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惹那個酒仙 第361章 暗傷
塔嘉娜,若你走入另一座城。兵甲砌滿城墻,人們朝睡暮起。月亮被佩戴在腰上,作為出入人界的令牌。
你會不會記起我,用一種近乎悲憫的姿態將我置于一方冷光之下。悉心窺探,用你所不熟知的方式。就如同你的愛,以另一種旁斜的伸展擴張圍繞。
一如你的生命,弓下背,就不能起身。我觸碰你背的柔軟,青鳥繞膝,你怎樣說忘懷。
忘懷是不再記起么,還是當我記起你,已經記不起事情的感覺。再見已不會驚動,不見也不會想念。
后來在香港維多利亞港的日子,總是想起你。睡覺,我也是不想的,明明白白之中總郁著一個溫柔的結。青苔密布,冗布繁生,心放不下,也提不起。如同凌晨要逛的街,灣仔年輕人討論的主義與學派,我只覺得都好遠了。
那一定不是我的傷口。
可如果那不是我的傷口,學派女子咒斯,半夜醒來,我摁亮臺燈。肩膀上紋紅色蜥蜴的咒斯,一周前在跳傘運動中相識。她那日穿紅色,紅發,沖在第一個。如一團火焰瞬息而下,她微笑,并說,如果你懂得,千分之一的靜默,暴烈如我。
她和一群同樣學派青年居住地下室,夜晚不睡。捧著學派書準備一個抗議金融壟斷的游行,politics。我說咒斯你好傻,政治有甚麼好研究。我年輕時就和你一樣,果敢光明。但真理和謬論相伴而行。
如何你只要好的。我都不敢只要好的,我攥著痛苦和委屈就一個人默默活著。還能怎樣。
昨日游行,人如游魚。她舉著大條幅走在最前面,夜晚光亮,一幀一幀嶙峋播撒在莊嚴的嘴角。我看怎這樣好笑,忿怒神情,街上有被拉來的罷工司機和建筑者。他們好迷茫,為甚麼走在這,只知道要反抗。可反抗了又如何呢,不是還要繼續開車按喇叭,繼續吵鬧喧囂的卑賤活著。街邊有賣面具的婦人,偶爾拉住游行隊伍里的一人,拉開嗓門,團購半價。
我說,咒斯你看,一定有甚麼被落下,時間還沒有到達準確的位置。
同化,少數服從,看似公平,手段高明。
咒斯,你如何活得比他們精明?
那不是我的傷口。
塔嘉娜,你離開。可你并沒有說甚么,只是平常一樣,擁抱,臨別吻,關上門。你關上門那刻,我心里是有所牽動的,我總覺得這平常太過優柔。如果知道是最后的一次,會不會不一樣。你會不會多看我一眼,你會不會再說一句愛你。如果知道是最后一次,我會不會抱著你,會不會再聽你讀一首詩。
可如果知道是最后一次,還是會溫暖地道別,揮手。
生命之重便在于此,形體如何表達感情。抑動著的疑惑不安,摸索著路途遙遠。猜忌明日是否如期而至,即使明白,即使懂得。也可以安平地過下去,將命運的所有突如其來,安靜咽下。
依舊若無其事,依舊不明白很多事。只是偶爾想著,你不在了。塔嘉娜。
后來收到你的明信片:若你等我,我會回來,但你必須全心全意等我。
我將窗子推上,濃密的夜色傾瀉而來。屋子好黑,我下了樓。沒有轉身,沒有回頭望。黑夜盡頭泛著藍色光芒,車燈在橋上蕩著,蝕頭逐尾,曼妙皺緊。哐啷的步伐,每一次落地,都如初次般驚恐疼痛。
狂歡節上,我遇到一個涂口紅的男子。他扮白雪公主,胸前衣服給人扯掉一塊,露著堅實的胸脯。其他人都笑,但他不,他甚麼也沒有看,這哪里好笑。他僵硬地睜著眼,步伐拖沓,微張著嘴。
我走近,他說,世界多么靜,可我好累。
咒斯就從未講過累,那日我躺在臥室床上,她在浴室。天花板垂著欲墜的昏暗白燈,我轉頭從浴室坑洼的玻璃望,頎長身影如刀痕般凜然斜映在玻璃門上。她站立在淋浴下,欲墜欲飛的姿態,如同一只火鳥。
朦朧中浴室好似開了一個縫,參雜著無數紅色蜥蜴的水滲出,漫了一地。靠近,并進入我的身體。猛然驚醒,咒斯伏在我身上,她呵呵地笑,說,你以為僅憑那點幻覺和自守過活,就能騙過你自己?
火紅女子咒斯說,你不能騙過你自己,政治和信仰才是你的歸宿。
不是勸告,是命令。堅定地,像宣布法規一樣,你的歸宿。
我內心震悚,并心生恐懼。我以為火紅的植入,可以暫緩乏味怠然的重復。我以為只要不愛,就不會驚動,更不會惶恐。曾經認為無措只可源于愛和依賴。當我走入,并被添滿。我滿溢著就安靜下來。床對面,油畫里的女人身后凝著一片乳黃色湖泊。
你回來,依然沒講甚么。
只是提著一個行李想來敲我的門,我開門見到你,眼底細細碎碎的光芒,決然,慘烈。無所謂哀愁或者歡喜,依然那么利利索索的樣子,生命就是慌忙走了一圈,又走回來。
我的飛行中尉阿斯達,他受傷后,有人探望他。他轉過臉,不見。腳步遲疑,在盛夏如雨瓢潑的日光中開了門,又拖著受傷的腿,一步一步退回門的陰影。每一步,都這樣緩慢,沉穩,扎根。
如何解釋,生命的負擔。
這種沉痛需以每一小步,表達,解釋。因此他不講話,別過臉,退回自身。
阿斯達自此再沒有講過話,一日我在辦公室講電話。他推開我的門,垂著頭,屋內的蒼灰光線鋪在他的臉上。我抬頭見他,心里一驚,好薄的人。像一枚紙,身后黑暗。我向他走過去,他就忽然直直地倒在我肩膀上。
沒有重量,是我可以肩負的事物。
他盛滿自尊和屈辱的軀體,伏在我肩上。鼻尖擦過我的耳廓,比我想象中的柔軟。
塔嘉娜開始變得好正統,沒事就在廚房,做一桌子菜。我下班回來,頭好疼。她陰森笑著,說,你快快吃,快快吃。
我拿起筷子,嚼一枚肉,覺得不對。抬頭望她,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我對面,手里拿一只刀,慢慢割著自己的發。我內心好堵,張口,想講話。忽然強烈的盾擊,沉入胸口,阿斯達的傷腿在盤子里。抬起頭,他正站在塔嘉娜身后,神情肅然。
我的精神開始陷入臆象。
飛行中尉阿斯達,背后插著一把匕首。帶著鮮血,和生命所有的負擔,倒在我肩膀。
我所能承擔,如此微小。就如生命所得。
女子咒斯,那時我在維多利亞港看風景,想著關于年輕,熱情,生命的topic。想著火紅年代,和高度文明所帶來的,如何權衡二者。然后接到關于她的電話。
紅色女子咒斯的房子,墻壁雪白。只有屋子中央斜立著一個紅木書柜,影子好長,灰黑色,漫到門外。沒有我想象中的主義學派書籍,甚么也沒有。都是空的,我忽然內心一陣森涼。
至此,我才明白,無論火紅與否,宗族信仰。不過是空蕩生命內核的,掩飾。
拋棄,收容,并無差別。從事著的,已離棄的。表面的,深入的,形形色色。都是空著。
生命所得,如此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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