不知道,不投靠呂家、不愿意去給呂家做妾的我,也已經是個修行者了哦!比三哥還早!”
她心中非但并無悲苦憂慮,反而隱隱有些得意。
“而且,我未來的相公,也是個修行者!”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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