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萬人敵 597 這一定是體制問題
淮水伯府治下所有的舟船數量相當龐大,能直接管理的港口碼頭,登記造冊的舟船就已經超過了一萬。
噸位有大有小,大的能裝兩千石以上的貨物,小的也有十幾二十石的樣子。
大小舟船都要登記,只是為了讓管理制度化、正式化,硬要說從小舟上賺到什么,基本是沒戲的。
只是對于地方駐軍,尤其是白沙勇夫來說,登記造冊時候派發的船用牌照,是一個很重要的身份標識。
幕府統治地區之外的船舶,就很容易第一眼分辨出來。
減少了地方武裝力量不必要的任務。
除此之外,登記造冊之后,船舶分類也要容易得多。以“舟傳”為例,加槳櫓的輕舟和加單桅的快舟,通勤內河河道之時,在距離上就有任務區分。
長距離順風、順水,就用單桅快舟,“舟傳”有數人操控,幾百里的水路,只要水流平穩,一天就能從淮中城抵達淮縣,并且順利進入邗溝,南下揚子江。
而短距離的通勤傳訊,就需要用到槳手。
這種江陰邑特制的長寬比極為夸張的通信船只,可以分配最高十對二十人的槳手,即便是逆流,也能不靠潛伏而快速前行,只是非常考驗槳手的體力耐力意志力。
也因為這種特殊的工作條件,使得幕府治下的“舟傳”系統,遠比吳威王時期還要正規、嚴苛,乃至形成了幕府比價特殊的一種人才選拔加成。
凡是在幕府有過輕舟、快舟工作經歷的人,更容易被選拔進入“白沙勇夫”。
成為“白沙勇夫”,就等于是預備鱷人,半只腳已經踏在了領導階層的門檻上,只要表現得當,下放到義軍做隊長還是說到地方做治安隊長,甚至做淮北亭長、里長,都是問題不大。
幕府“舟傳”這些個壯士,也無需用言語來證明自己,時至今日,因為他們大量活躍在江淮甚至濟泗、河洛之間,列國諸侯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到他們驚人的素質、潛力。
這種技術優異的高素質人才,都是列國諸侯貴族所要招攬的。又因為列國諸侯相對低調的追捧,也讓幕府“舟傳”多少也有點驕傲資本,面對通傳對象的時候,也少了為下者的卑微,更多的是不卑不亢,自信得體。
只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幕府“舟傳”從業人員,越是在這個崗位上待得久,越是明白幕府整個體制的特殊性,才讓他們能夠發揮各自的素質、潛力。
而并非是顛倒過來,是他們的素質、潛力,構建了幕府體制的特殊性。
因此只要不是腦子一熱的“舟傳”勇士,都不會選擇改頭換面另投他處。
實在是即便跳槽換工作,也不可能有淮水伯府所有的裝備、工具、制度來配合。要發揮整個“舟傳”系統,這是個工作量極其龐大的工程。
所以面對外部貴族的招攬,絕大多數“舟傳”勇士,都選擇笑而不語婉拒。
除非真的有人學習李解的套路,玩“千金買馬骨”或者“求賢若渴”,這才有人選擇跳槽。
一次賺個夠本,李解也沒指望能夠所有人都能抵擋這種誘惑。
“花甲宴”籌備之際,幕府“舟傳”再度忙碌開來,同樣的,往來淮中城南北東西的水路之上,想要招募幕府“舟傳”的地頭蛇們多不勝數。
只是一如既往,大多數的幕府“舟傳”,還是選擇了笑而不語婉拒,唯有自認很難再更進一步的人,才會留一條后路,保持接觸。
直接統治的各地區全部通知到之后,聰明人立刻從“花甲宴”這件事情中看到了問題重點,淮水伯府“施恩”于地方長者,只要這個程序建立,那么以后,整個地區有資格選擇“施恩”的人,唯有淮水伯。
這個時代的“禮”,就是這么的微妙。
然而聰明人即便看穿,也只能干瞪眼,因為就算有心反對李解,硬實力上的差距,簡直不可想象。
地區大國陳國、蔡國都不會反對李解;吳國作為李解的母國,又在忙著內斗;老對手楚國,又因為《大別山條約》被集體孤立,自然是無所謂楚國是否反對。
因為楚國即便是想要號召“群雄”反李,對“群雄”而言,還不如直接干死楚國來得痛快。
淮中和郢都都是渣滓成群,兩個渣滓,死哪個不是死?
至少李解還給好處不是?
“二三子以為‘花甲宴’之意……所圖為何?”
在淮中城的晉國人,對李解的實力膨脹,那是相當的敏感。
而且晉國人很清楚李解不是吳國的忠臣,在晉國人看來,李解是吳威王勾陳的忠臣,但絕對不是現任吳王姬虒的忠臣。
不過吳國現在的狀況,絕大多數吳國內部山頭,都不怎么鳥姬虒,在各地老世族眼里,姬虒就是個會投胎能投胎的小孩子,哪來的資格對他們指指點點?
所以吳國內部橫向比較的話,李解也不算過分,至少他沒有像別的山頭那樣,直接無視中央政府的威權,在地方上打得熱火朝天不是?
“還能如何?不過是正式自立,幕府獨立于吳國之內。”
“子羽,我探聽到一個消息,想不想知道?‘花甲宴’之后,幕府有大動作。”
天天跟咸魚腌肉打交道的胥主任一臉微妙,笑嘻嘻地看著魏羽。
“你個咸魚運輸辦公室主任,倒是消息靈通。”
一旁滑板笑了笑,伸出手指點了點胥飛,又轉過頭看著魏羽,“子羽,我家老祖也有指示,秋收之前,淮水伯府確有大動作。”
“大動作……”
關于“大動作”這個詞,也是因為幕府官吏說得順口,這才形成了新名詞。
“秋收之前,便是伐楚。”
魏羽說罷,看了看胥飛,又看了看滑板,“能讓仲平這般鄭重,想必不只是伐楚。”
“不錯,于幕府而言,伐楚不過是小事。”
難得乖巧的胥飛拎起茶壺,給友朋一一倒了茶,在座的人中,除了魏羽、滑板之外,千乘高氏的人也不少。
除此之外還有秦國子車氏、趙氏以及楚國的白氏、陳國陳氏、蔡國蔡氏,這些年輕人在各自老家或者家族,都算不上最頂尖的人才,但也的的確確不是庸才。
到了淮中城做高端工具人之后,情況就發生了大變,人生際遇的變換,讓他們再回到各自的家族中,給家族最頂級的精英做配套,那就沒啥意思。
吸引力極低。
哪怕是胥飛干著咸魚運輸的工作,可一整套班子下來,整個部門運作是一個閉環,等于說這個部門,就是他要獨當一面,絕非模棱兩可的多頭聽命。這種感覺,就類似一個歷練多年的劍客,從軍之后就能帶兵,而非從小卒炮灰做起。
體會不一樣,心境自然也是不一樣。
“二三子打聽到的消息,都是如何?”
“我聽說,淮南欲效仿江陽故事,建制縣市。”
“江陽?”
“江陽在何處?”
“江陰對面,便是江陽,亦稱海陽。有雷邑、雉邑、鹿邑、東蘆市等地,皆是李子所屬,乃吳威王在世之時所封。”
“豈非邗溝以東,多為李子所有?”
“可以這么說。”
這么大一塊地盤,跟姑蘇就隔著一條揚子江,著實有點嚇人。
尤其是那些去過姑蘇的,更是明白有了李解手中那么多船,雖然大多數船都沒啥意義,但穿梭往來平穩江面,絕對是輕輕松松。
那么揚子江這個天險,對別人是天險,對李解來說,有意義嗎?
而且江陰邑還是李解的大本營,李解現在還有江陰縣令的正式官職,并沒有去除。
來了淮中城這么久,傳統精英別的先不提,輿圖的認知是大大提高。
原本需要在絹布上艱難描繪的粗略圖,現在用了紙張,可以更加的詳盡。
更重要的是,淮中城的制圖手段更復雜也更先進,但只要明白識圖之后,就會對地理方位有更加清晰的認知。
此時跟著滑板、胥飛等人一起喝茶的列國年輕士子,只要略作思量,就明白剛才的對話,透露出了多大的信息量。
按照對話所說,李解擁有的地盤,那絕對不僅僅是淮南淮北這些“垃圾”,還有十分靠近吳國核心統治區的土地。
邗溝兩岸或許沒有,但邗溝以東廣大地區,只要比較淮中城,他們有理由相信,未來只會越來越富庶,而不是越來越貧瘠。
桌子上擺滿了零嘴兒吃食,其中就有煮熟了之后,黑漆漆的菱角。
也有白色的菱角,咬開之后,肉質水嫩脆爽,口感并不粉,但是甜,一群聰明人越吃越覺得不簡單。
因為桌子上的菱角,就不是江陰產,而是江陽產。
江北地區新圍墾出來的土地,產量并不高,但是圍墾過程中開辟出來的水面,卻大量種植水生植物,甚至有些水田,也是種植蓮藕、荸薺、茨菰、莼菜,這些產出,以淮中城的特殊加工工藝,同樣能夠充當冬糧。
“建制縣市……”
魏羽念叨著這四個字,“縣市”各分職能,真要是建制縣市,那么的的確確是幕府的大動作,對他們來說,同樣也是前所未有的大動作。
建制縣市,最緊缺的不是糧食、人口,而是官吏。
他們這些人,這些個在淮中城各個部門系統中正在工作的人,就是最佳選擇。
或許“縣”這個單位,他們這些后來者,還未必能夠進入其中占據高位或者實權部門,但是“市”這個單位,是可以想象的,而且必定有人能夠脫穎而出。
幾個晉國人的閑聊,讓秦國、齊國、陳國、蔡國等士子也是想入非非。
秦國子車氏的人尤為明顯,他們是武士階層,作為秦國公族,行政施展跟他們其實關系不大,主要功用就是維護公族然后賣命賣血。
長期以來就是武斗第一線,不管是對外還是對內,都是如此。
這年頭的秦國,版圖疆域不可謂不大,但真正的精華區,還是在渭河平原上。
西域的土地無比廣袤,人口加起來,可能也就是秦國幾個城邑的體量。秦國之所以不能放棄西域,根子在無法東擴上。
晉國在一天,秦國武士階層就翻不了天,天大的功勞也就只是干幾個蠻子部落。
沒有對晉作戰的真正戰功,秦國武士階層長期就是擺設,說是廢物有點過分,但撐死就是在戎狄區稱王稱霸,多少有點丟人。
子車氏跳出秦國這個圈子,抱住了夜月公主這條金大腿,那也不是隨隨便便就冒出來的念頭。
前后歷時數月,不但見證了倒霉公主逆天奇跡,還看到了公主逆天之后的深厚實力。
這年頭,一個女人強不強,就得看她背后的男人……
子車氏對這個男人相當滿意。
“嘗聞海陽縣市,不同于五湖之地,不知諸君可有往來江東者?”
老秦人比較直接,想到了就發問。
眾人聽了這問題也是愣了一下,然后環顧四方,打探有沒有人去過江東的。
列國貴族子弟,走南闖北的極多,吳國強盛之后,前往姑蘇的自然也少不了,在場中人,必定有去過的。
只是,去過之后,愿意出來講講區別的,只怕不會多。
等了一會兒,兩個齊國人起身出列,沖四方行禮之后,一人坦然道:“千乘高嚴,有禮。”
“善。”
“請。”
“高君請。”
高嚴眉目和高紈仿佛,只是他身材要更加削瘦一些,雙眼凌厲,須髯筆直,鼻子高挺而聲音渾厚,一開口就仿佛是在瓦罐中說話,那種宛若牛叫的低音,很對這年頭人們的胃口。
“江東自鳩茲起,一縣之長,主兵事,如南巢氏、山越、防風諸部,各地皆由縣大夫率軍鎮殺。至五湖,蠻夷稀少,沙野眾多,故五湖大夫多為縣令、縣師,主政事,雖有戰事之責,卻多設有縣尉,以各司其職。”
一番解釋,高嚴將吳國核心區的統治模式,大差不差地說了一通,而短短的一番話,也把吳國的制度混亂講了出來。
因為僅僅是在“縣”這個單位上,吳國就沒有貫徹如一,內外有著明顯的親疏,還是周室宗法的那一套。
越靠近中央,日子越好過,操心的事情越少;越遠離中央,日子越艱難,還要負責打仗,跟蠻夷作戰。
吃了苦頭的,未必就能有等效的回報,全看投胎技術好不好。
而在這個基礎上,還有更加奇葩的制度存在,比如說李解的出頭,就是這種奇葩制度的結果。
吳國的最高統治者,對底層的關注度,幾乎就是零。
大概就是屬于愛咋樣咋樣,只要不造反,只要愿意上貢,一切都好說。
然后在關鍵的交通要道上,比如說棠邑、淮縣,就設置重兵把守,吳甲和健旅都有一定的數量,以點到面,進行輻射鎮壓。
其余蠻夷聚集區,比如之前淮夷的核心區鹽城,則是安置政治斗爭失敗者,羿陽君姬玄就是其中之一。
除了姬玄之外,鳩茲的公子朱同樣如此,他們都是跟勾陳競爭的失敗者,但失敗者并非就一定要去死,做個工具人,被老妖怪繼續敲骨吸髓廢物利用,還是可以的。
經過老烏龜姬玄十幾年如一日的經營,鹽城現在至少已經可以種植主糧,產量低是低了些,可有和無,是兩回事。
再過十幾二十年,本地土地產出可能還是很貧瘠,但種植面積肯定能上去,而耕地面積只要上去,總的產量是可以預見的。
這種模式,周室很久之前就不用了,唯有霸主級大國,才有這樣的資源繼續這樣玩。
晉國如此,齊國如此,楚國吳國秦國,也大抵上如此。
擴張之后的土地不想放棄,就封出去,或者分出去,幾代人下來,總能消化。
不過不同的霸主,操作模式顯然各有不同,晉國更加的單純,制度成熟不說,還極為穩定。
吳國就有點非主流,君主強,則國強;君主弱,則國弱。
這樣的國家,在國際社會看來,都是長不了的。
當然出現李解這樣的變態,也不知道是該羨慕還是該恐懼。
“江陰、江陽駐地,一地官長非同五湖大夫。故縣令、縣師不至,縣亦泰安;縣令、縣師至,縣亦平穩。”
高嚴說罷,看著眾人又道,“江北諸縣,非吳國所置之縣,乃江陰所有之‘縣’,故縣掌民政,市管經濟。至于兵事,諸君皆已知曉。”
整個江陰系的特色制度,一地主管就算一時不在場,也不影響各個子系統下屬部門的運行,那么整個地區的穩定,不全部是因為縣令坐鎮的功勞;整個地區的發展,也不會因為縣令的離開而停滯乃至動蕩。
因為動蕩與否,全看槍桿子在誰手中,這些槍桿子,一縣之長和一市之長都沒有資格去碰觸,行情自然是大不同。
五湖大夫不僅僅是地位尊崇,“大夫”的大,就是比一般的“丈夫”要大,要證明一個男子比普通的“丈夫”要大,戰場上見分曉。
故“大夫”本身,就是勇力的代名詞,是天然帶著斗爭而來的地位。
五湖地區的縣師,除了不能調動王師、健旅,他們本身家族的力量,就足夠支撐一個大夫跟政敵斗到死。
因為除了官職爵位,他還有家族力量可以用公家的資源來堆砌武裝。
這和江陰系的一縣之長,有著本質的區別。
世人皆知吳國體制混亂,但此刻聽了高嚴的一番解釋,眾人除了對已故的老妖怪越發尊敬之外,更是欣喜若狂,因為根據高嚴的解釋,他們斷定,淮水伯府的前途,絕對碾壓吳國的舊有體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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