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仗劍大河東去 第七十四章 颯爽
周昂是真的嚇了一跳。
無論是前任遺留下來的記憶,還是他穿越過來之后的所見所聞,這個時代的世風,和他腦袋里少得可憐的那點歷史知識里的古代制度和習俗相比,都不盡相同,至少就沒有什么女人必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之類的。
但是要知道,這里畢竟是古代!
這個世界上,女子的地位其實不算低,但從整個社會而言,仍然是絕對低于掌控了整個世界的男子的——女孩子擁有著更多的自主權和社會權利是不假,但在家的時候要聽從家長的,嫁人之后也基本上可以視作附屬于自己的夫家。
雖然沒有什么成規章的所謂“三從四德”拿來教育女孩子,但整個社會的基本生產活動和物資分配方式決定了,這就是當下的主流生態。
所以,一個女孩子大半夜離家出走一般跑出來,絕對是叫人咋舌的舉動。№ⅰ№ⅰ
她選擇了偷跑到自己的姐姐家里——哪怕只是堂姐——這是稍稍可以挽回一些負面分的做法,但跑出來之后,她居然要求見一個從未見過面的男人,這就絕對是……嗯,至少在這個時代,別說欣賞了,少有人會不批評這種做法。
周昂愣了片刻,等回過神來,也頓時頗覺頭大。
發自內心的,他并不覺得一個女孩子離家出走是多大的事情,擱到現代社會,這點事情算個屁,但是在當下的這個世界,這就很成問題了。
最大的問題在于,她要見的人居然是自己!
而且……一聽說她跑出來,周昂直覺般地迅速就猜到了這件事可能的原因。
看來呂家姐弟跟杜家那邊已經達成協議了?杜家這是已經同意要把杜家小姐送去呂家給呂家老夫人做義女呢?還是給那個呂洵做妾?№ⅰ№ⅰ
想來大有可能是后者。
那她跑出來居然直接要見自己……是要做什么?
扭頭看看蔣耘蔣伯道,他這個老實人,現在正急得一腦門子的汗,“子修,我只能來找你了,我知道你很為難,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引你去見她,不引你去,我那妻妹怕是要惱,還不知道會做出什么更叫人難堪的事情,若是引了你去,這將來……將來問起來,我可怎么同杜家交代呀!”
“但此事……此事我是實在沒主意了,我也只能來找你拿個主意!”
周昂抿嘴片刻,問他:“她為什么跑到你家里來,她可曾說了?”
蔣耘道:“不曾。無論怎么問,她只是不說。說是等你去了,她會告訴你!”№ⅰ№ⅰ
周昂抿嘴,不說話。
其實,隱約猜到了女孩子出奔的原因之后,以周昂的聰明,很多事情也都是很快就在腦子里理順了——對方跑到蔣伯道家里,又想盡辦法逼著蔣伯道來找自己,要求見自己一面這件事背后意味著什么,并不是太難猜。
頭大么?有點兒。
處理這種事情完全沒經驗啊!
但除了頭大、苦惱和煩躁之外……自己竟是隱隱的還有點小喜悅?
這是為毛?
顯然并不單純是因為居然有女孩子主動來找自己——至少在當下來說,這絕對是驚嚇,是麻煩,而非驚喜。
此刻讓周昂心中莫名小爽的地方在于——你杜家不是瞧不上我么?我好歹清白人家子弟,也算吃皇糧的,你瞧不上,現在又非得把自己女兒送去給人家做妾來巴結人家,但現在,打臉了沒有?臉疼不?№ⅰ№ⅰ
你們倒是不要臉,但人家女孩子自己可沒有作為禮物的自覺!
而且她離家出走,居然來找我來了!
往高大上來說,這是女性反抗意識的覺醒啊!
噫,爽乎哉?爽!
但心里再怎么小爽,也改變不了這其實是一件麻煩事的本質。
光是現在女孩子要見自己這件事,就是一個兩難——去見,顯然落人口實,私會人家沒出閣的大姑娘,這可不是什么好口碑,對女孩子和對自己來說,都是如此,而且,杜家雖說正在對呂氏搖尾,但那并不能就此說明杜氏已經不值一提了,畢竟,人家此前是的確有一定的資本瞧不上自己這個普通的小公務員的。
以杜氏在本地的聲望、姻親關系、人際網絡等等來說,自己去見人家家里的小姐,破壞了人家的名譽,只是徒然得罪對方,就算他們可能也沒辦法在實質上威脅到自己什么,但肯定也不會帶來什么好的結果。№ⅰ№ⅰ
多一個敵人就總歸是敵人。
但是……不去見嗎?
那么結果可想而知,這女孩子就算跑得出來,也只能是躲藏一時,哪怕只是從蔣耘的角度出發,他也不會允許自己這個未出閣的妻妹長期躲在自己家里——一旦破了案,他跟妻子的娘家可就做成了死仇。
所以,別管女孩子愿意不愿意,只要自己不插手,她很快就會被找到,被帶回家,被圈禁,而且大概率上,仍然不管她愿意還是不愿意,她后續還是會被按照原計劃送去瞻州呂氏……杜氏和呂氏仍會一拍即可。
在這樣的兩個大家族的共同作用下,一個小小女孩子的力量,微不足道,一個小小女孩子的想法,無人在意,一個小小女孩子的悲喜,卑微如塵埃。№ⅰ№ⅰ
周昂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杜氏啊!
難題在杜氏!
而且誰也不知道后續會不會把瞻州呂氏攪和進來。
不過這個時候再想想……杜氏又如何?就算呂氏攪和進來,又能如何?
且不說前天自己剛剛拜了老師,而老師親口所說,遇到什么危難,可以尋求他的幫助,單說自己,好歹也是第八階的修行者啊!
而且自己畢竟也是官方的身份啊!
你杜氏再牛,也不過就是個本地的小地主罷了!
老子怕你個屁!
再說了,是你女兒主動要求見我的,又不是我去勾搭她!
而且雖說多少有些猜測,但沒有真的見面之前,誰知道她要見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打算?№ⅰ№ⅰ
還是先去見見再說!
周昂心里的這些諸多想法與思路,說來復雜,但其實在當下而言,也無非就是備受驚嚇之后的蔣耘在那里絮絮叨叨,而周昂一直在聽他說,自己格外的多沉吟了一陣子罷了——忽然的某一刻,他道:“這女孩子也是有意思!”
他笑著對蔣耘道:“讓我有些刮目相看呀!”
蔣耘愣住,片刻后,道:“那子修你的意思是……”
“去呀!去!容我回家換身衣服,這就與你同去!”
周昂很快就換了一身外衣又出來,蔣耘的馬車就停在巷子口,兩人步行出巷,很快坐上馬車,蔣家的車夫鞭子甩起,馬車噠噠奔跑,很快就趕到了蔣家。№ⅰ№ⅰ
兩人下車,蔣耘把周昂讓到廳堂,自己卻是先跑到后院溝通去了,過了一會兒,他同他的夫人一起出來,苦瓜著臉,道:“子修,你隨我夫人去后院吧!”
于是周昂慨然起身。
蔣伯道的妻子帶周昂進了后院,丫鬟婆子們早已被盡數遣到前院里,此刻后院空無一人。蔣伯道的妻子指著西廂一間房屋的門,道:“他叔叔自進去吧!里面只有我那妹妹共她一個丫鬟叫小紅的,我……我在外頭替你們守著。”
這話說得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顯然,盡管還是這么做了,但蔣杜氏被夾在這件事里,處境也是相當難受。
事實上,讓周昂最終決定過來見杜家這個女孩子一面的原因里,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他發現這個女孩子倉促出奔,居然把蔣耘兩口子吃得死死的!№ⅰ№ⅰ
她一個按說應該深居閨閣之內的女孩子,不但清楚地知道蔣家住在哪里,半夜跑出來還準確地找到了——就算是找到了,她半夜而來,蔣家兩口子完全可以一邊把她安頓下、扣住,一邊遣人去杜家報信。
這樣做,固然會把女孩子得罪的不輕,但一來這是人之常情,他們只是站到最正確的一方而已,事實上無可指摘,二來則會在事實上把他們兩口子從這樁麻煩事里基本上摘出來了。
但他們沒有。
相反,他們做出了一個很勇敢的決定——蔣耘跑去找自己了。
蔣耘自己絕對沒有這個魄力,他就是實誠人而已,剛才見到自己時的惶急無措,已經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而他的妻子,也絕非這么有決斷有勇力的人物。№ⅰ№ⅰ
所以,原因只可能有一個,那就是,此刻正待在蔣家后院西廂房里等著自己去見她的這個女孩子,有著非同一般的威懾力,或說服力。
啪!啪!啪!
周昂輕聲地拍了三下門。
“進來!”
聲音清脆悅耳。
周昂推門進去,陽光隨之灑滿了房間。
一個穿著紅色裙衫的女孩子正走過來,似乎要來開門,見狀當即頓在那里,一動都不敢動的樣子,而正坐在胡椅上另外一個女孩子,則只是愣了一下,隨后便落落大方地站了起來,一雙明亮的眸子毫不避讓地直視著周昂,道:“你就是此前曾托我姐姐姐夫去家里提親的那個周生么?”
這女孩子生得清秀大氣,眉目如畫。№ⅰ№ⅰ
此刻房門打開,大約是早晨七八點鐘的陽光,正好把她整個人都籠在了微紅的光暈里,看去越發清麗不可方物。
單沖這頂級的顏值,這婀娜的身段,就絕對當得起當初蔣耘在自己面前夸的那一套詞,更別提她此刻明明正在做一件相當瘋狂的事情,卻偏偏氣定神閑,面對一個從未謀面的男子,開口就問,卻非但絲毫不顯輕薄,更不見絲毫自餒自慚。
反倒是多少有些銳利的感覺。
周昂笑笑,拱手做禮,道:“小可正是周昂。”
女孩子緩緩點頭,落落大方地道:“周生果然一表人才,可堪為我之佳婿。我聞周生在縣祝衙門司職,不知膽氣可足否?”
周昂聞言失笑。№ⅰ№ⅰ
這女孩子……真是認真到可愛。
也銳利到可愛。
不過周昂很是明白她當下的處境,所以,他非但沒笑,反而目光灼灼地與她對視,很認真地問:“姑娘的意思是……”
那女孩子當即應聲道:“若周生胸中不乏豪縱之氣,已無需再行求娶,今日便可娶我歸家去!只不知周生覷我,可如我視周生否?”
這可真是……颯爽啊!
饒是周昂此前已經隱約猜到了她夜半出奔的原因,也大致猜到了她非得逼著蔣耘去把自己找來的目的,但此刻見面說了不過三句話,就聽她如此干脆果斷地把這個話說出來了,還是讓周昂心里有些吃驚。
這女孩子,當然是被逼急了。№ⅰ№ⅰ
但即便是被逼急了,在當下這個年代,有幾個女孩子敢做這種事?敢說這種話?
這一刻,別管在來之前周昂心里有著怎樣復雜的情緒,于此也都盡數收斂,或消失,他下意識地便調整心態、肅容以對。
無論容貌、言談,周昂這時候是真的有點欣賞她,甚至隱隱覺得她身上有著這個年代的女孩子身上絕少見到的“現代氣息”。
現在,人家一個女孩子都如此落落大方,當面跟你談婚嫁之事,這個時候在周昂看來,哪怕僅僅只是出于對對方的最起碼的尊重,都既不應游戲心態,也不應草草應付。
更不要說,周昂現在是真的有了一點小小的心動。
要真是現在就把她娶回家去,來一場說辦就辦的婚禮,周昂沒有意見,也并不在意世俗會怎么看待,但是……卻只怕母親周蔡氏那里,會有著絕大的意見。
如果自己真的點頭答應下來,這叫什么?
這叫淫奔。
這種婚姻,不為時俗所容,在大家族而言,逐出家族已經是輕的,在小門小戶,也勢必要進行關系上的割裂——你不嫌丟人,但爹娘丟不起這個人!
而且正常來說,兩個人都是要被整個社會鄙視一輩子的。
這個時候,周昂從容地思量片刻,并沒有追問原因,只是認真道:“我不怕你父親,我也不怕你們杜氏,但是……姑娘,你不免有些自輕自賤了!”
女孩子聞言當即道:“世俗之議,豈足困我?”
頓了頓,她道:“竟困周生乎?”
周昂聞言不由失笑。
姑娘……你這鋒利得就有點過分了哦!
激將法再好也不能一直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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