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宮樹成如約在申報上發出了信號,然后被特務處送到了自己的住所安置,耿朝忠則和唐縱率領幾個特務守在了附近。
申報刊登消息是在上午7點左右,幾個人從早上開始守了大半天,一直到下午4點多鐘,宮樹成的住宅依然不見動靜,耿朝忠還好說,拿著一本傳奇小說看的津津有味,唐縱卻有點坐不住了。
“會不會那個洋人今天根本沒看申報?”不久后,唐縱問了第一個問題。
“不會,你想想可能嗎?”耿朝忠頭也不抬的翻了個白眼。
“難道他選擇晚上接頭?”又過了一會兒,唐縱又問了第二個問題。
“不會,他和這個記者非親非故,犯不著晚上來,被人發現更惹人懷疑。再說,晚上過來,也不利于觀察周圍環境。”耿朝忠回答。
“哦。”唐縱將信將疑的點點頭。
“怎么還不來?”過了半個時辰,眼看著天色就要擦黑,唐縱按耐不住了。
“唐秘書啊,守株待兔這種事情,最需要的就是耐心了,別說一天,幾天幾夜我們都守過,不信你問問跟前的幾個弟兄。”耿朝忠說道。
“對啊唐秘書,我們出去盯人,經常幾天幾夜不合眼,這真不算什么。”旁邊一個特務說道。
“好吧,是我著急了。”唐縱不好意思的笑笑。
“快了,我覺得就要來了。”耿朝忠合上書本,抬起頭看了看窗外。
“真的?”唐縱也學著耿朝忠的樣子,看了看窗外。
“真的!”唐縱很快喊出聲來。
馬路上,一個穿著風衣禮帽的人正向著宮樹成的住宅走過去,唐縱一把拿起手頭的望遠鏡,瞄了一眼后,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不錯,是個洋人!跟宮樹成描述的完全一致!”
“準備動手!”耿朝忠沒理會唐縱激動的心情,快速吩咐幾個手下。
那個洋人沒有絲毫警覺,手里拿著一份報紙,緩步走到了宮樹成的房子前面,開始敲門。
“等他進去,只要他一進去就動手,無需猶豫!”耿朝忠看了一眼周圍的幾個弟兄。
這幾個弟兄都是處座的親信,個個都是特務處精挑細選的好手,不用耿朝忠吩咐,早已站起身來,快步向外走去。
屋子里的宮樹成早已聽到了敲門聲,可惜他的右腿被耿朝忠打成了骨折,根本無法行動,只能對著門外喊道:
“進來吧,門沒插!”
那洋人推開門走了進去,看宮樹成躺在床上,下半身蓋著個被子,手里正拿著一本書,不由問道:
“宮先生,你是剛睡呢,還是沒起?”
“昨天出門崴了腳,不大愿動彈,東西就放在桌子上,你自己拿吧!”宮樹成指了指桌面。
桌面上放著一個信封,那洋人走過去撿起信封,正要拆開,只聽門外一陣響動,剛要回頭,只聽喀喇一聲,東邊的窗戶先被人踹開了,緊接著,門后幾個人一擁而上,霎時間將他撲倒在地。
“你們是誰?我是德國人,你們不能這樣!”洋人拼命掙扎,這家伙力氣奇大,幾個特務一時之間,竟然有點按捺不住他。
“老實點,否則一槍崩了你!”
說話間,門口傳來一個聲音,那洋人抬頭一看,又有兩個穿著黑衣的男子出現在門口,領頭那人手里還拿著一把手槍,冷冷的看著自己。
“你們是誰?我是德國人,我要找領事館!”那洋人毫不畏懼,大聲抗議,不過眼看著對方人多勢眾,身子也消停下來,不再反抗。
“我們是政府的人,還有,這里不是租界,無論國人洋人,我們都有權抓捕,”來人正是耿朝忠,他看了這個洋人一眼,形貌描述與宮樹成所說完全一致,微微點頭道:
“這位先生,請問您叫什么名字?”
“施密特,我是來和一個朋友談點事情,你們憑什么抓我?”這位施密特先生義憤填膺的說道。
“哦,親愛的施密特先生,您和這位宮先生談的是這個吧?”耿朝忠從他手里拿過信封,將里面的東西抽了出來,正是朱木運的照片。
“不錯,我委托宮先生幫我找一個人,難道這也有問題?”施密特操著相當流利的南京官話說道。
“沒問題,我們來,正是要幫助您找人,”耿朝忠微笑著看了施密特一眼,“對了,人已經找到了。”
“找到了?他在哪里?”施密特開口問道。
唐縱愕然,不由得看了耿朝忠一眼,這洋人不先問自己的安危,卻仍然惦記著照片里的人,這實在有點不合情理。
“我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得先回答我們,為什么要找這個人。”耿朝忠揮了揮手里的照片。
“是別人委托我找的,我只管找人,別的一概不過問!”那洋人理直氣壯的回答。
“你也是受人委托?”唐縱不由插口道。
“是的,我和這位宮先生一樣,也是記者,我們之間經常互通消息,這是行業正常現象,我敢保證,絕沒有違反任何貴國的法律。”洋人已經安靜了下來,知道對方不是劫匪后,他顯然不再擔心自己的安全。
“這.......”唐縱又看了耿朝忠一眼。
宮樹成是受這個洋人委托,而這個洋人卻說他也是受人委托,這怎么還成了上家吃下家的掮客生意了?
耿朝忠臉色卻很平靜,他早已知道,這個洋人也是契卡雇傭,根本毫不知情,所以他才放心大膽的和唐縱來抓人,否則萬一此人是契卡,那豈不被特務處來個一窩端?
“放了他,”耿朝忠點點頭,示意幾個手下松開對方,然后微笑著看向施密特,和藹可親的問道:
“施密特先生,您也許不知道,照片里的這個人牽涉到一項要案,職責所在,我們不得不追查清楚。說說吧,你是受何人委托,知道的都告訴我,我們不會難為你。”
施密特從幾個特務的手里掙脫出來,捏了捏被掰的生疼的手臂,開口道:
“我們駐南京的各國記者有個記者協會,大家經常會通過協會交換一些新聞,有的時候,協會也會發放一些任務讓大家完成,我接的就是這個任務。具體是誰發放的,我一概不知。”
“任務怎么說?”耿朝忠追問。
“只給了一張照片還有100大洋,簡單說了一些情況,別的我真的不知道。”施密特滿面委屈的回答。
“通過記者協會可以查到誰是任務發放者嗎?”唐縱插口道。
“不能,我們記者協會門口有一個信箱,大家都是通過這個來匿名交流,我搜集到消息后,就會把信封再投回去,這樣可以確保大家的隱私。”施密特說道。
“記者協會有多少人?”唐縱又問。
“很多,大概有八十多個人吧!”施密特說道。
“這.......”唐縱猶豫了。
人這么多,一個一個查根本不現實,更不用說還涉及到外國人,一個不好,鬧出國際爭端都有可能!
“不好意思,剛才多有得罪,還請施密特先生諒解,請您留個地址,改日我登門向您賠罪!”耿朝忠突然彎腰向施密特先生鞠了一躬。
“這......”施密特有點發愣,此人前倨后恭,到底所為何事?
“鄙人是誠心向您道歉,還請先生原諒,”耿朝忠抬起頭,誠懇的看著施密特,然后從懷里拿出一張十美元的紙幣遞了過去,開口道:“這是鄙人的一點小小心意,用來補償對您的打擾,請您收下。”
施密特愣了愣,擺擺手道:“不用了,你們也是執行公務,我也沒受什么損害,算了。”
“感謝施密特先生的寬宏大量,”耿朝忠再次鞠了一躬,“今天多有得罪,現在您可以走了。”
那洋人又是一愣,詫異的問道:“我現在就可以走?”
“當然可以,您請。”耿朝忠手一攤,指向了門外。
施密特這才相信耿朝忠是真心放他走,連忙點點頭,快步向門外走去。
“跟著他,查清楚他的住址,然后打探一下他說的那個記者協會。”
看到施密特走出去,耿朝忠連忙吩咐一個手下。
那特務答應了一聲,快步走了出去。
“方科長,他走了,我呢?”一旁的宮樹成哭喪著臉插話道。
“你,”耿朝忠斜睨了宮樹成一眼,“你非法搜集軍事情報,侵害國家機密,條條罪狀證據確鑿,怎么,你還想脫罪?”
“這,”宮樹成臉一下紅了,“可我做的這些,都是那個施密特唆使的啊!我只是從犯,不是主犯!您怎么把主犯放了,反而把我這個從犯扣下,這不公平!”
“不公平,你說搜集軍事情報都是施密特指示,證據呢?”耿朝忠冷笑。
“方科長,您不要玩兒我了!”宮樹成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今天這件事,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就不能網開一面?我可是您的同胞啊!”
“嗯,你說的也是,我們畢竟是同胞,打斷骨頭還連著筋。”耿朝忠沉吟著,似乎有些意動。
“是,是,我們都是中國人!”宮樹成似乎看到了一線希望。
“這樣吧,剛才那個施密特不是說有個什么記者協會,以后你就做我們特務處的線人,負責接觸這個協會,如果做得好,就算你戴罪立功!”耿朝忠開口道。
“好,好,鄙人一定盡力,多謝方科長寬宏大量!”宮樹成終于松了一口氣,趕緊忙不迭的保證。
“唐秘書,我們走吧!”耿朝忠看了看旁邊的唐縱。
“方科長,您這是什么意思?為什么要放走那個洋人?”唐縱總算回過神來,開口問道。
“走吧,出去說,”耿朝忠抬腳,拉著唐縱走到了門外,這才開口解釋道:“這個洋人說的是真話,沒必要難為他,算了吧!”
“這,那我們回去怎么跟處座交待?”唐縱問道。
“處座會理解的,”耿朝忠解釋著,“您大概沒聽說過這個記者協會吧?”
“應該就跟‘生絲行會’、‘鹽鐵行會’一個道理吧?”唐縱撇嘴道。
不就是行會嗎?這有誰不知道?
“是,但也不完全一樣,”耿朝忠笑了,“這記者協會在國外勢力很大,他們中的很多人,都跟各國政府和駐外機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里面的很多人,甚至會在以后加入到各國政府機構做事,成為有實權和影響力的政府官員,甚至能影響一個國家的外交決策,這些人得罪不得。”
“明白了,”唐縱恍然大悟,但馬上又愁眉苦臉的問道:“那這件事就這么算了?”
“當然不能算了,”耿朝忠哈哈大笑,“既然這個消息是從記者協會發出,那我們就要從記者協會著手,唐秘書,您想想,這個記者協會名為交流消息,但實際上是一個什么組織?這是一個情報組織啊!這么重要的東西,您告訴處座,那是有過還是有功?”
“我明白了,你是讓我加入到這個記者協會!”唐縱終于明白過來。
“不錯,這案子只是小事,就算你把這個案子破了,又能有多大份量,但您如果加入到這個記者協會,那情報可不就是源源不絕?在處座眼里,是源源不絕的情報重要,還是一個案子重要?”耿朝忠循循善誘的說道。
“當然是情報來源重要了!”唐縱滿眼放光,“有了這個協會,那我們的情報就可以說多了一個渠道,這對處座來說,可是大功啊!”
“不止如此,”耿朝忠笑笑,“我的建議是,您向處座申請,派人加入這個記者協會,即可以從中搜集情報,又能掌握一定的人事力量,這對您以后的工作才是有好處的。”
“明白了,”唐縱感激的看了耿朝忠一眼,“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今天我才算明白這個道理!方老弟,多謝了!”
“自家兄弟,客氣什么,以后我還指望著唐兄在處座面前多為我美言幾句,別像上次那樣,又把我抓老虎橋去了呢!”耿朝忠哈哈一笑。
唐縱也尷尬的笑了笑。
上回抓耿朝忠去老虎橋的時候,是他親自帶隊,算起來,兩人還是有一點小小的過節,不過這方途還真是地道,不僅不計前嫌,還未自己的未來出謀劃策,這朋友,可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