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坐的高臺,是藍田軍自己人修建的,多爾袞坐的高臺是人家建州人的修建的。
僅僅從這一點上就能看出來,不論是云昭,還是多爾袞都對對方缺少最起碼的信任。
云昭第一眼見到多爾袞的時候,多少是有些失望的,這家伙沒有他以前見過的各種多爾袞帥氣,說起話來并沒有聲嘶力竭的吼叫,而是細聲細氣的,甚至不像是一個建州野人。
不過,這樣也符合他的身份,但凡是大人物沒有人愿意大聲說話,大吼大叫那是鄉村匹夫干的事情,到了多爾袞這個身份地位,根本就用不著用很大的聲音來確立自己的強勢地位。
不過,今天不成,兩人的臺子間距一丈,他不大聲說話,云昭聽不見。
他其實沒有必要說話,云昭也沒有必要說話。
不論對方說什么樣的話,都會成為對方攻擊他的憑證。
這一點,云昭知道,多爾袞一樣知道。
因此,坐在高臺傘蓋下的兩人,不時地舉杯敬對方一杯,別人看起來似乎場面和諧,兩人相敬如賓!
多爾袞送來的手把肉,被云昭以不吃腥膻為借口賞賜給了云楊,云昭送去的油潑面,多爾袞也以時不正不食的借口賞賜給了多鐸。
所以,一場聚會下來,云楊跟多鐸兩人一個吃了一肚子的蒙古美食,一個吃了一肚子的關中美食。
眼見日頭偏西,云楊沒有毒發身亡的征兆,多鐸也沒有快死的模樣,云昭抬手用一個金擊子敲擊一下金鐘,鐘聲悠揚,兩邊的歌舞在一瞬間就停下來了,臺子下面站立的數百名甲士,也屏住了呼吸。
多爾袞抬抬手,兩邊呆立在場子上的美女就紛紛離開了高臺,樂師也搬走了樂器。
見多爾袞饒有趣味的看過來,云昭拱手道“你要走了嗎?”
多爾袞搖頭道“戰爭還在繼續,虛弱你歸化城的目標沒有達到,此時還不到輕言離開的時候。”
云昭道“你要早點回去,否則布木布泰產子會有麻煩。”
還以為多爾袞一定會勃然大怒,沒想到他依舊安坐如山,自斟自飲了一杯酒道“你如果想用這樣的話激怒我攻擊歸化城,就不要再想了,免得讓我小看了你。”
云昭并不被多爾袞的話所左右,繼續道“你是一個豪杰,這一點我毋庸諱言,黃臺吉乃是一代豪雄,這也毋庸諱言,我在意的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能讓當世兩位豪杰為之神魂顛倒。
我覺得自己也該是一個豪雄,既然我們三人都是豪雄,那么,興趣應該一致才對,不知你能不能給我一幅布木布泰的畫像,好讓我滿足一下?”
多爾袞笑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蒙古女兒布木布泰確實應該感到榮幸。
不過,你既然自詡豪杰,難道也過不了美人關嗎?”
云昭正色道“庸脂俗粉焉能進入你我這等人的眼界,既然你們都沉湎其中,定有沉湎的道理,這個布木布泰應該是人間至寶,既然是人間至寶,我問問她的容貌體態有何不妥?”
多爾袞笑道“本王來見你是有我的考量,看來,你來見本王,也有你的考量啊,就是不知道誰的謀劃更加有用一點。”
云昭笑道“無所謂,我出身強盜世家,你出身奴隸世家,我們兩個人的身份都高貴不到那里去。
我們都知道,對敵人必須無所不用其極,才能艱難的迎來勝利,在這個努力奮斗的過程中,我們兩個人怎么想的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嘴里說出來的話,我的行為對我的目標有沒有好處。
目標最重要,過程其實可以忽略不計。”
多爾袞大笑道“你比狂躁的朱由檢更加合適統治大明。”
云昭拱手道“你也比黃臺吉更加合適統御建州,不過呢,不論是我跟大明皇帝,還是你跟黃臺吉,目前的事實證明了,人家兩個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勢的兩個人。
我尊重大明皇帝的努力,哪怕在你眼中這是垂死掙扎,在我看來一樣是值得尊敬的。”
多爾袞道“這么說,大明內廷中傳出來那句——皇帝不死,云昭不反的話確有其事?”
云昭笑道“我不是一個亂臣賊子,我是一個只想讓大明百姓過上好日子的人。
如果皇帝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達到這個效果,我沒有造反的理由,某一天說不定會卸甲,把這一切都交給皇帝。“
多爾袞聽了云昭的話笑的前仰后合,半晌才指著云昭道“這個時候還需要用偽善來掩飾你的本心嗎?
你從自立的第一天起就該明白,你沒有卸甲的可能,卸甲就表示你云氏一族被滿門抄斬。
這話從盧象升口中說出,我會相信,從你的嘴里說出來,本王一個字都不信。”
云昭搖搖頭道“大明疆界里面很快就會出現大批可供說書人講的好故事。”
多爾袞道“本王跟布木布泰的事情?”
云昭鄙夷的道“準確的說是你們床上的那點事情,來之前我聽了一段,確實讓人熱血澎湃。”
多爾袞笑著道“你怎么可以如此無恥呢?”
云昭笑道“你低估了我的無恥程度,為了讓故事聽起來更加可信,說書人的故事中還會把我跟黃臺吉添加進去,哇,三男一女的故事應該可以超越《金瓶梅》。”
多爾袞皺眉道“如此對待一個弱女子,其心可誅!”
云昭咬了一口油餅道“只要是敵人,婦人,童子照樣在我的打擊之列。
我知道這樣胡作非為,一定會讓天下人不齒,不過,不要緊,只要能打擊一下你跟黃臺吉脆弱的兄弟之情,我覺得很值得。
另外,你一定會用反間計來對付我,只要我告訴天下人,這個故事是我慫恿之后的產物,一定沒有人會相信,我跟你之間有什么出賣大明的秘密合約。
你看,你們的計謀破解起來其實不難,只是大明國內值得你們用反間計的人大多是正人君子,他們干不出這樣的事情。
多爾袞,我不一樣,我是一個強盜,干出這些事情你應該一點都不奇怪才是。”
多爾袞站起身,瞅著一丈開外的云昭道“你這樣的人應該死!”
云昭搖頭道“你看看我身上穿的重甲,你就該直到我非常的惜命,不可能立刻死掉。
倒是你,前途未卜啊。”
多爾袞不等云昭把話說完,就起身下了高臺,才下高臺就對守衛在高臺下的多鐸道“殺了他。”
多鐸揮揮手,臺子下的兩百軍兵,立刻從地里取出刀劍,一刻都不停的向云楊統領的兩百甲士沖了過來。
與此同時,云楊的麾下也從泥土里挖出長刀,更有甚者,還從泥土里挖出了手銃跟手雷。
剛剛還平安喜樂的會盟現場,頓時亂成了一鍋粥,兩百多人廝殺成了一團。
不僅僅是這四百人在廝殺,遠在五百丈開外的兩隊騎兵,也相對而馳……
在手雷爆炸的動靜里,云昭走下了高臺,他沒有多看戰場一眼,就騎上戰馬,在親衛的護送下離開了這個沙場。
火炮聲響起的時候,多爾袞下令退兵了,剛才,他只是一時之怒,等心情平靜下來之后,立刻就阻止了這場建州人與藍田軍的直接對抗。
他知道,如果不阻止這樣的對抗,藍田軍跟建州人之間最殘酷的對耗戰就會拉開帷幕。
云昭統治下的關中,人口遠比建州人多,更何況云昭還可以從大明國招收更多的人。
建州精銳的戰事消耗在這么一件小事上是極為不值得的。
他甚至認為,云昭通過口舌之利,就是為了激怒他,從而達到脫離蒙古肉盾,直接跟建州人作戰。
云昭的戰馬才跟李定國統領的騎兵相遇,他就聽到了建州騎兵的撤退軍號。
遂有些不滿的對李定國道“開炮開的太早了,讓多爾袞有了警惕之心。”
李定國道“人家本來就沒有中計,你只要看看人家把騎兵散布的很開,就應該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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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開炮,能殺一個建奴就多殺一個,兩軍對壘不可能有便宜讓你白白撿的。
收兵吧,張國柱傳來消息說,建奴手中最后一支成建制的蒙古人被他們殺死在桑干河邊上,戰事該停止了。”
云昭目送建州騎兵消失在地平線上,喟嘆一聲道“太可惜了,我如果有足夠的勇氣,應該殺了多爾袞的。”
李定國道“你殺不了人家,多爾袞是亂軍中殺出來的悍將,你如果不借用火器,沒有殺死他的可能。
不過,多鐸可能會死!”
云昭瞅瞅湛藍的天空,擦一把額頭上滲出來的汗珠對李定國道“馬上安排云楊洗胃,然后隔離他一個月。”
李定國點點頭,命張國鳳給全軍下達了撤退的軍令之后,才當場監督云楊嘔吐……
體壯如牛的云楊大病一場……
回到藍田城的云昭心情一點都不好,主要是因為云楊此人不聽軍令所致。
瞅著臉色蠟黃的云楊躺在床上無力地呻吟,云昭的心情就更差了。
“我要是不吃多爾袞給的東西,多鐸也一定不肯吃你給的東西,現在好了,我的命保住了,我們下給多鐸的天花瘟疫可沒有那么容易躲得過去。”
錢少少冷聲道“這個活計原本該是范三的,我已經付過錢了。”
云楊看了錢少少一眼道“我只知道要向贏一把大的,就要下重注,一個感染了天花的護衛,一把火燒掉就是了,而多鐸就不會有這個待遇,建州人一定會想方設法的救活多鐸。
錢少少,你們總想著算計別人,這是不成的,這就跟打仗一樣,殺敵一萬自損三千總是要的。”
云昭瞅著病懨懨的云楊感慨萬千,好在云楊活下來了,如果死了,云昭不知道該如何跟云旗他們解釋……他總是想著用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收獲。
現在看起來,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白撿的便宜,以后再制定計劃的時候不能再這樣隨心所欲了。
期待中的天花瘟疫并沒有在多爾袞軍中泛濫……原因就是多鐸曾經得過天花!
美食中夾雜的天花病人身上取下來的膿槳僅僅讓多鐸發了幾天高熱,病毒被他封鎖在體內,最后被他身體里產生的強大免疫細胞給吞噬了一個干凈。
不過,連續十天的高熱,還是把一個猛虎一般強壯的建州悍將折騰的病骨支離。
“云昭是大清的敵人——”
多爾袞坐在多鐸的病床前咬著牙道。
多鐸虛弱的躺在床上問道“云昭的兄弟死了嗎?”
多爾袞搖搖頭道“沒有。”
多鐸瞅著帳幕的頂棚喃喃自語“這是大薩滿配置的毒藥啊……”
多爾袞瞅著自己這個魯莽的弟弟輕聲道“你其實不必親自上場的。”
多鐸艱難的道“我只是不愿意讓你丟了臉面。”
多爾袞搖頭道“在我跟云昭的爭斗中,你這樣的人輕易不要參與進來,對你來說,太危險了。”
“你是我大清的王,云昭不過是一個賊。”
“你要是這樣想的話,就說明你有弱點,記住了,以后沒有我的命令,你不要靠近云昭。”
“他總是說布木布泰……兄長。”
多爾袞笑道“一段風流韻事而已,不要太在意。”
“可是,八哥在意,八哥確實有些雄才偉略,可是,在女人這件事上,他的心太小了。”
“對于云昭來說,朱明皇帝也不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在這方面,我們打平了。
多鐸,回到盛京之后,我會讓范文程協助你制造大炮,火槍,以及各種火器……多鐸,這一次爭奪歸化城我們之所以會失敗,不是因為云昭的計謀有多么的毒辣,更不是我們大清的將士不能犧牲。
而是因為,云昭利用火器將他手中那支軍隊的戰力與我大清精銳拉平了,甚至還有超越。
我仔細研究了云昭與岳托的張家口之戰,岳托的指揮,作戰并無什么大的紕漏,將士們也展現出來了應有的戰力。
你們都以為蒙古騎兵的攻擊才是岳托軍中最大的戰損,其實不是,戰損最嚴重的是杜度統領的人馬!
在于盧象升的天雄軍作戰的時候,他并未落在下風,反而局面占優,只要再多一點時間,杜度全殲盧象升所部并非難事。
可就在盧象升敗退的時候,杜度追了出去,然后,他就在一處平地上遇見了云昭早就埋伏好的大炮。
就是這些大炮,打散了杜度的軍隊,重創了杜度的軍隊,更讓杜度的軍隊對火炮產生了恐懼之心。”
多鐸奇怪的道“明軍一直有火炮啊,也一直有火銃,他們并不難對付。”
多爾袞探探弟弟的額頭,見弟弟終于不再發燒了,深深地松了一口氣,給多鐸灌了一些清水之后道“那是他們沒有大規模的使用火器,而且,他們使用的火器也不夠好,陰雨天就是大明火器的噩夢。
可是,在我們驅趕蒙古人攻伐歸化城堡壘的時候,有四天時間是在下雨天進行的,你也看見了,他們的火器沒有受影響。
這說明,藍田縣的火器已經可以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作戰了,他們彌補上了自己的缺點。
我很擔心,在不久的將來,他們還會弄出來跟加強大的火器,多鐸,你要幫我。”
多鐸見兄長言辭懇切的發出了請求,雖然很不情愿,他還是點頭答應了。
“多鐸,我會從我的女人中賞賜一個給范文程!”
多鐸咆哮一聲就掙扎著坐了起來,抓著多爾袞的衣服道“我滿族格格如何能下嫁奴才!”
多爾袞神色不變的對弟弟道“這是云昭抬舉了范文程這個奴婢,從云昭身上,我看到,想要絞殺云昭,就必須重用范文程這樣的奴才,只有利用這些奴才才能對付云昭,才能讓我大清擁有更多的土地跟人口。
多鐸,我們的人口太少了,不足以支撐我的野心!
回去之后我會上本,承認陛下重用明人官吏是正確的,承認陛下建立學館是正確的,承認陛下建立明人內廷是正確的。”
多鐸譏誚的道“因為云昭說你喜歡布木布泰?”
多爾袞點點頭道“我以后不會再見布木布泰。”
多鐸重重的倒在床榻上,瞅著帳篷頂子幽幽的道“額顳(母親)說的是對的,只有強敵才是尊貴的。”
多爾袞笑道“本來如此,弱者不配得到尊敬!”
建州人撤走了,走的非常干凈利索。
臨走的時候,張家口燃起了一場沖天大火,中間還夾雜著猛烈的爆炸聲,火是建州人放的,城里的火藥卻是錢少少埋的。
等大火熄滅的時候,張家口只剩下幾段松軟的城墻,突兀的矗立在那里,像一個個老人,滿臉滄桑的懷念著這里昔日的繁華。
建州人撤走了,還有一些零散的蒙古人依舊在向歸化城的堡壘進攻,他們的攻擊軟弱無力,更像是拖家帶口的去尋死。
多日以來,在建州人殘酷的鎮壓下,他們已經忘記了反抗這回事,只會麻木的向人家早就定好的目標進攻。
藍田軍沒有必要繼續留在這里了,所以,那些蒙古人就占領了一個又一個空空的堡壘,然后就留在堡壘中,餓著肚子等待建州人承諾過的豐厚賞賜。
他們等了很久,直到餓死在那些空空的堡壘里,也不曾離開……
一只巨大的蒼鷹尖唳從天空滑過,在它的羽翼下只有滿目的瘡痍,碧綠如毯的草地上見不到牛羊,只有成群的兀鷲,烏鴉,野狼充斥草原。
風從草原吹過,青草低腰,總有一些白骨能看到青天。
大明世界秘書丞徐五想曰——桑干河一戰,土默特川再無蒙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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