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頌 第0626章 寒風乍起透骨寒
呂夷簡見曹瑋臉色十分難看,就沉聲道:“我會上書給官家,請官家奪情。”
“不是奪情的事情。”
曹瑋聲音沉重的道:“折惟忠是純孝之人,折母故去,他必然悲痛欲絕,能否一心抵御遼人,很難預料。”
曹瑋看向了呂夷簡,咬牙道:“遼人若是攻破了東平路,就有機會沿著黃河南下,一路殺到開封府。一旦遼人殺到了開封府,不僅能成功的翻盤,還能逼迫我大宋,簽訂城下之盟。
我大宋在燕云之地征戰數月之功,也會煙消云散。”
呂夷簡一臉驚愕的盯著曹瑋,“遼人想沿著黃河南下,恐怕沒那么容易吧?”
曹瑋搖搖頭道:“東平路一線的邊防,朝廷一直仰仗著折家。折家也不負朝廷厚望,坐鎮東平路一線數十年,穩如泰山。西夏人和遼人數次攻伐,都沒能攻破東平路一線的邊防。
折家用數代人的犧牲,證明了他們的實力,朝廷也放心的將東平路一線的邊防交給了折家。
也正是因為如此,開封府到東平路一線,并沒有什么重兵鎮守。
一旦折家守不住,遼人就可以長驅直入。”
呂夷簡眉頭一瞬間皺成了一團,低聲道:“折惟忠素來忠勇,在兵事上從不敢有半點怠慢。折母故去,折惟忠固然悲痛欲絕,但一旦遼人南下,折惟忠一定會率領折家軍奮勇抗敵的。”
呂夷簡對折惟忠都有絕對的信心。
倒不是呂夷簡盲目的相信人。
而是折惟忠用他的實力證明了他值得呂夷簡信任。
折惟忠在鎮守邊陲期間,經歷過數次西夏兵馬和遼兵侵犯,皆被他打退了回去。
西夏兵馬和遼兵也曾聯手犯邊,還是被折惟忠給打退了回去。
可以說,只要折惟忠出現在戰場上,無論是西夏兵馬入侵,還是遼兵入侵,都得被打回去。
呂夷簡說這話,倒也沒錯。
曹瑋陰沉著臉道:“遼皇耶律隆緒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他八成有辦法對付折惟忠,又或者有辦法牽制住折惟忠,在東平路開一道口子。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必須派人到東平路去一趟,親自見一見折惟忠。
確保東平路一線的邊陲不被攻破。”
曹瑋看向呂夷簡道:“你也應該向官家上書,請官家派遣一位重臣,去東平路坐鎮。”
呂夷簡聽完了曹瑋的分析,心里也打鼓。
誠如曹瑋所言,遼皇耶律隆緒太坐得住了。
燕云十六州,丟了三州,遼皇耶律隆緒也沒有率重兵來攻,完全不符合遼皇耶律隆緒的性子。
說遼皇耶律隆緒有陰謀、有依仗,那是必然的。
呂夷簡沉聲道:“我一會兒回房以后就去寫。”
曹瑋緩緩點頭道:“順便寫一封信給王相,看看他能不能跟官家商量商量,讓清澗城的種世衡動一動。”
呂夷簡疑惑的道:“怎么又跟種世衡扯上關系了?”
曹瑋咬牙切齒的道:“遼人若是能出現在我大宋境內,必然是西夏人從中搗鬼。我大宋兩敗西夏,西夏就應該收斂一二才對。
如今卻從中作梗,給我大宋制造麻煩,那就應該好好教訓教訓。
我大宋和遼國的戰事,豈是西夏能夠插手的。”
呂夷簡皺著眉頭,沉吟不定的道:“一下子跟遼國和西夏同時開戰,我大宋……”
曹瑋不等呂夷簡說完,就果斷道:“我大宋有那個實力。此次我大宋和遼國的戰事,對我大宋而言,至關重要。
打贏了,我大宋就會取代遼國,成為新的霸主。
打輸了,我大宋以后休想抬起頭。”
曹瑋盯著呂夷簡繼續道:“你、李迪、王曾、寇季,還有官家,五個人謀劃了這么久,不就是為了讓我大宋抬起頭嗎?
如果我大宋能在打敗遼國的同時,還能教訓一番西夏,那就能徹底抬起頭。
這不正是你們想要的嗎?
如今絕佳的機會就擺在你們眼前,難道你們會因為一些錢糧而退縮?
別人不知道朝廷有多少錢財,但我卻知道的清清楚楚。
我們此次征遼,只動用了國庫里的錢財。
封樁庫、官家的內庫,皆沒有動用。
我大宋有的是人,有的是兵,只要給足了糧餉,有的是人幫我大宋征戰沙場。”
呂夷簡聽完了曹瑋的話,一臉猶豫。
曹瑋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在猶豫什么,你們想著徐徐圖之。可現在情況有變,你們已經沒有了徐徐圖之的機會,所以只能殊死一搏。
打贏了,我大宋萬邦來朝。
你呂夷簡和王曾,也會成為名流青史的賢相。
打輸了,我大宋將會一蹶不振,但也不是再無崛起的機會。
只要寇季還在朝堂上,我們就還有崛起的機會。
你們一直暗中在幫寇季鋪平道路,讓他安安穩穩的進入到內廷,不就是在為以后做準備嗎?”
呂夷簡咬了咬牙,還是沒有開口。
曹瑋眉頭緊皺道:“打輸了,挨罵的是我曹瑋,挨罵的是我輩武人。別人只會說我輩武人無能,我曹瑋無能,沒能擊潰強敵。
誰會說你們不是?
你還在猶豫什么?”
呂夷簡瞪起眼,盯著曹瑋道:“我呂夷簡豈是那種讓別人幫我承擔罵名的人。真要是敗了,是我呂夷簡的責任,我絕對不會推脫。”
曹瑋略微一愣,瞥著呂夷簡道:“這么說……你答應了?”
呂夷簡冷哼一聲,“你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能不答應嗎?再說了,西夏身為我大宋的番屬,插手我大宋和遼國的戰事,確實該教訓。
以前我大宋要借著西夏對付遼人,所以才對西夏處處忍讓。
如今西夏非但沒幫著我大宋對付遼人,反而攜手遼人對付我大宋,那就留不得他。”
曹瑋十分贊同的點點頭。
呂夷簡冷哼了一聲,甩了甩袖子,回房去寫奏疏了。
沒過多久以后,呂夷簡就寫好了一封奏疏,一封長信,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了汴京城。
數日之后。
呂夷簡的奏疏和長信送到了汴京城。
趙禎在拿到了呂夷簡的奏疏以后,立馬召集百官,開始商議呂夷簡所奏的事情。
然而。
就在趙禎率領著百官們商議呂夷簡所奏的事情的時候。
折家軍坐鎮的西北,已經出現了戰事。
大遼燕王、北院樞密使、東京留守、兵馬都總管、賜號佐國功臣的蕭孝穆,匯同駙馬都尉、殿前副點檢蕭匹敵,以及都監蕭蒲奴,率領十五萬大遼精兵,以及兩支大遼鎮軍,出現在了西北邊陲。
蕭孝穆入了大遼占領的西夏的暖泉峰以后,就聽說了折母故去,折惟忠患病在身的消息。
他一瞬間就生出了拖死折惟忠的想法。
這個想法從他的腦中滋生以后,就再也沒有離開過。
蕭孝穆率軍抵達濁輪寨以后,立馬命令蕭匹敵和蕭蒲奴二人,率領五萬大遼精兵,以及東勝州的金肅、河清二軍,過大橫水,南下奇襲銀州。
他自己率領十萬大遼精兵,兵逼麟州。
銀州和麟州雖然同在長城邊上,中間卻差著上千里的路程。
只要蕭孝穆謀劃得當,折惟忠得不斷的在上千里的路程上不斷的奔波。
蕭孝穆在抵達了麟州邊陲以后,查明了折惟忠人在府州,他果斷下令麾下的兵馬,對麟州發起了進攻。
一時間,麟州邊陲狼煙四起。
麟州守軍數量不多,不敵蕭孝穆十萬大軍,不得不向保德的保德軍求援。
保德軍趕到了麟州以后,幫著麟州守軍擋住了蕭孝穆的十萬大軍。
但也僅僅是擋住。
麟州在蕭孝穆猛烈的攻擊下,依然岌岌可危。
保德軍只是一支廂軍,以前是定羌軍,景德元年,改為保德軍,隸屬河東路管轄。
但往日的河東路,一直是折家軍在揚威。
保德軍只能跟在一旁敲敲邊鼓,所以戰斗力一般。
經過了寇準、李迪、王曾等人一輪精簡過后,兵額也銳減了不少。
隨意對上了十萬遼國精銳,能勉強抵擋,已經算不錯了。
麟州守將借助著保德軍暫時守住了麟州以后,立馬派人去府州請折惟忠。
府州。
折府。
靈堂。
折惟忠一身白衣,跪在靈堂上。
折惟忠僅有四旬,可看著更像是一個六旬的老人。
兩鬢斑白,面如枯槁。
身上的病痛和喪母之痛不斷的折磨著他,使得他痛不欲生。
望著亡母的靈位,亡母生前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現在他眼前,他心里更痛苦。
他是家中幼子,最得父兄母親寵愛。
寵愛他的人每去一個,他的心里就痛苦一分,如今最后一個人也走了,他心里自然更痛苦。
他的妻子折劉氏跪坐在他身后,一臉擔憂的看著他,懷里抱著他最小的兒子折繼世,三歲大的折繼祖趴在她膝蓋上呼呼大睡,六歲的折繼閔苦著小臉跪在一旁,年長折繼宣跪的倒是端端正正,若是他膝蓋下沒有墊著皮毛墊子的話,應該是個不錯的孝子賢孫。
就在折惟忠領著妻兒為亡母守孝的時候,一個蒼老的身影闖進了靈堂。
來人顧不得禮儀,進了靈堂以后,就沉聲喊道:“將軍,麟州有變,遼國燕王蕭孝穆率十萬遼軍精銳,突然出現在了麟州外,猛攻麟州。
麟州守軍不敵,求助于保德軍。
保德軍頂上去的以后,依舊不敵。
麟州岌岌可危。”
靈堂內的人聞言,神色不一。
折惟忠渾身一震,似乎從哀傷中清醒過來了,意識到了自己身上還背著責任。
他奏請丁憂的文書,已經遞到了朝廷,朝廷還沒有回復。
那他依然是大宋的官員,大宋的將軍。
折惟忠渾身哆嗦著,深吸了一口氣,對著折母的靈位,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等他再抬起頭的時候,額頭上已經滲出了血跡。
折惟忠望著亡母的靈位,不甘的顫聲道:“孩兒不孝,恐怕不能為您守靈了。您活著的時候,經常教導孩兒,一定要學習父兄們,一心為國,奮勇殺敵。
孩兒不敢遺忘。
如今敵人南下,邊關岌岌可危,孩兒只能拋下您的亡魂,往邊關走一遭。”
折劉氏聽到了折惟忠的話,臉上的哀傷更濃。
沒有人能比她更了解折惟忠身體,沒有人能比她更了解折惟忠心里的哀傷。
以折惟忠如今這個狀況,出門一趟,就是在賭命。
“惟忠……”
折劉氏擔憂的輕呼了一聲。
折惟忠渾身一震,回歸頭,看向了折劉氏,低聲道:“你是我折家的人,你應該明白,國事比一切都重要。”
折惟忠口中的一切是什么,折劉氏自然清楚。
折劉氏眼含熱淚,默默的低下頭。
六歲的折繼閔見母親哭了,跟著也哭了。
三歲大的折繼祖被驚醒,茫然四顧。
尚在襁褓中的折繼世瞪著眼,不知道周遭的人為何哭。
年長的折繼宣悍然起身,朗聲道:“母親不必擔憂,區區遼人,我去一趟就能掃清他們,根本不需要父親出馬。”
折繼宣雖然張狂,但也心細,知道折惟忠的身子骨有恙。
對他而言,這是一個難得的表現的機會,他自然不愿意錯過。
若是能趁機打一場大勝仗,以后折惟忠去了,他便立馬會成為折家的扛鼎之人,折家上上下下,都得聽他的。
折繼宣勸解完了折劉氏,對著折惟忠主動請纓,“父親,此戰你不必出馬,讓孩兒去足以。”
折惟忠陰沉著臉,盯著折繼宣,喝道:“跪下!你祖母靈堂上,豈容你大呼小叫。”
折繼宣不甘的跪倒在地上。
折惟忠冷聲訓斥道:“我還沒死,折家還沒到讓一個不及弱冠的孩子上沙場的份上。”
長子折繼宣是什么德行,折惟忠心里清楚。
張揚、跋扈、無才。
但折惟忠全當他是少不更事,等年長一些,就會懂得事理。
所以他沒有開口去數落折繼宣。
他不想打擊折繼宣的自信心。
遼國此番領兵的是何人?
遼國燕王蕭孝穆,別以為蕭孝穆背著一個國舅的身份,就覺得蕭孝穆是憑借著裙帶關系起來的。
蕭孝穆能在遼國封王,那可不是單純的裙帶關系就可以的。
沒有實打實的功勞,沒有實打實的實力,想封王,根本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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